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165章

作者:吾谁与归

“你愿意做那只鸡吗?”

“正经人谁想做鸡?你想吗?”

“我不想。”

“叮。”

酒杯碰撞的声音传来。

兴安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听了片刻,向前缓缓的走去。

兴安回到了泰安宫,整个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庭院里,站了许久,直到下起雪来,他依旧纹丝不动,任由鹅毛雪花将他整个人覆盖。

兴安的眉毛上挂着雪花,但是他依旧不眨眼的看着眼前。

陛下和于谦时常下兵推棋盘论政,兴安也跟着听了许久,他总是觉得有一层窗户纸就在眼前,却始终无法明悟。

今天贺章的话,兴安听懂了,而且十分清楚,简单的两个字,倍之,却是把历朝历代的如何破坏新政,总结的极为的通透。

他忽然动了,向着自己的住所走去。他依然没有想到解决之法。

次日的清晨,大雪纷纷扬扬,撒在北京城的红砖青瓦之上,铜狮脊兽亦落满了雪。

白雪掩映下的红墙金瓦,银装素裹、琼楼玉宇,将整个京师,松柏长青,在大雪纷飞中,影影绰绰,点缀了着点点绿色。

白雪镶红墙,碎碎坠琼芳。

片片互玲珑,飞扬玉漏终。

朱祁钰伸着懒腰起床,这几日他都在试着奶孩子,结果变成和孩子抢奶喝,其中乐趣,不足与外人道也。

朱祁钰穿好了衣服,来到了盥漱房洗漱了一番,用方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看着兴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奇怪的问道:“有事?看起来没睡好,有什么心事不成?”

兴安将贺章的倍之论,说了出来,他翻来覆去想了一夜。

朱祁钰一愣,笑着说道:“还有这种好事?”

“好事?”兴安呆滞的看着陛下,这怎么能算好事呢?这可是破坏新政,这哪里是好事了?

朱祁钰理所当然的点头说道:“怎么不是好事呢?他们敢做,朕就敢杀,他们不要命,朕也不要名,正好。”

“谁也不耽搁。”

朱祁钰的确是满手牌,也擅长打牌,而且打牌至今都没输过,但是他可以选择不打牌,直接掀桌子。

朱祁钰不是朱由检,朱由检煤山吊死之前,临死之时,还在说,朕非亡国之君,尔等皆亡国之臣!

朱祁钰是什么?

奔着被骂成亡国之君去的,打一开始,把郭敬等五十二人,枭首示众,剥皮揎草的时候,朱祁钰就不打算自己有什么好名声。

官僚你随便去骂,但是必须好好做事,但凡不好好干过,菜市口的铡刀早就饥渴难耐了。

现在一个官位上,三个替补,不想做,有的是人做。

兴安愣了许久,那层窗户纸终于捅破了,陛下不怕他们跳,随便跳,砍就是了。

不要名声,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之为所欲为。

朱祁钰颇为肯定的说道:“只要露头就打,打到不敢为止。”

“朕倒要看看,这天下的官吏们的胆子大,还是朕的刀快。”

朱祁钰用过了早膳,来到了御书房说道:“朕让缇骑请的各里百姓,到了吗?”

朱祁钰在年前派了缇骑出京,随机抽查了二十个百姓,进京面圣,这件事不由礼部或者通政司安排,完全由朱祁钰确定名单,缇骑去请人。

大明有祖制,每月见一次百姓,名叫宣谕。

按照祖制,除正月、十二月,因农事未兴,朝廷不向耆老宣谕之外,每月初一,文书房均要请旨传宣谕一道。

顺天府尹率领宛平、大兴二县知县,自会极门将宣谕领出,将耆老领至承天门过金水桥,至奉天殿,面圣宣谕。

每月一行,已成国家的定制。

圣谕中所用语言,随时更易,都是大白话中的大白话。

宣德皇帝朱瞻基,直到病重之时,依旧在宣德九年,见了耆老。

二月,说与百姓每:各务农业,不要游荡赌博;三月,说与百姓每:趁时耕种,不要懒惰农业;四月,说与百姓每:都要种桑养蚕,不许闲了;五月,说与百姓每:谨守法度,不要教唆词讼。

六月就病重了,无力和耆老再见,却时常叮嘱司礼监宣谕。

这事儿什么时候停了的?

正统年间,三杨辅政,以明英宗幼冲为由,取消了这一定制。

朱祁钰登基一年多了,从来人没跟朱祁钰提起过此事,指望着朝臣发挥主观能动性,那几乎是痴心妄想。

朱祁钰从旧纸堆里,把这个宣谕的制度翻了出来,推陈出新,让百姓到宫里来,坐在一起,好好的聊一聊。

这些官僚,天天想把皇帝关进皇宫那个大笼子里,把皇帝关进信息茧房里。

朱祁钰偏不。

他把官僚关了起来,自己又把通政使和宣谕搬了出来,以求下情上达。

所有请来的二十个百姓,来自各府各地,完全是朱祁钰把名字扔进箱子里,随机抽选的民意代表。

朱祁钰将名单的决定权从顺天府收了回来,把面圣之事的礼仪取消,只需沐浴更衣便可面圣,地点也从奉天殿,移到泰安宫。

列席的除了朱祁钰之外,还有王文、于谦。

百姓们是极为忐忑的,在家安安生生,喜气洋洋的准备过年,就被缇骑给抓进京城了!

当然在缇骑解释之后,这些百姓的情绪逐渐的稳定了下来,但是依旧是惶惶不安。

宣谕这件事,在民间早就成为了一个传说,陛下居然要宣谕。

陛下好杀人也不是传闻,进城的时候,还能看到通惠河上那一排黑眚吊死在河岸上,看得到去年郭敬等五十二人剥皮揎草的人形,警告着进进出出的人,大明不允许奸细的存在。

大明皇帝暴戾之名,甚至连朝鲜王都知道了一二,他们一群普通百姓去面圣?这一个说不好,怕是招来祸患。

朱祁钰坐在了书房里,等待着百姓们在缇骑的引领下,鱼贯而入。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人间阎罗

朱祁钰还找来了于谦和王文,于谦是农庄法的宣讲政令的人,这些个百姓都认识于谦,王文兼任通政使,对百姓的事儿,也极为了解。

即便是如此,朱祁钰找来的百姓,进门之后,就哗啦啦的跪到了一大片,高呼万岁。

朱祁钰发现,皇帝的确是如临九霄,即便是和这些百姓们,真的坐到一起,这些百姓们,不见得敢说什么。

朱祁钰示意他们平身,这些百姓愣了许久,才有人起来。

朱祁钰和百姓们聊了片刻,百姓们面对这个大明的新天子,只有感恩,却是一句意见都没有。

这让朱祁钰颇为失望,他忽然想到了那些每次上课,都坐的笔直的掌令官,一节课,一动不动,眼睛能不眨就不眨,正襟危坐的模样。

皇帝毕竟是皇帝,他出面,不见得百姓敢说话。

他离开了座位,坐到了屏风之后,气氛果然活络了起来。

他一直坐在屏风后面旁听,他遇到关心的问题,就会写一张纸条,让兴安送给王文,让王文开口去问。

于谦并不愿意揽权,所以他只是和百姓们,扯扯家长里短。

王文则是询问着陛下关心的问题。

比如大明的基层里长、甲首制度,到底是怎么被破坏掉的?

从乡民的百姓中,朱祁钰才了解到,原来是各种所谓的正役。

所谓正役,就是里甲供应。

里甲供应这一项,已使里长和甲首,不堪重负了。

如每个州、县的里长、甲首,出役之时,轮到他们家当里长、甲首的时候;官首到任之时,也就是各地方的青天大老爷,知县事等到任。

这些大老爷们,先要收拜见银,四五十两,少亦不下二三十两。

就是收见面礼,否则你这里长和甲首,都不要做了。

正佐、首领各有等差,甚至吏书、门皂也有分例,而且还定下分派的日程,到期不差,就会变为摊派。

此外,里长和甲首,还要轮流供应买办包括但不限于下程、陈设、酒席、交际礼仪、各衙门油烛、六房纸札、差人盘缠等等数不胜数之类,每月所费不下数百两银子。

这么重的摊派,里长当然不能自办,势必要再往下分摊到各个甲首。

最后的结果就是,谁也不愿意当里长、甲首,最终这基层就彻底被破坏掉了。

百姓们反应了很多情况,都是朱祁钰从没想到过的问题。

比如劳役折粮,如果想要免收劳役之苦,只需要给钱七千文,就可以免一年,算下来四两多的银子。

比如私租问题,大明收元末兼并之家的田亩,充作官田,租给百姓,但是有司就利用官田,加官田的私租,形成了亦租亦税的局面。致使无人耕种官田,这个和军卫法被破坏,是一个道理。

比如秤的问题,田主并未用官斛,而是采用租秤和发秤。收租时用租秤,每石达二百二十觔;而出粜时,则用发秤,每石仅为九十觔。这一进一出,每石就差一百三十觔。

大斗进、小斗出,尽显剥削的丑恶嘴脸。

朱祁钰都不敢这么玩,但是这些个田主,就是如此为所欲为的对下剥盘。

比如婚丧庆会等事的高利贷问题,也就是驴打滚,上次于谦也报过此事,只是在农民口中,朱祁钰才知道这种现象已经到了如何地步。

乡村的彩礼之重,已经达到了让人惊恐的地步,一家所费不过七石五斗,折银不过五两,但是彩礼却要数十两之多,而且还要置办婚宴酒席等事。

这就得去拆借,去哪里?借驴打滚。

驴一打滚就是浑身的利钱,这些驴打滚的钱庄,一旦开始催收,那就是破家灭门之祸。

一个老农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一种叫青稻钱的高利贷,就是专门在黄青不接的时候,放贷。

按一石米粱三分到六分银不等放贷,但是百姓借了青稻钱,还要给主翁礼钱作为担保,借一石米粮,至多得三分银罢了。

一石米粮至少三钱银以上了。

是所谓收成甫城,贫佣已无寸储矣。

这些百姓反映的问题很多很多,朱祁钰在屏风之后,愣愣的听着这些人间苦难。

他自认为已经是很关心民间疾苦的君王,但是这些事,他如临九霄,窥不到全貌。

随着朝政的顺利推行,他的确是有些骄傲,但是这种骄傲随着百姓感时触事,声泪俱下的描述,逐渐瓦解,路还很长很长,自己只是开了个头。

百姓们离开了泰安宫,在过年之前,会被送家里去,每人只给米两石、肉五斤、油四升,以资过年之用。

朱祁钰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坐在长案之前,一言不发。

于谦赶忙俯首说道:“陛下,诸如此类,都是旧事了,农庄法推行以来,官吏买办经纪供应之物,悉数取缔了。”

“还有这青稻钱类似的借贷,皆不法之徒所为,多数都被收监,或徙或流,已经大有改观了。”

于谦对这些事儿颇为熟悉,他整日里巡抚,不就是巡抚这些吗?

每到一地,虽然略有不同,但是却相差不多,大同小异,都是此类的问题。

恢复基层组织建设,是重中之重,掌令官、里长、甲首管理方式,让这些问题,都得到了大范围的解决。

于谦巡抚河南的时候,开封府衙有个前宋时候,包青天的包公庙,百姓们每到秋收的时候,都到包青天庙里上香,然后转头去开封府衙进行诉讼。

城里人到乡野行骗,而且有名有姓,被骗了钱到百姓,到城里敲鼓鸣冤,就会有诉棍蜂拥而至。

官司尚未开始,诉棍、官府、有司、文吏等等,一片欣欣向荣,都把这群百姓当做送上门的肥猪,准备时刻开宰了。

百姓见到知府、知县,那少数得百两银子。

至于办事?最少都得五百余两。

京畿、山外九州、福建,这种情况已经好了许多许多。

于谦是怕朱祁钰动怒,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劝仁恕几乎是于谦的下意识反应。

朱祁钰叹了口气说道:“但是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只有一京畿、一省,山外两府,其余之地呢?”

于谦大惊失色,俯首说道:“陛下,此事万万急不得啊,臣诚知陛下忧思民生,更知陛下不忘四民,但是农庄法刚刚在京畿推行过半,其中问题极多,贸然推而广之,恐贻害无穷。”

“陛下春秋鼎盛,急于一时,若急行推广,臣惶恐天下有变。”

京畿、山外九州、福建,皆因兵祸四起,缙绅不顾安方牧民之责,急窜之。

这才有了农庄法的基础,若是农庄法不成熟而直接推动,怕是要出大事。

朱祁钰摇了摇头说道:“朕的确是有些心急了,下次朕就换身衣服,佯装以小吏,百姓们也换个地方,在泰安宫里,他们还是放不开手脚。”

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问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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