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259章

作者:吾谁与归

孙继宗的猜测是对的,大皇帝的确要对外戚动手,但是不造反,朱祁钰也不会胡乱杀人。

群臣交头接耳议论了一番,蔡愈济站出来俯首说道:“陛下,外久职戚里之荣,益谨人臣之节。”

“陛下夙兴夜寐,图治惟勤,眷贤后之相成,宜褒崇其同气,至此戚畹周亲不得与汗马余勋为齿,恐伤戚畹周亲之拳拳之心。”

蔡愈济的话,其实就是为什么会给戚畹周亲们爵位的理由。

皇帝忙于国事,励精图治振奋国家,后宫当然要有贤后辅佐,后宅安宁,是所谓褒崇其同气。

当初仁宗皇帝给张皇后一家封爵的时候,就是这个理由。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想要开口说话,却看到了胡濙跃跃欲试。

“胡尚书可是有话要说?”朱祁钰一乐,他当然可以用天子家事,外廷勿虑搪塞过去,但是终究是搪塞。

看来礼部又要发挥作用了。

胡濙站了出来,俯首说道:“《史》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臣僭越。”

这是当初汉文帝入宫的时候典故,就是天子无私事。

这论外戚后宫,自然是说到了皇帝的家事,自然要先请罪。

朱祁钰笑着说道:“但说无妨。”

胡濙笑呵呵的问道:“蔡御史,敢请问,知道梁国公旧事吗?”

蔡愈济眉头紧锁的问道:“可是……梁国公赵德胜吗?”

赵德胜乃太祖高皇帝手下悍将,死于陈友谅军卒手中,中数箭死。

胡濙闷声笑道:“自然不是,我说的是梁国公胡显,蔡御史啊,可知胡显何人?”

蔡愈济摇头,这大明就没封过梁国公才对,只有一个追赠!

胡濙左右看了半天说道:“你们难道都不知道胡显是谁吗?”

群臣眉头紧皱,只有刘吉站了出来搭腔低声问道:“胡尚书说的是楚王朱桢母胡充妃的父亲,胡显吗?”

胡濙眼前一亮,笑着说道:“正是。”

“陛下,彭城伯和惠安伯并非外戚恩封第一个,洪武二十二年七月,太祖高皇帝封胡充妃父胡显为梁国公,为第一例外戚恩封,而且是公爵。”

朱祁钰一愣,这外戚封爵居然是太祖开始的?还有这等事儿?

蔡愈济眉头紧皱的说道:“从未听闻胡显封爵之事。”

胡濙十分平静的说道:“没听过就对了。”

要是朝臣都听说过了,还要他胡濙这礼部尚书干什么呢?

蔡愈济面色不满的说道:“可是胡尚书!即便是有,那早已革罢,和我们今日论,又有和什么关系?”

胡濙转过身来说道:“关系大了。”

“洪武二十一年凉国公蓝玉,捕鱼儿海一战定北,洪武二十二年,凯旋而归,按功封公,高皇帝欲封梁国公给蓝玉。”

“胡显便与蓝玉就争梁国公位。”

“当时蓝玉与元妃有私,元妃羞愤自杀,故将梁国公改为了凉国公,恩赏给了蓝玉。梁国公恩赏给了外戚胡显。”

蔡愈济眉头紧皱的说道:“然后呢?我还是没听出来这和今日所议有何关系。”

胡濙老神在在的说道:“建文年间,胡显梁国公被革爵,一起被革爵的武勋不知凡几,连亲王郡王都是随意革罢,更遑论武勋了。”

“太宗文皇帝靖难之后,还爵复职,但是唯独漏掉了这胡显的梁国公。”

“太宗皇帝曰:戚畹周亲寸功未立,岂尝有汗马之劳也?”

“陛下今日革罢外戚勋爵,乃是太宗文皇帝之遗志,亦是祖宗之法。”

蔡愈济呆滞的看着胡濙,伸出了手,连点了几下说道:“胡尚书,这等事我从未在太祖太宗《实录》上看到过,不见史书,你,不要胡说。”

胡濙看了一眼蔡愈济说道:“哦,蔡御史在质疑胡某在胡编乱造吗?”

蔡愈济认真思索了许久,太祖太宗实录,他确实看过,这件事确实未载。

他疑惑的说道:“不是某质疑明公,这等大事,为何从未载于实录?胡尚书又是怎么知晓的呢?”

胡濙叹了口气说道:“我知此事,乃是亲身经历,所以方知。曲笔此事,也是我做的。”

胡濙拿出了几份东西递给了站在御下的太监,太监递给了兴安,兴安递给了皇帝。

朱祁钰看了许久说道:“真是辛苦胡尚书了。”

朱祁钰又将这几份东西递给了兴安传了下去。

群臣看完之后,都是目瞪口呆。

外戚封爵居然是太祖开的先例,太宗文皇帝禁绝。

在永乐年间,后妃多是勋臣之家所出,自然无外戚封爵之事。

但是仁宗皇帝要封彭城伯张昶,胡濙才不得不曲笔勾抹《实录》。

胡濙说完看着陛下说道:“陛下,臣说此事,不仅仅是外戚封爵。”

朱祁钰点头说道:“朕知胡尚书深意,朕嘉纳谏言,胡尚书果为国卿。”

群臣莫名其妙,这不就是再说外戚的事儿吗?这已经洗完地了,居然还有他们品不出的东西?居然还另有深意?

胡濙的确是在说外戚,但不是只说外戚。

于谦、石亨、六部尚书皆是若有所思,其余朝臣一片茫然。

这胡尚书话里有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二十一章 烂泥扶不上墙的兵部尚书

胡濙在说什么,他说的的确是外戚恩封,乃是太祖高皇帝时候,洪武二十二年七月,胡显跟蓝玉争梁国公爵位之事。

但其实说的是大明的兴文匽武。

为什么靖难之役,太子府打的稀烂,燕府居然完成了有史以来藩王起兵造反入主京师之事?

靖难之役之中,建文朝的武勋有多少在前线出工不出力的?

当然也有认真干活的,比如第一代运输大队长李景隆,但是这厮越是认真,燕府的优势就越大。

建文朝的时候,兴文匽武之烈,尤胜正统年间。

永乐初年,大规模还爵复职,就是遏制的兴文匽武之风。

等到了宣德年间,这股子妖风再次吹了起来,最终酿成了惨祸。

到底是什么样的风力,在主张这股子妖风邪气?

兴文和振武,并不矛盾,这一点上,无论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无不证明了这一点。

建文朝因为兴文匽武,建文帝听信了方孝孺、黄观等人的一席话,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胡濙说的的确是外戚封爵之事,也是在说兴文匽武之始,就是把勋爵扩大化。

这股子妖风邪力,到底是怎么吹起来的?

胡濙是建文朝的进士,他太清楚了,翻译翻译就是,警惕元儒忠义之士,遗老遗少,反攻倒算。

朱祁钰明白,于谦明白,石亨不甚明白,但是他也懒得思考,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儿,陛下思考就是了。

六部尚书整日在皇帝的身边,也知道胡濙的谏言到底是什么,但是其他人就不明白了。

高来高去,云里雾里,都在天上飞。

礼部尚书现在洗地之后,居然搞起了进谏来,而且还被陛下以嘉纳良言而赞誉了。

关键是群臣居然不知道,到底进谏了什么。

胡濙看着群臣一脸迷茫的样子,无奈摇头,这帮人还是的多学习学习,涨涨姿势才是。

胡濙继续说道:“陛下,南京守备丰城侯李贤薨病,臣有疑虑。”

作为礼部尚书,洗地、进谏,那都是额外的工作,他还有本质工作要做。

朱祁钰脸上怒气一闪,低声说道:“好胆!寡人佩服!”

丰城侯李贤,并不是那个从土木堡侥幸逃脱,然后南下稽查私盐盐引的巡盐御史李贤,而是丰城侯李彬之子。

李彬乃是洪武年间的旧勋,多有战功,每战必身先士卒,洪武二十八年起,总领北平都司、燕山左等一十七卫所官军,建文元年,燕府起兵靖难,北平都司一十七卫尽归燕府。

在随着太宗文皇帝的南征北战之中,李彬屡立战功。

永乐十五年,李彬被朱棣派往了交趾,交趾三司无人敢造反,黎利僭主,根本不是李彬的对手。

可是李彬死后,继任者安远侯柳升、成山侯王通,把交趾三司给丢了。

侯爵战败失地,是什么罪名?

王通居然在正统年间被赦免,孙忠还给了他十几顷田供养,这其中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必然是有些问题的。

王通弃地到底是不能敌,还是故意为之呢?

李贤作为丰城侯李彬的儿子,也是有战功的,那个炮轰了努尔哈赤的永宁城就是李贤修筑的。

丰城侯李贤,在南京做守备,掌节制南京诸卫所,及南京留守、防护事务。

景泰二年,李贤忍无可忍,检举揭发了驸马都尉赵辉和南京镇守太监薛越,联合南京户部尚书黄福,把钟山孝陵的山场,给卖了。

总归李贤是个还不错的勋臣,这个时间死了,太蹊跷。

孙继宗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而且并不是无的放矢,敢去应天府南京留都搞谋反,确实做了不少事儿。

孙继宗的联袂造反像模像样,的确不是广通王、阳宗王那般愚蠢,搞得天下皆知,还改年号。

而是有计划,有步骤,一步步的推行着自己的造反大计,阴谋诡计之事,还是的继续做。

“胡尚书的意思是,他被杀了吗?”朱祁钰直接挑明了问了出来。

胡濙无奈的说道:“的确如此,丰城侯李贤的妻儿已经在直奔京师的路上,到时候问问就知道了。”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点头说道:“丰城侯李贤妻儿入京,令其承袭丰城侯爵之位,得朝廷供养。”

胡濙长松了口气俯首说道:“臣领旨。”

陛下真的听懂了他的谏言,他就怕陛下对外戚有意见,扩大到对武勋有意见,最后把天下的武勋得罪个干干净净。

到时候武勋出工不出力,那还怎么平叛?

打击扩大化,绝对要不得。

倍之二字,是需要万分警惕的。

朱祁钰怒气很重,但他并未喜形于色,嗤笑说道:“此时就敢对我朝勋臣下手,明日岂不是要对朕动手?好胆!”

此话一出,群臣无不愕然,赶忙俯首说道:“臣等惶恐。”

陛下哪里是在骂会昌伯府,连带着把他们一起给骂了,而且骂的极为难听。

胡濙再次俯首说道:“臣请褫夺贵州总兵官靖远伯王骥、两广总兵官安远侯柳溥、湖广总兵官保定伯梁珤勋爵之贵。”

这三人,王骥的靖安伯是三征麓川而来,柳溥乃是恩荫其父,梁珤也是恩荫,但是梁珤是有战功的。

梁珤跟随宁阳侯陈懋前往福建平叛,随后因为广通王造反,调任湖广做湖广总兵官,这算是造反势力之中,最能打的一个了。

襄王为什么要逃?

朱瞻墡虽然足不出户,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儿,梁珤善战,他一看自己的两百铁册军,直接溜之大吉了。

朱祁钰有些疑惑的说道:“朕明白王骥承恩稽戾王日久,朕也知柳溥对朝廷怨怼,这梁珤何故?是在怨恨朕恩赏不公吗?”

柳溥,朱祁钰不信任,不仅仅是因为太后亲族,会昌伯府和柳溥勾勾搭搭,孙忠三番五次提出让刘柳溥去京营。

京营的将领,都是朱祁钰施恩提拔上来,这是他的蛋蛋!

而且柳溥的爵位来的不正,确切的说是柳溥的父亲柳升是战败而死,和淇国公丘福一样,战败而亡,本应褫夺爵位才是。

当时柳溥继承爵位之时,朝中非议极大,如此战败之勋臣,如何继承爵位?

但是最后柳溥还是继承了爵位,另外一位战败弃地成山侯王通,就被褫夺了爵位。

但是柳溥在几番运作之下,还是继承了爵位。

柳溥对朝廷有怨恨,这可以理解,但是不可以饶恕的。

但是保定伯梁珤,可是在景泰朝有战功的勋臣,梁珤是朱祁钰有点没想明白的事儿。

大皇帝不禁自问,难道是朕逼得他造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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