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466章

作者:吾谁与归

胡濙亦步亦趋的说道:“其实陛下,都察院现在这个局面,是陛下一手造成。”

“嗯?”朱祁钰脚步一顿,满是疑惑。

跟他有何干系?

胡濙赶忙说道:“陛下,于谦、徐有贞、王文、陈镒、李宾言、李贤,皆出身都察院,还有杨俊身边的刑科给事中林聪,人在撒马尔罕的王复、王悦,也是风宪言官。”

“这些有才能的人,陛下都派出去、调任做事去了,这都察院可不就是这个模样了?”

林聪,文进士任刑科给事中,参赞杨俊军务,南衙诸事平定之后,立刻去了湖广,参赞军务去了。

的确,这些都是风宪言官,现在散的满大明都是。

“胡尚书这是不打算做谗臣,改做直臣了?面刺寡人之过,就赐百事大吉盒吧。”朱祁钰满是笑意的说道:“李淑妃生了个公主、陈昭仪生了个皇嗣,再加四枚银币。”

胡濙对泰安宫又添新丁一清二楚,他会到泰安宫为皇嗣讲学,自然是知道泰安宫里的一些事,名字都是他取字,请陛下定夺的。

他俯首说道:“臣为陛下贺,臣为大明贺。”

百事大吉盒京官人人都有,缇骑已经送去了官邸,今日官邸放夜,百官人人有份,而且还有四枚银币,这是喜钱。

朱见澄、朱见浚、朱见薇、朱见芝都有惯例,四皇子朱见泽和三女朱见蓉也是循的旧例。

李宾言到了京师,最先见到的事望眼欲穿的金濂金尚书,然后到了吏部,最后到讲武堂面圣复命。

春去秋来,李宾言上次见陛下,还是在南衙,这转眼间一年多已经过去。

京师讲武堂的树木郁郁葱葱,部分的地面开始了硬化,李宾言来到了聚贤阁,当初他曾经在聚贤阁的盐铁会议上,说了一些蠢话,到现在都被人津津乐道。

李宾言上次回京,是上的二楼,这次到了一楼。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宾言一进门行了个大礼,这一年多没见了。

朱祁钰笑着说道:“平身,坐,兴安,给李巡抚一份百事大吉盒,泰安宫有喜事,赶巧了。”

“本来按着脚程算,你应该昨天进京,和家人团聚的,这是什么事儿耽误了?”

李宾言赶忙俯首说道:“陛下明鉴,臣中间在张秋停了一天,之前徐巡抚、陈总宪在张秋治水,臣路过就去看了看,那河段的确很容易淤堵,徐巡抚和陈总宪,真的是治河有方。”

朱祁钰这才了然,李宾言是坐船回京,走的是京杭大运河。

功利一点想,李宾言回京复命路过张秋,万一皇帝问起来,却是一问三不知,那岂不是耽误仕途?

朱祁钰手中拿的是彭遂写的沧溟流的一些观点,彭遂并没有断言沧溟流诸事,这些需要舟师们,反复去验证。

第二份则是鸡笼岛的勘测,岛上气候炎热,受沧溟流的影响,鸡笼岛全年无冻,一年三熟。

但是因为缺少必要的医疗,鸡笼岛上不到三万人只能住在半山腰上,这也是琉球从三国时候就有了人烟,可是一直未能开发的主要原因。

太热,气温大约和吕宋相当。

鸡笼岛是典型的亚热带海岛型气候,在平原地带无明显四季变化,但是在山区则有四季变迁。

五月到九月是梅雨季节,之后就是台风季节,但是因为鸡笼山的阻断,西部大部分的平原地区的影响较小。

有一种独特的风,被当地人称之为焚风,也叫落山风。

落山风,干燥、闷热、强劲,刮起来似乎要将一切烧起来,需要及时补水。

开发鸡笼岛需要大量的姜,防止湿热,同样气温在冬天变化比较大,但是绝对冻不死人。

林林总总,关于鸡笼岛的开发,李宾言洋洋洒洒写了几万字的想法。

“流放鸡笼岛绝对比流放永宁寺要强得多。”朱祁钰合上了李宾言的奏疏,永宁寺的冬天真的会冻死人,相比较永宁寺,鸡笼岛就像是天堂。

李宾言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要不是要开发鸡笼岛,这群流放的人,哪有这种好待遇?

但是这是大明第一次将手伸向了海洋,是陆权向海陆并重的转变。

他想到自己在聚贤阁前摘下的永乐剑说道:“陛下,那把剑,该不该收回去了?”

“拿着吧。”朱祁钰示意李宾言带好就是。

他不打算收回去,永乐剑在南衙压着,一些肉食者还不停的跳出来。

没有了永乐剑,难道他再带着大军平叛去?

李宾言说起了松江市舶司的事儿,他拿出了一个厚厚的账本,这账本仅仅是目录。

他如数家珍的说道:“松江市舶司,今年放了两百一十三枚桅大船的船证,共有十七万次的商舶出入,近千次贡舶进出,吞吐货物近亿斤,包罗万象。”

“其中有占城米一百七十万石、苏松白米四十五万石、香料十二万石、松江棉布三万余担,桐油四十万斤,鱼油五十余万斤……”

“陛下要找的黑金也找到了,就在爪哇岛上,臣这次进京,带了一桶。”

朱祁钰看着账本,这只是一本总账罢了,真正的账本已经抬到了计省衙门。

“松江宝源局吸储近四百万枚银币,再加上南衙吸储,总计超过了八百万枚银币,这次一并押解入京了。”李宾言终于说到了此行的目的。

他之所以亲自回京,是宝源局保留了将近两成的留存应对存取之外,其余的银两,全部押解回了京师。

这钱实在是太多了!

李宾言怕路上被人截去,就亲自押送了,万一丢了,他李宾言也不用回京了,找个坑把自己埋了就是。

幸好,全副武装的大明京军,护送大明官银,沿路不长眼的一些流匪们,都被顺手平定了。

这些银两都会存到户部和内承运库去,一来需要压制成银币。二来,这些钱大约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南衙了。

要用到官道驿路硬化、疏浚四万里水路以及各种官厂营建之中。

“南衙是真的有钱啊。”朱祁钰感慨万千。

他收割了几波,这跟割不完一样,一茬一茬的长,这一个宝源局又榨出八百万两来。

离几亿的开发资金还有很远的距离,势要豪右们还得多努力赚钱,然后存到大明宝源局,为大明的大开发做出贡献才是。

“陛下,臣有个想法。”李宾言往前探了探身子说道:“是不是可以在琉球限制下商贾带刀之事?”

“臣的意思是,进入琉球列岛、鸡笼岛后,一应张弓、填铳商船,以倭寇论之。”

第五百一十八章 哪有同党?都是陛下的臣子

商舶带刀是李宾言搞出来的潜规则,这个规则是当初密州市舶司的无奈之举。

现在李宾言想要将港口之内,不得张弓填药,改为大明海内,不得张弓填药。

“陛下,大明水师已经有二十艘战座船,明年这个时候,又会有两千料福船七艘,战座船四十余艘下海,陛下,应该让商贾们习惯安静的大明海域了。”李宾言认为到时候了。

而朱祁钰认真琢磨了许久说道:“不够,实在是太少了,朕当初在南衙的时候,问过徐承宗,当初永乐年间,一千三百多所巡检司,有超过万艘巡江、巡检、战座船。”

“即便如此,当初也未曾禁止张弓。”

“不妥,万里海塘也是大明海,依旧不安稳。”

南洋、万里海塘都是南海的别称,大明朝在琉球列岛有了战座船和巡检司,可是南洋呢?

鸡笼岛以北,大股倭寇和海盗被平定,可依旧不是很太平,南洋就更不太平。

而且,几十条船,等于没有船!

哪里有什么海疆安全的说法?

李宾言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有点问题。

万里海塘也是大明海域,彭遂四处立碑,不就是为了确界吗?

宽泛的让所有商贾不得在大明海域内不得张弓填药,是一刀切的懒政,需要进行区别对待。

朱祁钰摇头说道:“还是离港之后,允许张弓填药,以防万一。”

“海盗很猖獗啊,无论海商忠诚与否,都是朕的臣工万民,朕不能让他们在大海上,陷入违反大明律法和保护自身的矛盾之中。”

朱祁钰之所以如此决定,是因为即便是到了后世,有一定的国际秩序的时候,多少海船还被各种海盗骚扰?又诞生了多少安保公司?

朱祁钰可不认为现在海面上是太平的,即便是李宾言认为大明海域已经处于高安区,可是朱祁钰却不这么认为。

“可是陛下,海商势大,名义为商,实际为匪,在海上横行无忌,海船倾覆之后,更是无从查起。”李宾言眉头皱成了山字形。

海商可不是什么善与之辈,他们在海上百无禁忌,名为商实为匪,如此日久,到时候,倭患又起。

“再有五年时间,再议此事吧。”朱祁钰认真考虑之后,依旧不肯听从李宾言的想法。

正因为有人不老老实实的当商贾,在海上劫道,朱祁钰才不肯下这道禁令。

再给大明五年的时间,至少得有上千艘的战座船,有数百艘的宝船之后,再讨论这个问题才合适。

归根到底,还是船太少了。

李宾言认真的琢磨了下,才开口说道:“陛下英明。”

他理解了陛下的想法,即便是海商们不那么忠诚,但是陛下还是把他们当成大明的人。

“朕知道你和李贤都深受势要豪右之迫害,对他们恨之入骨,朕可以理解,可是朕以为,他们在没有入罪之前,是大明人。”朱祁钰说的是法学的基本属性,审慎。

大明律有云:强盗及万恶访犯,新犯死罪,皆三推六问,情真罪当,始上长枷监候。

司法审慎,是中原王朝自周始至今的一种重要的人文精神。

《尚书》曰: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

如果犯了错,不应该由为上者主观的认定有罪,而是审问、查找证据,反复查补之后,确实有罪,才应该处罚。

这是司法审慎的基本态度。

即便是在春秋战国时候,法家追求的大同世界,是一个用法治国,一切一断于法的世界。

但是法家依旧反对有罪推定。

法家的思想集中在了法、势、术、刑、罚、赏、利、公、私、耕、战等内容上,但是无论从哪一点看,法家的任何人都不支持任何的有罪推定。

死刑,也在唐朝之后形成了完善的三复奏的流程,就是为了防止不可挽回的司法悲剧的发生。

在历史上总有些冤案让人扼腕痛惜。

比如南宋初年的赵构杀岳飞的大案之中,秦桧为相十三载,都没有给岳飞编出来一个合适的罪名来,最后只能以莫须有三个字定调。

秦桧查抄了岳飞的府邸,发现了岳飞的甲胄,就想以私藏甲胄定罪。

可是那件甲胄之上,伤痕累累,是御赐之物。

秦法,毫无疑问是法家的代表,当年始皇帝收天下刀兵铸十二金人。

百代皆秦法,并无什么本质的不同,都说始皇帝收天下刀兵,可哪朝哪代不都是禁止私藏强弩、甲胄?

嘴上说的不要,可是身体力行的时候,还是很诚实。

私藏一具甲胄、强弩流放三千里,私藏三具甲胄、强弩杀无赦籍家,家属流放。

若是樵夫,带刀劈柴,很合理。

若是猎户,带弓打猎,很合理。

可是私藏甲胄,意欲何为呢?所以,私藏甲胄,往往等同于造反。

朱祁钰接着说道:“前段时间四川成都府眉州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叫王耳的乡农,被怀疑偷了一头牛,在眉州知州的严刑拷打之下,屈打成招,惨遭冤狱。”

“这头儿知州刚判了流放,那头儿,那头牛自己回来了。”

“结果这个眉州知州为了防止被有司考成,更怕屈打被发现,就把这头牛私自打死,坐罪王耳,最终酿成了赭衣半道,群盗满山。”

赭衣,就是囚徒的赤土色衣服,冤狱越来越多,囚犯最后逃跑,到了山上当了群寇。

“后来这王耳跑了,这知州被王耳杀死在了家中,有司前往查补,才知道了这其中详情。”

这个案子里,知州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百姓落草为寇,惶惶不可终日。

四川总兵官方瑛前去平定群寇,查补之后,才只能徒叹奈何,方瑛将王耳押解入京。

事实清楚,王耳也认罪了。

可是所有事,都是因为司法不慎,引发彻头彻尾的悲剧。

但是朱祁钰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审慎是必然的,但是也不能变成前宋那般模样,重入轻出,疑狱,汜与众共之,众疑,赦之,那就失去了司法的独立性。”

整个宋代司法,都坚持“重入罪,轻出罪”的传统,不慎放跑了罪犯,不是天大的问题,无辜者蒙冤入狱,才被视为天大的问题。

带宋的司法,将死刑尽量处理为刺配,刺配的尽量处理成流放,流放的处理为杖刑,杖刑从轻为笞。

高喊着刑赏忠厚之至,把司法视若玩物。

稍微有人质疑,就有人裹挟声势,把死刑变成了流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

李宾言思考了许久,终于理解了陛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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