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169章

作者:吾谁与归

大善人们的确是修德了,他们将这些追租的事儿,交给了地痞无赖,交给了山贼匪徒,他们联合县衙里的衙役、皂班、白役等等。

每到夏收秋收的时候,就会下乡追租轻则破门而入,将粮仓内外洗劫一空,甚至逼迫百姓交出儿女抵债抵租。

这些孩子活下来就是各势要豪右之家的家仆,女孩子,长得有姿色的,会送进各种私妓娼馆之中,养成瘦马,四处贩售。

瘦马,牙公和牙婆,低价买来贫家幼女,养成后再高价卖出去,商人低价买来瘦马,养肥后再高价卖出。

如何养?

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

这些个瘦马,不是谁都能够嫁人,一旦没被选上,稍微年纪大些,二十多岁,就会被送到烟花柳巷之中,以卖身为生,最终疾病缠身,亦无人看管,死后顶多一张草席。

朱祁钰自然是知道扬州瘦马一事,而且为了防止这些小丫头逃跑,还会专门裹脚养三寸金莲小脚,小脚怎么能跑得动呢?

但是他完全不知道事情已经这么严重了。

朱祁钰深切的知道,皇帝是一个如临九霄的符号,当成为皇帝的那一瞬间,注定离开了地面,无法体察民情。

他从来都只有一个准则,那就是这些不法的事情,传到了他这个皇帝的耳中之时,规模已经极其庞大,否则他是绝对看不到的,也听不到的。

朱祁钰用力的吐了口浊气。

“陛下臣妾一个妇道人家,也只是听说过这些事儿。”唐云燕欠了欠身子,笑着说道:“臣妾告退。”

唐云燕只当是传闻讲给了陛下分说,便离开了花萼阁。

李惜儿看着陛下陷入了沉思的模样,只是摇头说道:“陛下可知,他们为何如此猖狂?臣妾曾在民间听闻此事,每到这等事日,他们就张榜说:皇帝选妃选宫女入宫,四处散播流言蜚语。”

“至此,抢了人家的女儿、孩儿,还都推到陛下的头上。”

“是所谓,假道学向来如此,古人善则归君,过则归己,如今的道学,便是过则归君,善则归己。”

“父亲不信,自边入京,京师之战后,做了讲武堂的教习,让臣妾遴选妃嫔,才知道果非如此。”

朱祁钰愣愣的看着李惜儿,果然还是学问出了问题。

此时此刻的大明,任何过错都往皇帝头上怪罪。

等到了彼时彼刻,大明末年,任何的问题,都往朝廷身上归咎。

李惜儿叹息的说道:“臣妾在边之年,可曾听说不止一次,但凡是做什么事,一些个官吏,就挂一张皇榜出去,以生、僻字为主,内容十分冗长,专门派一文书吏员去宣读,故意避重就轻。”

“不仅如此,但凡是对他们有利的只言片语就大肆宣扬,但凡是不利的诏命、敕谕,则是放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朱祁钰嗤笑了一声,陆子才之前就说了,大明的太医院里,医学观察的样本,不太够了。

和人斗,其乐无穷。

李惜儿低声说道:“陛下要来,臣妾也不知道,未曾沐浴更衣,臣妾去盥漱房沐浴一番就来。”

朱祁钰点头,坐在桌前,记下了今天了解到的这些事儿,借着皇帝的名头,胡作非为,那是僭越!

是谋反和谋叛的十恶不赦之罪,朱祁钰觉得有必要送太医院几个,让天下朝臣们,长长记性了。

必须要出重拳。

过了半个多时辰,李惜儿才走了进来,头发依旧有些湿漉漉的,但是她看着陛下奋笔疾书的样子,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陛下要是国事繁忙,就……”

就后面的话,李惜儿说不出来了,若是陛下来了暖阁,她明日依旧是完璧之身,那她还不如自请出宫找个尼姑庵,青灯古佛,了此一生的好。

李惜儿看了看自己梨形的身材,按理说,陛下应该喜欢才对。

朱祁钰吐了口浊气,将那张纸收到了袖子里,笑着说道:“今天大年三十,朕没什么公务好忙,只不过是听到你们说起此事,便记了下来。”

“朕也就是记下此事,好好考虑之后,再行定夺。”

朱祁钰对官僚始终保持警惕,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是他们一旦失去了缰绳,就会撒开脚丫子,胡乱撒野。

“陛下臣妾擅舞,且为君舞。”李惜儿吐了吐舌头,拍了拍手。

朱祁钰愣了片刻,花萼阁内,大红色的帷幔层层而下,将阁楼的窗栏悉数围上,昏黄氤氲的烛火登台,穿过蒙着红纸的华灯洒在地上,落下一个个灯影,阁楼里,传来了阵阵的琵琶声,胭脂水粉特有的香气在弥漫,熏香的烟雾袅袅。

这是早有准备,来偷袭他这个大明皇帝!

防不胜防!

李惜儿这一套置办下来,怕是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思,一直日盼夜盼,等着陛下能来。

大长的红色宫裙,已经褪去,只穿着一身轻薄的青色纱衣,倒是将姣好的身材,给衬托的淋漓极致。

李惜儿满脸通红,拍了拍手,乐师的音乐陡然响起。

丝竹之声,缓缓而起,李惜儿舞动时的清风带起衣袂翩翩,如玉的素手,在空中婉转流连,而裙裾随着周身起复不定。

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在长袖中不断的若隐若现,像是鱼儿游荡在莲叶之间,又像是飞龙荡漾在白云之上。

丝竹声渐急,水袖甩将开来,衣袖飞动延展,若水波荡漾在花萼阁之中,又像是无数的花瓣在空中飘荡。

“咳咳,穿上衣服。”朱祁钰战术压枪,这身一块长布青色纱衣,裹在身上也就是裹着罢了,这玩意儿压根就是个道具!

李惜儿的舞步为之一顿,愣愣的看着陛下,呆滞的问道:“夫君,臣妾跳的不好吗?”

她精心准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可是陛下居然让她……穿上衣服!

难道自己在陛下眼中,就是如此的不堪入目吗?

朱祁钰摇头说道:“主要是天气冷了,朕怕你受了风寒,想些什么怪事?”

李惜儿这才了然,脸上的担忧和种种惊恐,才消失不见,反而莞尔一笑,乳燕投林一般扑入了朱祁钰的怀里,低声怯怯说道:“再穿上,再褪下,几多麻烦,早就铺好床了。”

“还请陛下怜惜。”

汪美麟热情,杭贤擅配合,唐云燕奔放,李惜儿则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可惜李惜儿毕竟是个完璧姑娘,自然是不堪攻伐。

朱祁钰,得胜乃还!

次日的清晨,朱祁钰带领大明的臣工奉祀的时候,福建的局势已经如同坐在了炸药桶上,一点就着。

正统十三年十二月,宁阳侯陈懋,七十二岁带领着京营四万,卫军六万,前来福建平叛,叶宗留-邓茂七起于阡陌,两年的时间,一场百万人的大动乱终于有了平息的趋势。

但是陈懋丝毫不敢回京,因为陛下让他在福建推行农庄法,这农庄法推进了一年有余,效果极佳,百姓积极组织生产,义勇团练驱赶野兽、消灭毒虫、进山剿匪、百姓安居乐业。

但是,陈懋更知道,陛下的农庄法一经推行,那些之前逃跑的缙绅必将想方设法回到了旧地,继续作威作福。

陛下下了对缙绅的杀令,弃地弃民,陛下未曾下令进剿,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但是这些缙绅可不这么认为。

他们要回乡,陈懋坐镇福建,老营四万将士把守各大关隘要路,阻止缙绅回乡。

正如于谦所言,食利者看似从不联合,其实他们都有一种天然的默契的联合,不需要奔走相告,互相呼应,声气相通。

看似松散一片,却是紧密的、紧紧的联合在一起!

反应到朝堂之上,就是不断有人弹劾陈懋,措辞越来越激烈,频率越来越高,而为陈懋请功进爵的亦有之,捧到天上,然后摔死他!

无数人,在等待着陈懋离开福建,大军班师回京。

陈懋最近收到了有人递的话。

前福建布政使宋彰押解回福建,明正典刑,陛下已经坐实、二次查补,确信这一干人等的确该杀,并且下了圣旨斩首示众。

但是有人,不想宋彰死。

何人?陛下的姑老太爷赵辉。

第二百三十二章 胆大包天

赵辉为何不想宋彰死呢?

因为宋彰乃是孙太后孙忠的表亲。

赵辉是驸马都尉,孙忠是太后亲族,外戚在整个正统年间,变成一门数封、兄弟并封,这种态势,在正统年间,就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非有社稷军功者不封,乃是大明祖制,这个祖制到底是何时破坏的?

自孙太后亲族孙忠被封为会昌伯起。

自此之后,大明的外戚们,不断的谋求封爵,比如一直跳来跳去的孙忠想要进一级,比如驸马都尉赵辉、驸马都尉焦敬谋爵。

宁阳侯陈懋,本身也是即是勋臣,也是外戚。

但是陈懋是永乐元年,以靖难功封伯,永乐六年以征西将军功封侯,他的女儿陈惠沅乃是永乐二十二年被选入宫册封为丽妃。

陈懋的确是外戚,但是他的爵位,完全来自战功。

所以在勋臣之中,陈懋是瞧不起这些个尚了个公主、嫁了个女儿到皇帝家中,就跳着做封伯进侯之人。

陈懋对于驸马都尉赵辉,递的话,并不放在心上。

福建布政司使宋彰,必死无疑,那是皇帝下的圣旨!

赵辉人在京师,却可以数千里之外,想陈懋递条子,可见其狷狂程度。

“董兴,宋彰一干人等已经验明正身了吗?”陈懋站了起来,问着自己的都督董兴。

董兴俯首说道:“今日午时三刻开斩!”

“让掌令官和建宁府附近的里长、甲首入场吧,某马上过去。”陈懋吐了口浊气,他已经七十有二了,乃是古来稀的岁数。

他这个年纪佩征南将军印,为国平叛,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忌惮了。

既然陛下要斩,他就不会顾及任何的面子,将这一干人等,悉数斩首,让太阳,再次升起。

事实上此时的陈懋并不清楚,李宾言在朝堂上,在过年之前,对着这位皇姑太爷进行一顿狂喷,陛下已经下达旨意,要求查办。

陈懋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走出了建宁府衙,来到了街上,向着建宁府的臬司衙门而去。

建宁府下辖,建安、瓯宁、建阳、崇安、浦城、松溪、政和七个县,这七个县大小不一,却是人口最为稠密的地方。

正统一十三年,叶宗留攻破了建宁府,城内四处都是战火的痕迹,未曾退散,但是已经慢慢的恢复了些许的生气,走卒商贩越来越多,叫卖声也是此起彼伏。

当初已经没落的书坊,现在也多了起来,不过这些书坊,都是陈懋为了陛下推行农庄法的基本教科书做准备。

董兴和边上的侍卫耳语了几句,匆匆跟上了陈懋的步伐说道:“大帅!昨日递条子的人又来了,说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宋彰的脑袋,否则……”

陈懋略微有些浑浊的目光里,露出了一丝不屑,低声问道:“嘿,否则如何?”

“否则让大帅,吃不了,兜着走!”董兴颇为厌恶的说道。

陈懋闻言也是露出一些不屑的笑容说道:“哦?真的是,太客气。”

陈懋手下的这只军队,不仅仅有奉皇命的京营四万大军,还有来自地方的六万军,虽然都配合了陈懋作战,但并不完全是一个声音。

所以,一些人的话,还能递到陈懋的耳边来。

陈懋端了端手说道:“陈某一介匹夫,得天幸,得封伯侯,某为大明立下汗马之功,陛下明旨,不敢违背,人,我杀定了。”

“让他们随意吧。”

“有胆子,就劫刑场,某等着他们。”

其实放掉宋彰一人,很简单,犯人已经到了押解回了地方,只需要和下来的黄衣使者王寅,里外通气,使点银子,随便拉一个死刑犯,将其带到刑场上,一刀剁了。

这宋彰以后隐姓埋名也好,改名换姓也罢,都可以活下来,百姓们也认不太出来,那个已经长期奔波、牢狱之灾折磨了两年的宋彰了。

但是陈懋却不答应!

杀人者死。

整个福建所有府州县,皆被攻陷,被打的千疮百孔,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不杀,如何服众呢?

赵辉这帮人,其本事,不过就是到朝廷里找一些御史,对着陈懋弹劾罢了。

陈懋已经被罢了一次爵了,也不在乎再被罢一次。

陈懋走上了监斩台,坐在了正中央,看了看左边的黄衣使者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寅,又看了看另外一侧小声的议论的地方几个军头,大声的说道:“带人犯!”

宋彰为首,一共十余名人犯,被军卒、衙役、缇骑看管着,不断的走上了高台之上。

宋彰抬头看了看天日,这个他呆了数年的府台衙门,他无比的熟悉,他也曾经坐在陈懋的位置,扔出去了一根根的斩立决的判词。

但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宋彰眨着略微有些酸涩的眼睛,被衙役推搡上了高台,他看着面前的百姓,这些过去对他恭敬到土里的百姓们,现在正用着最凶狠的眼神盯着他。

宋彰依旧想不明白,不就是收了点冬牲吗?

怎么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呢?

当然,宋彰直至现在,都不知道,那一点的冬牲,是百姓们最后一点口粮,不是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百姓们,又怎么会揭竿而起呢?

随行的刑部大使站了起来,高声说道:“福建左布政使宋彰、右布政使孙昂、左参政彭森、左参议金敬、右参议徐杰、按察使方册、副使邵宏誉、高敏,佥事董应轸、王迪况,为官一方不思安土牧民之责,贪赃玩法,现已查补完全,判:斩立决!”

陈懋拿起了手中的印绶,盖在了刑部公文之上,然后从桌上扔下一块牌子,大声的喊道:“斩!”

宋彰听到了这一身斩,吓了一个哆嗦,但还是被推搡摁到了斩首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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