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136章

作者:吾谁与归

朱祁钰随意勾勒了几笔,不好看,或者好看,不影响廷议。

宋徽宗倒是很擅长作画,但是他就是个大昏君。

兴安挂好了陛下的画,缓缓展开,一副田园画,就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收割麦子的图,里面的人物很多,一时间居然难以分辨。朝臣们议论纷纷。

朱祁钰站起身来,来到了画作之前,深吸口气说道:“洪武三十年,夏四月癸巳日,户部尚书郁新上富户籍,一十三省应天府京畿,共计一万四千三百四十一富户,田八顷。”

朱祁钰十分平淡的说道:“就是那个仆人举着伞,坐着喝茶之人,还带着小妾捶腿,好不滋润。”

“诸位明公可知,现如今富户有多少?”朱祁钰卖了个关子。

王文愣了许久说道:“怕是有十四万了吧,即便是没有,也有十万了!”

王文和于谦一样,巡视地方多年,他当然知道地头上,土地兼并多么严重,这短短五十年的时间里,大明土地兼并如同麦田的野草一样肆意生长。

于谦没有言语,而是略微有些怅然,胡濙和王直装糊涂,继续装睡,俞士悦则事不关己,一脸莫名其妙。

户部尚书金濂终究是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五十年过去了,天下富户依旧是一万四千户,每户田八顷。”

此言一出,文华殿上立刻一片哗然!

这五十年过去了,天下什么样子!大家心里多少有点数,即便是反应最慢的李宾言,也是惊恐至极!

但是朝廷的数字居然五十年未变。

金濂再次叹息的说道:“历来各地定黄册、鱼鳞册,这些年,都没什么变化,一直是一万四千余户。”

朱祁钰拍了拍手示意群臣安静,笑着说道:“当年的北直隶,有富户三百四十二户,于少保、金尚书,推行农庄法,算是连带着清田了,清丈田亩,仅仅顺天府,算得上富户的就有六千余户。”

“京畿,也算正常,但是洪武三十年,大名府富户一百三十户,现如今也有一千余户了。”

“诸位明公,咱大明人丁从最初的六千余万人丁,已经涨到了万万人丁,人口涨了,天下富户没涨,赋税没涨,田亩更是从洪武三十年后,一直是四百万顷。”

“赋税甚至还降了大约一百二十万石。”

“这可能吗?”

朱祁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仅仅北直隶一地,清田就清出了五万顷田来!”

“按照富户田八顷算,多出来这六千户,恰好是这五万顷田。”

朱祁钰指着手中的画卷厉声说道:“那边在自己地里忙活的是上农、中农,他们有自己的田地,在自己的地里耕种,不需要别人的帮忙,可以养活自己一家,所以他们是自己在耕地。”

“但是这类的自耕农,少之又少了。京畿地区的上农和中农,总共就不到十万户!”

“下农,则是最多的,他们手里有田,但是极少极少,不足十亩,需要去上农、富户、缙绅、豪强、巨贾、公侯、王府里当佣户,当家仆,这类人有大约有百万户之中。”

大明的十亩地,是养活不了一家人的。

朱祁钰说完之后,静静的等待着朝臣们小声的议论着,他们在数字出来之前完全没想到,大明的富户居然没有变化,大明的自耕农如此的少,大明的土地兼并已经到了如此的程度。

“京畿千万之众!富户、上农、中农、下农,总共百万余户!满打满算,不到五百万人丁!衮衮诸公,你们知道剩下的五百万丁,去哪了?”

朱祁钰指着画上为富户、上农干活的佣户,继续说道:“他们都在这里,是最庞大的一群人,他们没有田产,终日为别人做工,日日惶惶不安,更算不明白,自己到底该拿多少佣。”

“闲时为奴、为仆、为寇,忙时则忙忙碌碌,却只是忙忙碌碌,却连活着的口粮都拿不到,是为游惰之民、末作之民!”

“这类的人,有五百万丁。”

“大明,满目疮痍!”

“这是我们那个大明列祖列宗们,筚路褴褛、寝苫枕块、踩着尸山血海,四方勘定,打下来的大明江山吗!”

“它还配叫大明吗!”

朱祁钰说的很用力,手手中的木杆被他贯到了地上,他说完便坐下,不再言语。

文华殿内,一片安静。

于谦能不知道自己上的这封奏疏,会引来陛下多大的怒气吗?

但是知道招致天怒,但是这奏疏,就不上了吗?

于谦不得不上,他和金濂负责农庄法的推行,职责所在,责无旁贷。

陛下如何震怒,这封奏疏也要上。

于谦和陈循劝陛下仁恕之道多久?这封奏疏却是让之前所有的全仁恕的话,都变成废话!

这是大明朝血淋淋的现实,在于谦等人看来,这调查报告一出,大明天下,简直明天就要亡了。

金濂深吸了口气,往前探了探身子,面色有些犹豫,然后开口说道:“乡野之民,有田者仅十分之一,而为人佃作者,则占十分之九。”

“所收仅秋禾一熟,多者不到三石。这三石还是按官斛计算,折成私斛,其实少者不过一石有余。”

“但私租很重,多的达一石二三斗,少的也八九斗。佃人辛勤劳作一年,所剩不过数斗,甚至有今日完租,明日乞贷者,终日食不果腹,路倒于野,屡见不鲜,尸骨盈路。”

“有乡歌云:运锄耕斸侵晨起,陇田丰盈满家喜。到头禾黍属他人,不知何处抛妻子。”

金濂说完就再次沉默了下来,这就是目前大明的现状,富户吃的满嘴肥油,佣户死于路边而无人问。

这首诗词乃是唐末诗人张碧的《农父》,但是在乡野之间广泛流传,斸(zhu)一种大锄。

户部给事中任元祥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眼下因为农庄法的推行,很多富户无佣户可用,便召集了家人,纠缠乡、里,掌令官与义勇团练与其对峙,方才赶跑了他们。”

“夏秋二税,夏不过八月,秋不过来年二月,这已经七月了,京畿各府又开始收税,京畿的富户、缙绅、大商、巨贾、便到衙门里去吵闹。”

“山外九州和福建没有,因为他们因为兵祸,早就都跑光了。”

“有些县里的衙门,不得不求请掌令官和义勇团练,才将那些吵吵闹闹的富户们,给赶走。”

“今年山外九州、京畿、福建,尽蠲二税,但是明年呢?”

“富户们还在吵,他们那么多的田,那么多的地,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被收走了吗?他们不乐意。”

任元祥说完,便不再说话,农庄法的推行终于来到了真刀真枪的一刻,该何去何从?

其实大明朝臣们对农庄法,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就是这个原因。

里、里长、保甲、老人,自洪武年间就设立了。

后来连朱元璋都不得不看着军卫法败坏,而无能为力。

朝中又接连有大事发生,胡惟庸案、太子朱标死、紧接着就是牵连甚广的蓝玉案,年迈的朱元璋已经没有年轻时候那么充沛的精力了,来做这些事了。

匆匆传位给了皇太孙朱允炆,很快便迎来了靖难。

其实在所有的朝臣们看来,农庄法,不过是军卫法的又一个翻版罢了,终究是要败的。

陈镒酒后狂言,说什么太阳下山以后再干。

不就是当年太祖高皇帝这军卫法,皇权到乡野,却弄了一半,弄不下去了吗?为什么弄不下去了呢?因为弄到最后就是众叛亲离,弄到最后就是孤家寡人,弄到最后就是天下罪之!

最后太阳落山了。

大家长长的松了口气,痛骂洪武年间的残暴不堪,糊里糊涂的和着稀泥,一起得过且过,至于民间底层到底如何,其实明公们心里有数,也多少清楚。

但是完全没想到,已经是如此血淋淋的模样了!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十分确信的说道:“朕许他们造反!但是他们不能不纳税!”

“朕许他们造反!但是他们不能隐匿人丁!”

“朕许他们造反!但是他们不能挖着大明的根儿,还骂大明!”

“明年起,京畿地区,未加入农庄法的王侯、勋戚、巨商、富贾、缙绅、富户、上农,按制纳税!”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所有的皇庄、王田、勋田、缙绅、举人士人田亩都要按制纳税!”

“少一粒米,朕就去他们家取!”

朱祁钰并未动怒,他已经思考了许久了,自从于谦上书之后,他就开始思考。

活在大明朝,要么你造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要么就纳税!按制,每亩田地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人生无法逃避的两件事,死亡和缴税纳赋。

今天廷议还是三件事,公平,公平,还是的公平!

金濂深吸了口气颤巍巍的问道:“陛下,亲王、郡王、勋臣、外戚也要纳赋吗?”

“纳!连皇庄都要纳!”朱祁钰点头说道:“连朕的皇庄田亩,都要纳赋,他们凭什么不纳!”

“胆子大一点,就直接造反好了!”

“诸公,即便是闹到天下罪之,这税也得收,那就让他们闹去好了,朕一个个去平定,不就是把天下再耕犁一遍吗?”

“那就再犁一遍就是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朱祁镇:坏了,我成替身了

朱祁钰这套说辞,换个说法就是士绅一体纳粮,甭管是谁,既然都在大明这锅饭里吃饭,那就是可以造反,但是不能不纳税。

于谦叹了口气,他天天劝陛下仁恕之道,只要稍微有点成果,就会向下滑落一大步。

看看陛下这个样子,劝仁恕怎么成功呢?

可是大明这个样子,劝仁恕,又怎么能成功呢?

“陛下息怒,就是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于谦赶紧说道:“大明,没他们造反的余地。”

朱祁钰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其实纵观大明朝二七十六年,把南明算上三百一十六年的时间长河里,造反的只有藩王和穷的吃不起饭,揭竿而起的百姓。

哪有给他们食利阶级,造反的空间?

朱祁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说道:“但是他们借着谋反的幌子,牟利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朕就把话放在这,只要活在大明,谁都得交税!甭管是谁!”

石亨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他生怕陛下把目光看到他的身上。

他在大同的地界上,其实和陛下这一套非常的像。

甭管你是瓦剌人还是鞑靼人,甭管你是行脚商还是坐商,还是什么十大豪商,甭管你是流匪、强盗还是王府家人,跟大同地界过,你都得交税!

在某种程度上,陛下这套说辞,和石亨当年在大同府的那一套一模一样。

石亨当年自己也向朝廷交税。

他的确是侵占了无数洪武、永乐年间的旧军屯的田地,但是他还给大同知府霍瑄补了窟窿,让霍瑄站着把大同知府给当了。

不用看士绅豪强们的脸色,逮着他们就是一顿臭骂,逼着他们按时清田、造黄册、鱼鳞册。

霍瑄年年考评都是甲上优等,不就是他在后面的支持吗?

反对可以,想火并可以,但是你得交税。

不交税,你还是大明人吗?

这是石亨对陛下朝政的理解,而且他觉得自己理解的很到位,不交税,谁来保卫你的家,保卫你的田地呢?不交税,吃的满嘴流油,天下哪有这个道理呢?

石亨是非常支持陛下的决议的,所以他并不表示反对。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要纳税,但是在他眼里,这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

这场廷议在陛下的怒火中,悄悄结束。

朱祁钰准备离开皇宫的时候,却被兴安拦下,兴安低声的言语了几声。

孙太后有请。

朱祁钰愣愣,带着十三骑就奔着慈宁宫而去,于谦等臣子忐忑不安的看着这一幕,太后不是已经把襄王的金印给交了出来吗?

陛下带着缇骑去做什么?

朱祁钰不担心慈宁宫里有什么五百刀斧手,因为现在慈宁宫上上下下,除了太后,都是兴安派去的人。

十三缇骑跟随,朱祁钰不担心出什么乱子。

朱祁钰来到了慈宁宫,这里到还算安宁,也没搞什么素缟,佛塔上挂着一缕白布。

“太后。”朱祁钰走了进去左右端详了一番,这一目了然,断然不会有什么埋伏。

“皇帝辛苦,请坐。”孙太后从重重珠帘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串佛珠。

孙太后坐稳以后,首先开口说道:“皇帝日理万机,国朝辛苦,无暇来看哀家,哀家也知大明局势危急。”

“朝政之事,哀家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便多问。”

“但是这选秀一事,一拖再拖,陛下圈了几个人,就没了下文,这广储皇嗣,实乃宗庙社稷之重,却是迟迟没有推进,是为何故?”

朱祁钰这才知道孙太后到底要问什么。

选秀这件事卡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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