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564章

作者:吾谁与归

“逼得陛下杀人,那就根本不可能停下来,还是让陛下维持面子上的仁恕,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正好借着疫病城门紧闭,大洋禁帆之机,把这事办了。”

徐承宗拿到了解决之法,就马不停蹄的去找费亦应了,费亦应这个两浙商总,使出他最后一份力的时候到了。

李宾言却靠在软篾藤椅上,转身看着一副巨大的堪舆图,这是徐有贞疏通乌江之后,送来一份水域图。

这张巨大的堪舆图之中,蕴含着巨大的财富密码,是大明打造长江经济带的重要指示图,其中包括了水利浇灌、植被分布、矿山、特产、人丁等等标注。

一轴、两翼、三极、多点打造长江经济带,一旦打造完成,海贸大势可成,到那时合力已成,无论是何等歹人喋喋不休,都不能改变大明海贸政策的大方向。

二十万里的水力疏浚是打造长江经济带的起点和开端,也是大明财经事务的新起点。

大明小农经济蜕变到商品经济的重要过程,是大明手工业生产集中地和商品交换集中地的市镇发展。

在长江主干道及其支流上,星星点点的初具规模的作坊、码头,就是大明财经事务蜕变的重要力量。

李宾言看着这副堪舆图出神许久,这是陛下的雄心壮志,想要完成它,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一个明月清风的朝堂、政清廉洁的官场,更需要敢为人先的工匠、东奔西走的商贾、短褐椎结的穷民苦力。

总之需要一个齐心协力的大明。

陈祖辉被抓之后,被押解送往了京城。

浙江、江苏、凤阳、应天府、松江府、陕西行都司都会官场会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换血,这也是朝廷反腐抓贪的决心。

大明商舶拆股认筹之事,在徐承宗的命令下,费亦应终于开始动手了。

大明的烟花之地莫过于秦淮河畔的莺莺燕燕,松江府愈加繁荣奢侈,这几年,便也兴出一个胜地来,名曰旧院,人称之曰曲中院。

旧院就在黄浦江畔,门前是松江府定武桥,后门是这钞库街,这钞库街是宝源局的地盘,御制银币和景泰通宝的集散处。

这旧院和秦淮河畔的楼宇林立又有不同,旧院玩的是情调,是一排排的院落,妓家鳞次比屋而居。

这旧院数千院落,皆是室宇精洁,花木萧疏,画槛雕栏,绮窗丝帏,恍若仙居,迥非尘境。

院中盆景更异卉奇葩,房内摆设皆古瓶旧鼎,字画悉唐晋宋元,器皿俱官哥汝定(四种瓷器)。

这旧院的娼妓远比秦淮河畔的楼宇雅致,这院中焚香必然是凤饼龙诞,烹茶定是那龙团雀舌。

每院之中水池中金鳞耀目,花坛之中架上翠羽传言。

这翠羽是大明的一种鹦鹉,乃是珍禽,能学人言,每有客到,叽叽喳喳的叫嚷贵客迎门,好不热闹。

这池中金鳞,花架翠羽,异卉奇葩都是点缀,这旧院乃是娼妓之所,斗艳才是主流。

可谓是:各各争妍献媚,家家斗胜夸奇。

正所谓千金买笑,白镪缠头,这种地方,哪里是是穷人家能来的地方?

来的自然都是膏梁公子、富室财主、势要豪右。

来这曲中院消费,那打底就是百枚御制银币,普通百姓之家十年之余,当之无愧的极乐地、销金窟。

却说这曲中院林林总总近千户,这些个娼妓皆以姐妹相称,今日是曲中院选花魁的日子,往日里虚应的姐妹之间,便撕破了脸皮。

曲中院数千院落围绕着一个五层高阁,高阁乃是天井,中间有一舞台,花魁开始之前,有名家黄艳娘弹唱。

这名家黄艳娘自然是每次出场都伴随着腥风血雨的江南名家。

明知道这黄艳娘不祥,可是这就是有人不信邪,非要请。

神乐仙都,这黄艳娘就在场。

一群投机倒腾煤炸和商贾最后跳楼而亡,当时秦淮河结了冰,一个个借了青稻钱的商贾,从神乐仙都的高楼上一跃而下,砸碎了冰面,咕噜噜的钻进了秦淮河之中。

天子缇骑杨翰抓捕日昇号大东家李高全的时候,黄艳娘也在场,唱的是《贾太傅诤谏汉文帝》和《精忠旌》。

说起来这江南名家黄艳娘,早就有了正经营生,乃是松江府织造局的秀娘,带着数百个女子在织染绣纺,生活极为安稳,而且又嫁了人。

黄艳娘今天本不想来,但是奈何请她的人,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笔钱能给织造局添数百纺机,她只能再拿起了琵琶弹唱。

今天的旧院高阁内,不是很太平,不断有人奔走高喊,黄艳娘有些厌倦这样的风月烟花之地,索性不唱只弹,颇有些任性。

但没人敢拦着,也没人分说,据说这黄艳娘和应天府指挥使杨翰关系匪浅。

杨翰就是当年带着五个兄弟,在大同府外想要在敌营之内救出稽戾王的那人,乃是南镇抚司右都督。

杨翰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他是天子缇骑之一,昨日杨翰到了松江府配合李宾言逮捕了浙江巡抚陈祖辉。

从来没有空穴来风,黄艳娘和杨翰的确又瓜葛,至于杨翰什么时候和黄艳娘勾搭上了,这就得提到缘分二字了。

每次杨翰抓人,黄艳娘都在场,这一来二去,黄艳娘进入南镇抚司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熟稔了。

不得不说,缘一字,妙不可言。

而今天,杨翰也带着数十缇骑在场,缇骑们都做了乔装打扮,怕就是怕闹出什么乱子来。

“放了!放了!”一个小厮手里高举着一个牌子大声的喊着,两浙商总费亦应的商铺,今天放出了最后一批拆股认筹的票证,三年之期,到底费亦应胆子小,没敢放出五年之期的票证。

因为又多拆股认筹了三年的商舶,松江府的舶股的价格终于止住了上涨的趋势,并且略微下挫。

黄艳娘听闻此句,故意拨片弄断了一根琴弦,随手将琴弦一扔,不再弹了,场已经开了,她便不再留。

昨夜杨翰说要看她弹琴,黄艳娘知道没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另外一个小厮张皇失措的跑了进来,大声的喊道:“海禁了!海禁了!”

黄艳娘挎着杨翰的手臂,走出了这旧院高阁,也没管身后的热闹,有几分慵懒的伸着懒腰,她五年前丧夫,本来打算弄个贞节牌坊,没成想这杨翰把她的生活撕开,硬生生的挤了进来。

杨翰也没亏待黄艳娘,给黄艳娘继室的名分,杨翰的妻子死在了正统十四年的土木堡天变的丧乱之中。

细细算下,杨翰其实和稽戾王有破家之仇,但在大同府外,杨翰还是带着五个兄弟,深入虏营,打算救出稽戾王,因为稽戾王是当时大明的皇帝,若不救,可能会有更多的大明百姓破家灭户。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好的,稽戾王死在了陛下的手中,杨翰大醉一场,大喊天日昭昭老天有眼。

“夫君,早些回来,这阁楼里,都是些蠢货罢了,不惜的救。”黄艳娘眉眼含情,小别胜新婚,杨翰昨日到了松江府又忙于公务,他们已经三个月未见了。

“傍晚弄个鱼汤,我回去吃饭。”杨翰和黄艳娘依依惜别。

费亦应这次拆了三年的商舶股,还下了重套,这次认筹最低溢价都是三倍,到倭国的商舶甚至溢价了十倍,而且整批卖,不零售,像极了当年陛下在南衙时卖煤炸的模样。

唯一的区别是陛下当年反复下旨申饬告诫,语重心长,唯恐利欲熏心之徒误入歧途,敦敦教诲他们迷途知返,悬崖勒马,甚至还亲自下场,叫嚣着不要着了皇爷爷的道儿,当然良言难劝找死鬼,敦敦教导的作用微乎其微。

徐承宗这些人办事,那是暗搓搓的办,无所不用其极,阴险狡诈,层层设套。

所以,江南五省三十七府无不怀念陛下在南京。

至少陛下在南京,势要豪右还知道娜些能碰,哪些不能碰,哪些赚大钱。

现如今,江南谁人不言陛下仁善?

杨翰进了阁楼内,正看到一个人影从五楼坠下,头朝地,落地之后,手脚抽搐了几下,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随后又有十几人一跃而下,惊恐的喊叫声此起彼伏。

这些人一身罗锦,一看就是大富大贵。

徐承宗清楚的明白,商舶拆股认筹这事,既然要戳破,既然有人要付出代价,那就只能苦一苦势要巨富。

终究是势要豪右、巨商富贾承担了所有。

杨翰砸了咂嘴,娘子说得对,都是些蠢货,陛下说的多明白:投机就是比谁更蠢。

第六百二十一章 九百万牛之一毛

杨翰面无表情的收拾着旧院的烂摊子,这个阁楼今天死了十几个人,而且非富即贵。

杨翰打小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三岁就开始爬树,五岁就开始掏鸟蛋,六岁开始下套抓兔子,跟着村里的猎人一起学习做陷阱。

他无法理解,这帮钱已经足够养几辈子的大善人们,为什么会陷入这种一看就是圈套的事儿,而且陷的如此的深,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财迷心窍,利欲熏心。

费亦应的套儿是陛下用过的烂招,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是这群人就愣是没发现,借着驴打滚也要往套里钻,最后闹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杨翰终于将旧院内阁里的排队跳楼的家伙给处置干净,安稳了众人之后,才走出了旧院的院子。

十里秦淮河畔灯火通明,二十里曲中院人声鼎沸,曲中院环阁的事儿,丝毫没影响到这里的生意,依旧是纸醉迷金,依旧是丝竹盈耳。

曲中院玩的要比要比秦淮河畔的勾栏更加销金一些。

曲中院每一个院落,都有自己别致的名字,它们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做书寓,大约是充满了书香气的公寓的意思。

松江府定武桥,是一座新修好的石拱桥,这桥上车水马龙,来往宾客无数,黄浦江里,皆是花船,若是想玩点外番的妓馆,可以到万国城去。

曲中院的娼妓,也不叫娼妓,叫【词史】,大约就是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在顶格这个圈里,这【词史】也不是凭白就可以叫的,每年曲中院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评演,只有半数能得到这【词史】的称号。

一旦得了这词史的名号,那多半就会挂着卖艺不卖身的名头,开始四处结缘,谋求摆脱贱籍,为自己赎身。

鼠有鼠道,各有人生。

杨翰今天来环阁主要是怕有人因为票证价格暴跌闹事,至于跳楼,他不管。

曲中院聚啸了这么些人,就是在评花魁,评词史。

评花魁那可是需要真金白银的捧,至少要十万银币才有可能入围,而且一旦成了花魁,那接不接客,全看这花魁的心意了。

评词史也至少需要五百银币,说一句销金窟,曲中院名至实归。

杨翰今天自然不是来嫖的,各花入各眼,他的目光带着审视着那些无数的打手模样的壮汉,用陛下的话说:这些个花棍,都是些涉黑涉恶人员,而曲中院的产业就是黑产。

杨翰深吸了口气,下了定武桥,策马向着家中而去。

这十几个人的跳楼就如同小石子扔入了大洋之中,没有掀起一丝丝的波澜。

贪财的人跳楼,似乎只是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除了说一句,贪心不足蛇吞象,骂两句蠢货之外,再无其他,还如讨论曲中院的新花魁的婀娜,来的有趣。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九月份是丰收的季节,松江府城内并没有开坊门,但是松江城外,都已经开始忙碌的秋收,除了松江府城和新港以外,其余地方已经全部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票证沸沸扬扬的炒了几个月,在短短十余天的时间里,就直接腰斩,弄的一地鸡毛,数个大户倾家荡产,贪心的投机者和有大病的赌徒,死了几十个,但和大多数人无关。

生活还在继续。

当然,无论是徐承宗还是李宾言,都松了口气,要是闹得影响到了百姓,甚至影响到了陛下的开海大计,无论砍了谁的脑袋,都无法平息陛下的怒火。

秋高气爽,夜色已深,月光洒在新港外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海风带着亘古未变的咸,吹拂着松江府巡抚衙门。

李宾言正在府衙内处理着松江府事,瘟病之事已经结束,但是李宾言迟迟不肯开坊门、开港,他在等,等太医院的欣可敬到了,再开不迟。

前几年解刳院诸多太医们推断瘟病,应当是有一种名叫【戾气】的东西在作怪。

根据太医院的描述,这种戾气:【无形可求,无象可见,况无声复无臭,何能得睹得闻】

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却是真实存在,这种描述其实很容易让人联系到一种东西,那就是鬼,还有另外一种东西,天上的星星。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太医院却非常的确认,这种名为戾气的东西,真实存在于大疫之中,并且归纳出【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邪从口鼻而入】,即这戾气邪从口入、邪从鼻入、感邪(与病人接触传染)。

事实上这几年的大疫出现的现象,符合太医院的推论。

当下的医学依旧是以经验医学为主,既然是对的,刨根问底之余,先救死扶伤防疫为主。

夜色已经深了,李宾言刚打算拧灭石灰喷灯去休息的时候,一个司务匆匆的跑了进来,将一个火漆封好的信递给了李宾言。

信封上有一个朱红色的鸽子,这是京师送来的陛下的敕谕。

前几日,李宾言将魏国公徐承宗、费亦应搞出的股灾禀报了圣上。

李宾言看完之后,放在了一个锦盒之中,眉头紧蹙,陛下在敕谕之中,否决了李宾言的提议。

在李宾言看来,这次的拆股认筹闹出的事儿,主要是朝廷无法监管,就像是私印的宝钞、民信局的盐引一般,大明应该对拆股认筹之事进行管理,但是陛下在信中洋洋洒洒近万言,否决了设立官署管理票证之事。

陛下的理由很充分,李宾言找不到能够上谏的基础。

李宾言拧灭了石灰喷灯,亮白色的灯火变成了昏黄,随后消失不见,月光透过窗栏,洒在了地上,松江巡抚靠在软篾藤椅上一动不动,思索着陛下说的话。

在坊间,陛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在坊间,陛下是一个暴君。

十几年卧薪尝胆,恭顺有加,活脱脱的一个:郕王谦恭未篡时。

陛下登基的路,是一片尸山血海,白骨皑皑,废太上皇帝号、废太子、杀皇帝、三亲王、诛杀一窝张满门、会昌伯满门,陛下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奉天殿的宝座由白骨堆砌,毫无亲亲之谊可言。

京师之战、宣府之战、集宁之战、河套之战、亲征平叛、舟山海战,短短数年就是数次大战,穷兵黩武,莫过如是。

而解刳院更有人间地狱之称,而解刳院里的院判,几乎等同于地府判官,甚至连孟婆汤都有!

陛下乃是当之无愧独断专横的暴君。

可是李宾言实在是无法把陛下和独断专横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他请旨设立官署监察票证之事,陛下为了说服他,写了近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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