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516章

作者:吾谁与归

罗炳忠已经完全慌了神,他愣愣的说道:“殿下糊涂啊,殿下,这是取死之道!散出去之后,哪怕是陛下想保殿下,都保不住啊!”

“散不得!散不得!”

朱瞻墡笑着说道:“孤本就没打算让你陪孤殉葬,孤会为你求情,留你一命的。”

“在贵阳府,孤认识了一个很怪很怪的人,你大约也听说过他。”

“就是那个落凤坡私塾的先生,即便是天朗气清,他也总是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而且压的很低很低。”

罗炳忠不住点头说道:“我知道那人,是很怪,他总是把笔墨纸砚用油纸包好,在家、在私塾,他都会把窗户关的严丝合缝,一条缝隙都不留。”

朱瞻墡歪着头笑着问道:“这人是逃犯?”

“不是,查过好几次,就是个落榜的书生罢了。”罗炳忠摇了摇头,这么怪的人,他自然要仔细查验,一个土生土长的熟苗,并未作奸犯科。

朱瞻墡站起来,拍了拍罗炳忠说道:“他用这蓑衣、斗笠、油纸、窗栏,做了个套子,把自己装了进去,就如同那穿长衫站着喝酒的孔乙己一般。”

“回了京师,就好好准备科举吧,考个进士,博个正经的前程。”

朱瞻墡说完,负手而行迈着外八字,带着些许纨绔的性子,向着车驾走去。

罗炳忠赶忙追了过去,今天朱瞻墡的话意有所指,话里有话。

这装在套子里的人,何尝仅仅是那个落凤坡的私塾先生,何尝仅仅是孔乙己?

这套子何止是那蓑衣、斗笠、油纸、窗栏呢?

罗炳忠到底没有把朱瞻墡的话散播出去,违抗了朱瞻墡的命令。

朱瞻墡如果仍在襄阳襄王府花天酒地,他死不死,怎么死,当然由他自己决定。

但是既然是走出了襄王府,监国之后又去了贵州安定地方,那朱瞻墡的这条命,归陛下,归大明,不归他自己。

罗炳忠没有按照朱瞻墡的吩咐,而是将朱瞻墡的话,烂在了肚子里。

朱瞻墡的马车用了十天的时间,从开封府走到了通州水马驿。

在朱瞻墡下榻到了通州水马驿的时候,罗炳忠匆匆赶往了泰安宫,觐见了陛下。

罗炳忠事无巨细的将朱瞻墡的话转述给了陛下,包括了那些大逆不道之言。

朱祁钰沉默了良久说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吧。”

“臣,告退。”罗炳忠想为襄王求情,跪在地上跪了许久,但终究是没有开口。

他是襄王近臣,他开口,反而适得其反。

罗炳忠刚走,兴安立刻俯首说道:“陛下,襄王殿下,绝非不知轻重之人,也绝非无恭顺之心之人,此番诛心之语,恐有内情,陛下息怒!恳请陛下明察。”

朱祁钰并没有生气,反而摆手说道:“他这是在自污,朕明白,以襄王之尊,朕这奇功牌都赏了,赏无可赏,他不自己给自己泼点脏水,怎么活?”

“朕听闻前些日子襄王的那三个儿子,可是在京师耍了大威风,被都察院的人狠狠的参了一本。”

“这三个小子自从入京之后,一直是老老实实,从未有逾矩,这襄王要回来了,他们反而闹起来了,闹得京师满城皆知,不就是给朕看的吗?”

“装在套子里的人何尝只有襄王呢?”

朱祁钰忽然想到了当初他问金濂,关于宁阳侯陈懋贪墨钜万之事,金濂说他和陈懋抵背杀敌,不便多说,朱祁钰一再追问,金濂也就借古喻今,说了句封无可封。

时至今日,这话又应在了朱瞻墡的身上。

朱瞻墡安定贵州有功,而且是实打实的,他自己立下的功勋,利柄为枢,进行的大规模供给侧改革实践,对大明而言,是一种极为宝贵的经验。

朱祁钰给他朱瞻墡什么?

给不了,那朱瞻墡只能自污。

第五百六十七章 天下最伟岸的大丈夫

“这襄王故意说给罗炳忠听的,其实就是说给朕听的,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罗炳忠居然没有把消息给他散播出去。”朱祁钰看着襄王的那本奏疏。

他这个嫡皇叔是真的不错。

“陛下啊,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可能襄王殿下,想要故意激怒陛下,好让那些卫道士们,抱着五常大伦的嫡庶之分的人,从水面上跳出来,让陛下把这朝堂看的更加清楚一些呢?”兴安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襄王这么做的目的,除了自污,也有可能是在钓鱼。

毕竟景泰年间,不会点钓鱼技,怎么在朝堂上混呢?

人心隔肚皮,朱祁钰也不知道襄王到底想干什么,但是有一点很清楚,襄王并不是在找死就是了。

“把奇功牌准备好,这是皇叔的第二块奇功牌了吧,无论他想做什么,想偷懒,那绝无可能。”

“明日奉天殿接见襄王,把圣旨准备好。”朱祁钰还想把襄王送去大宁卫治理鞑靼诸部,他还得继续干活。

至于赏无可赏的问题,朱祁钰丝毫不担心,大不了就裂土分封,从倭国、占城、婆罗洲这些地方挑一处,实打实的封给襄王便是。

“陛下,今天去皇后那儿?臣听说皇后这几日茶饭不香,消瘦了不少。”兴安端过来一个盘子,上面是几块玉牌,玉牌之上刻着几个嫔妃的封号。

翻牌子,这也是朱祁钰作为大明皇帝的义务之一。

朱祁钰看了一圈,最终挥了挥手说道:“朕今天有点累了,算了吧。”

兴安放下了这盘子,眼睛珠子一转。

他俯首说道:“那臣去叫暖脚丫鬟来?”

都是熟面孔,没了新鲜感,自然就会意兴阑珊。

“什么玩意儿?!”朱祁钰正准备盥洗下就去休息,明天有大朝会,还要见襄王。

兴安俯首说道:“暖脚丫鬟。”

朱祁钰来了些兴趣问道:“大珰,你这又是给朕折腾的什么新花样啊?”

兴安赶忙说道:“不敢欺瞒陛下,自从陛下登基以来,陛下殚精竭虑,尚俭禁奢,臣领着东厂和司礼监,这些个享受的事儿,就一直没学,这不前段时间,臣好好学了学。”

兴安解释了一番这暖脚丫鬟到底是什么。

其实就是高门大户为了防止冻住了脚丫子,专门安排侍女,钻到被窝了为这主子暖脚。

朱祁钰摇头说道:“切,朕还当什么呢,穿着衣物,把脚放在肚子上,还能比汤婆子管用?”

“陛下,自然不穿衣物,也不是放在肚子上,臣这也解释不清楚,要不把人叫进来?”

朱祁钰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可能会穿衣服,怎么可能是放在肚子上?

至于具体放在哪里,那自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爱放哪里放哪里。

他想了想那个姿势,感觉颇为怪异的说道:“等会儿,你让朕捋一捋,俩丫头给朕暖两个脚,那朕岂不是要暖四只脚?”

“侍女是坐着的。”兴安也是从文牍上看来的,他哪知道到底什么模样?

“睡着了,她们还能坐得住?还不是把脚丫子伸到朕的脸上?兴安,你好大的胆子!”朱祁钰掀起了被子打趣的说道。

“侍女自然是不睡的……”兴安赶忙解释的说道。

朱祁钰摇头说道:“别折腾这些幺蛾子,这么冷的天,你把俩十七八岁的女子,扔到朕的床尾,不着寸缕,给朕暖脚,朕能睡得着?”

“朕真的睡得着,大明百姓该睡不着了。”

“从哪儿学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朱祁钰一翻身又起来说道:“给朕取盆热水来。”

“冉思娘跟朕说,这血都是靠心脏送,这脚离心脏最远,暖脚是养生之道。”

兴安差人端了盆热水来,试了试水温,稍微有点烫,才放在了榻下。

朱祁钰伸了进去,一股暖意从脚底板升起,他才开口说道:“这才是享受,暖脚丫鬟之类的东西,那不是享受,那是折磨人。”

“就是闲的没事干,瞎捉摸折磨人的法子。”

“兴安,你从哪里学的这些东西?”

“禀陛下,臣就是翻阅了下当初伺候稽戾王的题本,就看到了。”兴安赶忙回答道。

“这样,你还学到了什么?”朱祁钰有些好奇的问道。

说实话,朱祁钰当皇帝也七年了,他还真没见识过这些个事儿。

兴安掰开手指头说道:“除了暖脚的,还有这开面的,就是稽戾王还未完婚的时候,给稽戾王积累经验用的。”

“暖被窝的,梳头发的,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还有那个肉唾壶……”兴安说到这儿,欲言又止。

“什么玩意儿?唾壶?”朱祁钰拿起了擦脚布,自己擦了下,眉头紧蹙的说道。

兴安低声说道:“就是吐痰,不往痰盂里吐,而是吐到侍女的嘴里。”

朱祁钰愣住了,他满是嫌弃嗤之以鼻的说道:“恶心!”

“他怎么不找个人,接他的五谷轮回之物!这样也不用起夜了!不用亲自上厕所了!”

兴安低声说道:“还真也有这类的。”

朱祁钰忽然想到了自己看《金瓶梅》里的一个桥段,潘金莲宁愿去西门庆的府上,用嘴接西门庆的腌臜的五谷轮回之物,也不愿意跟武大郎过穷苦日子的戏码。

他还以为是文人墨客的夸张手法,但是细细想来,或许,可能,也许,艺术来源于生活。

“还有什么?”朱祁钰这次钻到了被窝里,眉头紧蹙的问道。

兴安想了想说道:“陛下和稽戾王迥异,比如稽戾王吃饭,从来不自己动筷勺,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字面意思,就是吃饭的时候,都是侍女们喂到嘴里。”

朱祁钰真的是大开眼界说道:“哟,连亲自吃饭都不用了?他活着干嘛?死了算了。”

“不是已经死了吗?”兴安候在一旁,回着话。

朱祁钰靠在床沿上说道:“那孙太后也不管管?那可是她亲儿子,这么养,也别说成才了,除了养出废物来,没有别的可能。”

“孙太后顶聪明的一个人,难道这都看不明白吗?”

兴安颇为认真的回答道:“陛下,有没有可能,就是故意为之,无论是内廷外廷,其实都希望稽戾王是个废物呢?”

兴安这话是他从提出暖脚丫鬟的时候,就准备好的话,所以才说的格外的认真。

“朕明白了,兴安,让暖脚丫鬟来吧,朕也奢侈奢侈。”朱祁钰看着兴安的神情,跃跃欲试的说道。

兴安硬着头皮说道:“臣……压根没准备。”

“知道朕决不会用是吧。”朱祁钰自然是知道兴安没准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才这么说。

朱祁钰颇为出神的说道:“朕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就是想让朕理解清楚,皇叔那些话的意思吗?”

“皇叔他有心了。”

朱瞻墡那些话,絮絮叨叨看似没有重点,其实意思很明确,就是稽戾王之所以变成了稽戾王那般模样,内廷外廷,所有人都有责任。

有娘生,没爹教,没娘管。

稽戾王就是那个套子里的人,孙太后、宫内宫女、前呼后拥的宦官、朝中道貌岸然的臣工,就是稽戾王的套子。

“还是去皇后那儿吧。”朱祁钰再次起身,披上了大氅,去了汪皇后的宫里。

朱祁钰止住了兴安通传,这大半夜的号嚎这么一嗓子,都别睡了,他走进了寝宫。

他本来以为皇后已经睡了,可是这还亮着灯。

汪皇后还没休息,往日里,只要皇帝在泰安宫,大多都在她的花萼楼过夜,可是这些日子陛下并无琐事,却没过来。

汪皇后怎么能睡得着?

她当然记得前几日,她居然跟陛下说身体不适,不能伺候的话,虽然当时陛下没有怪罪,可之后,陛下就再没到她这里来过。

她作为皇后,希望自己的儿子是太子,这有什么错呢?

她披头散发伏案奋笔疾书,似乎是不太满意,几张废稿扔在了桌边。

“写什么呢?”朱祁钰拿起了一张废稿,低声问道。

“夫君?”汪皇后抬起头,眼神里从满是委屈,慌乱,再到惊讶,不敢置信,最后到满是惊喜,眼神里那些情绪流转如同一汪春水,风一吹,千百种风情。

朱祁钰笑了笑继续看着手中的废稿,汪皇后有个很不错的想法,但是她不知道如何去做。

“臣妾参见陛下。”汪皇后赶忙站起身来行礼,反而被朱祁钰托住,示意她坐下说话。

老夫老妻,闺房之中再见礼,那太无聊了。

“怎么几日不见,连夫君都不叫了吗?”朱祁钰坐在一旁,继续看这汪皇后写的内容,不住的点头。

夫尊于朝,妻荣于室。

汪皇后的想法,很不成熟,对大明而言,却是利在千秋。

宫人们看到陛下来了,早就自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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