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 第29章

作者:水叶子

“阿成你这么忙……”。

“是啊,这约定本是张家兄弟替我应下的,我原也不想斗这闲气,就没把它当回事儿。但现在看来却是轻忽不得了”,脚下继续走着,唐成沉吟了一会儿后,脸上浅浅一笑道:“他的骄傲,我也有!”。

第九十二章 盐,对了,就是盐!

随后一些的日子没有什么太多好说的,唐成继续着住处、县学、县衙三点一线的忙碌生活,偶有闲暇时便往天福寺澄宁老和尚那里学习画技。

县学里《诗经》的讲授已经完成,现已进入了《尚书》的学习,这部《书经》的文字佶屈聱牙,只让一班明经科学子们头疼不已,一到先生检查诵经的日子时,个个龇牙咧嘴的苦不堪言,唐成也没强上多少,但他胜在用功扎实,心性也坚韧,是以在进度上要比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同窗们快上不少,以至于每次检查诵经之后,先生都免不得要把他作为典型夸上几句,在度过了县学的适应期后,唐成隐隐的也成了明经科里的尖子生。

因关涉到儿子的亲事,唐张氏两口子当日回村之后就找了刘里正,与唐成的料想一样,刘三能在知道唐家的第一个儿媳妇竟然是赵县尉的外甥女儿李英纨后,吃惊之余对唐家的态度又悄然发生了变化,唐栓的名字从徭役征调名单里撤了下来,他也恢复了时不时到“唐老哥”家坐坐的习惯,一切都跟过去那半年一样,似乎曾经的疏远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至于书法的练习上,唐成照样是每晚坚持澄宁老和尚布置的二百字墨经任务,只不过他的速度却是在慢慢加快,墨经到最后阶段时,每天完成任务的时间比之最初至少缩减了一半儿以上。

当唐成最终将整本手抄《金刚经》送还时,澄宁淡淡的告诉他,钟书的“八分楷法”在“形似”上他的功夫已经用的差不多了,至于更为艰难,也更为神髓的“神似”能做到那一步,依靠的已不单单是勤力,更重要的还有悟性。继而,老和尚又丢给了他一本同样是只写了个开头儿的《妙法莲华经》,只不过这次布置任务时每天的字数却从两百减少到了一百。

历时一年多,唐成终于克服了毛笔书写的障碍,如今他的毛笔字虽然算不得多好,却也不会比同窗们差,虽然写出来未免太过于中规中矩了些,但若论章法结构间的法度谨严却是较之小同窗们要更胜一筹。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够将字中的匠气去除,那就要看他在“神似”上的进境了。

因是《四书》的自学已经完成,加之如今书法练习的时间也缩短了不少,他就得以腾出更多的时间用心在画技上。恰如当日柳随风在万福寺门外做过的事情一样,唐成在调整时间之后,也特意去进士科的校舍找到了柳随风,告知了自己时间安排的变化。从即日起,他用心在习画上的时间至少要翻上两倍达到后世的一个半小时。

你的骄傲,我也有!唐成回到明经科校舍,将要进教室时特意回头看了一下,一身白衣的柳随风恰如当日他在万福寺前一样,也正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不知怎的,就在这一刻,唐成再看到那一身胜雪白衣时,心中隐隐的生出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淡淡暖意。

在这段时间里,唐成生活中的许多方面比之于以前都有了些变化,若要说没什么变化的就是县衙了。自从那天张县令与赵老虎及林学正会商过后,第二天一早本县总捕张子文就带着两个班头儿的公差到了二龙寨下。

凭借官仓里封存已久的十张硬胎弓及五具强力弩,张子文带领的十八个公差将山匪死死锁在了山上,使他们再难下山犯案,但他们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特殊的地形使得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公差们根本无法攻上山寨。

同在县衙,唐成天天都能与张相文见面,从他这里得知探查其它路子的方法也没有任何进展,二龙寨所在的平头峰简直就是个天造地设给土匪们开山立柜的好地方,三面悬崖根本无路可通,任是张子文带人访遍了附近村寨里大年岁的老人,也没找到希望中的小路或者是能通往峰顶的山洞,反而坐实了二龙峰唯有一路可通的现状。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及至农村里四遍锄忙完之后,由赵老虎申请,张县令立即署印发转了征调文告,二龙峰附近两里数十个村子中二十五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壮年丁男被悉数征召起来,几百人毕集于二龙寨下。

征调令下发的当日,赵老虎既随着征调文告一起到了二龙寨,在十多个镇军退伍老兵的帮助下亲自主持了对征调壮丁的简单训练。

半月之后,被张县令寄予厚望的第一次强攻围剿在赵老虎的亲自率领下正式发动,初始倒也顺利,但等大队人马到达剪子口后,原本气势如虹的剿匪大队不得不停了下来,这鬼地方实在没法儿走,除了中间那条最多仅容三人并行的羊肠山道儿之外,两边全是他娘的又尖又利的片子石,人到了这里根本连站都站不稳当。

剿匪大队虽然有硬胎弓及强力机弩助战,无奈箭矢纵然射的再远也不及山匪们顺着山势滚砸下来的大石头来的便利,这些个根本没什么战斗力的土匪压根儿就没露过头,躲在上面的片石阵里可着劲儿的居高临下往下砸石头。

第一次强攻剿匪就在这样尴尬的情势下无疾而终,此役不仅没能攻上山,连山匪都没能杀伤一个,反倒是剿匪的队伍里被猝然滚下的石头砸伤了数十人之多,好在没有死人,也算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休整一日后,第三天再度上山,这次赵老虎真是发了狠,五十二岁的人了愣是擎着明晃晃的腰刀冲在了最前面,闪躲着滚石好容易进了剪子口,却又生生被两边儿片石后突然伸出的锄头及长把儿锹给逼住了步子,左右有阻挡,脚下还有滚石,这时节任赵老虎再彪悍也着实顶不住,左腿上吃了滚石一击后勉强退了下来。

第二次强攻剿匪依旧没能冲过剪子口,比第一次强些的就是跟着赵老虎冲进去的几个公差抓住机会杀伤了五个山匪,但付出的代价却是冲进去的这些人几乎多多少少都带了些伤。其中伤的最重的那三个腿都被砸断了。

不等剿匪大队再冲,因死了人寒了胆的山匪们居然自己搬石头把剪子口给堵上了,至此,山匪们固然是下不来,剿匪队伍也别想再上去。

消息传回,唐成眼睁睁看着张县令将那个名贵的刑窑白瓷茶盏“蓬”的一声摔得粉碎,他那日渐憔悴的脸上也益发的添了几分焦躁。

那边几百壮丁聚集一处,攻是攻不了,但粮食可不少吃,随着迁延的时间渐长,县中官仓也逐步感受到了压力。而随着麦收双抢时间的临近,原本还高兴着能光吃饭不干活儿的壮丁们心也不稳了,寻思着要回家准备双抢。

时间的压力,官仓的压力及壮丁人心不稳的压力一波波向张县令累积过来,他脸上的憔悴之色越来越明显,脾气也越来越火爆,唐成吃了几次挂落不说,在一个下雨天的午后,一直淡然处之的张、姚两人终于爆发了第一次言语上的龌龊,至于其起因甚至可以小到忽略不计。

眼睛里蒙着一层浅浅的血丝,张县令一脸青灰的回到公事房后,张口交代下的差事就是让唐成去通知准备车马,明天一早动身前往二龙寨。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张县令在县衙里已经是再也坐不住了。

第二天一早,在县学里请过假的唐成跟着张县令,在一班公差的护卫下出郧溪县城往二龙寨而去。

张县令看来也是急的狠了,他一个文官竟然舍了轩车,挽缰骑马的往二龙寨跑,如此以来实在是把唐成给折腾的惨。要说前些日子他也跟着张相文学过骑马,但一来时间太短,再则学骑术时的那匹母马也温顺得很,所谓骑马,不过是人坐在上面溜溜达达的罢了。这番猛然之间来现的,那滋味儿可真不好受,本来长途骑马就累,再加上他这勉强算是掉不下来的骑术更是加倍的累。

但既是出外公干,连张县令都是骑马,唐成也只能咬牙苦撑,这近两天的路程急赶下来,虽说中间歇马休息的数次也不老少,但等到达二龙寨时,他实已之全身僵硬的精疲力竭,夹着马腹的双腿更是被磨的通红。

就这也不能休息,到达二龙寨下马之后,一身僵硬,脸色灰白的唐成便陪着张县令到了赵老虎的住地。

这明显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土围子,实在是简陋得很,本就是黄昏的时候,加上屋里采光不好,以至于唐成踏进原木框成的房门时,竟一时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张县令显然也跟他一样,倒是屋里边儿的人先看见了他们,“张大人,你怎么来了?子文,把灯点着”。

随着橘黄色油灯亮起,唐成就看到了躺在屋里一张粗榻上的赵老虎,他脸上的表情什么的跟在县衙时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那条露在外面的腿,又粗又肿,上面敷着一层不知道是啥的黑糊糊东西,看着甚是吓人。

在他榻边站着的张子文身上虽没受伤,但眼圈发黑,看着着实憔悴得很。

“这屋里地方小,灯油气重,我耐烦不得就没点灯,张大人快坐”,赵老虎作势要起身,但身子刚动就被抢步上前的张县令给按住了,“你伤了腿,千万莫要乱动”。

“赵大人受苦了”,细细将赵老虎的伤腿看了一遍,情绪有些低沉的张县令站直身子抬高了语调道:“赵县尉身先士卒,亲冒弓矢,为靖除地方匪患虽生死不避,俟此次剿匪功成,本官定当亲自行文吏部考功司为县尉请功”。

“这感情好!唐成,愣着干什么,把那木杌子搬过来请大人坐下”,恰在这时,手上端着两碗茶水的张子山走了进来,“这地方简陋,只有白水待客,张大人将就着喝点儿解解渴”。

唐成把木杌子搬过去,边喝着张子山递过来的水边看着躺在床榻上的赵老虎,剿匪失利,自己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整个人儿怎么还跟没事儿人一样?他是真的不恼,还是在刻意忍着?

张县令又问了几句伤腿之后,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的转入了二龙寨,赵老虎因又将前几次带队上山的情景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但面对着这样险要的地形也实在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赵老虎说的这些都是传回的消息里写明的,张县令忧心急赶而来,听到的又是这些毫无新意的东西,心里的焦躁不仅没解,反而愈发的重了,只是赵老虎已经伤成了这样,他也实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闷闷地坐了一会儿,说了些让赵老虎先安心将养腿的话。

定下第二天一早上山去看地形的计划后,唐成就跟着张县令一起被张子山领着去了宿处,这是距离二龙寨下有七八里距离的一个小山村,整个村子不过十三户人家,虽然也穷得很,但毕竟比赵老虎住的土围子强多了。

张县令心情不好,这两天也着实累了,草草吃过派饭后便径直睡了,唐成也是同样如此,用滚烫的热水泡了个脚后,刚一倒到床上人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跟着张县令上了一趟二龙峰,剪子口的地形果然跟赵老虎说的一模一样,不仅是险,如今更被心生了怯意的山匪们从上面用石头给堵住了,剿匪大队若想再往上冲,还需得先搬开石头才行。

看到这景象还有什么好说的,但下得山来的张县令纵然心中再焦虑,也只能做出一副成竹在胸的和煦模样去慰看那些被征召起来的壮丁。

张县令此去自有张子山陪着,唐成留在了赵老虎养伤的屋子里。

递过去一碗水后,唐成开始替赵老虎换药,“好歹是过五十的人了,就算再拼命,何至于要你这县尉冲在最前面?”。

唐成这话虽然带着些埋怨,但根底里却是自家人的亲昵,赵老虎还有听不出来的,无声一笑的沉吟片刻之后,赵老虎才开言道:“自打我由流外转为流内那年起,就没再亲身抓过贼”。

“那这次……”。

“第一次带大队上二龙寨之后我就明白了,不出动镇军又想在九月前强攻下二龙寨绝无可能”。

“那你第二次……”,唐成端着药碗的手猛然一抖,“这是故意受的伤?”。

听唐成这句问出来,赵老虎脸上难得露出了个苦笑,“原想着挂个花儿是个意思就行,谁知道一个没躲好腿伤成这样,娘的,毕竟是老了,腿脚不听使唤了”。

闻言,唐成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了良久后才道:“何至于此?”。

“二龙寨对张县令太重要了,我是亲自主持此事的,若是攻不下来他纵然嘴里不说,心下也必定对我芥蒂极深”,说到这里,赵老虎脸上又牵出一抹自嘲的苦笑,“倒也不是惧他,只是若能挂点小彩就免了这芥蒂岂不是更好?再说我毕竟是专司捕盗的县尉,既然来了总不能没点儿动作,原想着总是要上去,顺便带点儿小伤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谁知道算来算去却算漏了这身子骨老的跟不上了”。

在这光线黯淡的简陋屋子里,听赵老虎说到心中的想法,唐成莫名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赵老虎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进县衙,看到赵老虎正在骂骂咧咧的抽打一个下属公差,言语粗鄙的令人咋舌,任谁看到他那样子都会很自然想到这赵县尉是个没什么脑子的粗人,毕竟他大青皮出身的经历满县皆知。

但后来进一步接触,他才知道当日赵老虎的鞭打下属不过是苦肉计,而经过最近这两次谈话之后,唐成一个更深的感触就是这衙门里真能锻炼人,生生把一个当年好任性使气的大青皮给磨炼成了如今心思深沉的老狐狸。

随后两人又说了些别的事情,话题自然是离不开二龙寨,亲自到达此地后唐成才知道想要解决二龙寨问题远比自己以前想的要复杂,此时再回想当日赵老虎的那些话,感触也就愈发的深了。

只是感触归感触,唐成心中的沉重并不比张县令少多少,说是幼稚也好,傻也好,年轻人好冲动不理智也好,至少在一次他已经将自己在县衙中的职差与张县令的前途联系在了一起。

一旦二龙寨问题不能解决,而张县令因此去官的话,唐成也不准备再在县衙里不招人待见的继续呆下去,与其这样不尴不尬的靠着赵老虎的面子混碗饭吃,干脆横下一条心回来走明进科的仕进之路。

只是想虽然这么想,但这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究其本心而言,唐成实希望这次剿灭二龙寨能够顺利完成。

聊了一会儿后张县令回来了,他一进门,刚刚在门外强自做的信心及轻松顿时都没了踪影。张县令、赵老虎、张子山加上那些退伍的镇军在一起会商了许久,也没能想出切实有效的攻山办法。

整个气氛在一片沉闷中结束。

因县尊大人亲至安抚,壮丁们的情绪暂时平稳下来,此后两天由张子山带队又上了两趟二龙峰,唐成陪着压阵督促的张县令一并随行,但除了多伤了几个人之外,于情势上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屡次劳而无功对人心士气的打击极大,不仅那些抽调来的壮丁们看出来强攻二龙寨已经不可能,就连公差们心下也已是如此认为,赵老虎及张子山虽然没明着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脸上的表情其实已经将他们心中的想法表露无疑。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县令虽然犹在强自支撑,但眼里间或一闪的绝望却没躲过唐成的眼睛。

张县令是个文人,一个典型的文人官员第一次主政地方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也着实是难为他了,看着一年前在山亭棋枰上潇洒适意的张县令成了现今这副模样,心情同样沉重的唐成不免唏嘘,当官确乎是风光,但谁又看到这人前风光背后的沉重?

这一天天气很不好,就如同唐成的心情,夕阳西下时随着张县令回到借宿的小山村,两人俱都无言。

吃过晚饭之后,张县令便自回了房,唐成在外面呆坐着也没意思,便也回到房中躺下,无奈心中有事情压着怎么都睡不着,在榻上滚来滚去的时间长了,心里愈发焦躁的躺不住。

硬挨着不行,唐成索性就从榻上翻身起来,想到外面吹吹夜风透透气儿。

因张县令就住在同一栋屋子里,他出来时就刻意将脚步放得很轻,山中夜寒,猛然间出来吃清凉的夜风一吹,唐成全身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但胸中的烦躁却因此畅快了很多。

站在屋檐下看着身前黑沉沉的大山,心里很不宁静的唐成就听到左边儿的瓜架上有嘀嘀咕咕的人声,听那声音分明是这家的房主两口子。

“当家儿的,你明天要再不去找王里正,这饭我是没法做了”,说话的是女主人于七嫂,这女人三十多四十出头的样子,虽然家里不富裕,但她人很好干净,手上茶饭也好,这也是张县令及唐成被安排到他家歇宿的原因。

男人于七听着婆娘的抱怨没说话,沉默了良久后,才咂咂嘴道:“自打县里要剿二龙寨的土匪,咱们这儿乱糟糟成啥了,王里正这些天忙的脚后跟打尻子,我现在去找他,这……”。

“他忙的脚后跟打尻子,咱就好过了?他再忙,支应的也只是些差爷,咱家里安顿下的可是县令老爷,这县老爷是好伺候的?就这一天才给八十文钱,这两天吃饭,我那顿敢少了六个菜?那顿敢少了四个荤腥儿?那天不得倒贴上十文二十文的……”于七嫂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满是牢骚委屈,却原来这两口子晚上不睡觉是躲到这儿商量这事儿来了,想必是他们也怕在屋里说话被张县令及唐成听见。

听两口子说到的事情跟自己有关,唐成听的越发仔细了,那于七嫂沉默了一会儿,见男人还是闷着不说话,火气顿时又上来了,“当家儿的我可跟你说,你要是再不去找王里正,咱家明天可是连咸盐都秤不回来了,到时候惹得县老爷怪罪下来,要打板子要抗枷还得是你这当家儿男人,到时候可别埋怨我。”

于七听到老婆这话却是恼了,“胡嘈嘈啥”。

“我胡嘈嘈?你看看这县老爷和那个唐录事,自打住进咱家就没笑过,这样的人心都硬,明个儿招呼不好的时候,你且等着吧!这别的荤腥儿倒还好说,四邻八舍的总有些干山货能借来使使,那盐货我可借不回来!”。

唐成听到这里,想想这几天的吃食制备,再合计合计每天八十文的接官钱,说起来还真是不够,难怪这于七嫂满腹的牢骚抱怨,心中想到这些,正暗自摇头的唐成就觉蓦然就觉心中一动。

盐,对了,就是盐!

自打唐成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后,这两天一直很低沉的情绪猛然间亢奋起来,心下也跟受了什么强刺激一样越跳越快,再也顾不得听于家两口子的抱怨,唐成转身就向屋里面疾步而去。

第九十三章 能睡个好觉了!

唐成刚出来时因怕惊动了张县令,是以脚步声极轻,加之山里夜风大,所以正心烦的于七两口子都没注意到。但此时他这一走动起来再加上推门声,却将瓜架下的于七两口子唬了一跳,惊魂稍定的于七嫂子拍着胸脯看向男人时,看到的却是一张嘎白的脸。

“坏了,刚才说的话被屋里人听去了,而现下屋里睡着的可是……”,于七嫂拍打着胸脯的手陡然僵住了,脸色瞬间也刷的一下就白了……

现在的唐成那儿还有心思理会这个,转身进了屋子之后他便直奔着张县令的屋子去了。

虽然熄了灯,外衫子也脱了,但张县令明显没睡着,“出什么事了?”。

“我想到一个办法,许是不用强攻就能解决二龙寨”,唐成话刚说完,张县令已从榻上坐了起来,“快说”。

唐成点亮灯之后,张县令外衫子都没穿的从榻上起来,眼见唐成要去给他拿衣服,摆手道:“别管衣服,你快说”。

“既然没法儿攻咱们就不攻,还是用围的办法”,眼见张县令闻言后神色一黯,唐成接茬儿道:“二龙峰虽然既有水,又产粮,但它却产不了咸盐”。

“咸盐?”,闻言微微一愣后,张县令猛然一拍那原木桌子站了起来,“咸盐,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张县令屋门外,于七两口子刚蹑手蹑脚地走进房来,突然就听到张县令拍案说起了咸盐,本就忐忑不已的两人顿时就觉双腿一软,天爷爷呀,果然是县令老爷听见了,还发了这么大的火儿,这下子……

站起来之后,张县令就再也坐不住了,两只手背在身后就在屋里绕起了圈子,边绕圈儿心思边顺着咸盐这个由头往下想去。

张县令虽没说话,唐成却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若说朝廷对那些物资控制最严的话,这里面一定少不了的就是咸盐,而且绝对能排到前三位。咸盐不仅关系到国计民生,更是朝廷税赋最重要的来源之一。

跟后世里盐价极便宜不同,时下的盐价可一点都不低。虽然朝廷取盐的成本价不过每斗十文左右,但经榷场卖出来时,一斗盐的加价高达百文,山南东道并不产盐,所有的咸盐都需要从外地运进来,本道山大难走,所以运输成本奇高,原本在江南东西两道卖价一百一十文左右的咸盐运进金州郧溪县后,每斗差不多还得再加价二十多文的脚力钱,所以对于郧溪县下辖的庄户人家们而言,日常开支中非常大的一项就是咸盐钱,对此在村里住了大半年的唐成深有体会。

时下的郧溪百姓并不像后世人家一样买盐时会刻意多买一些储存,其原因除了因咸盐价高,庄户百姓们来钱的路子少,一次根本买不起太多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郧溪是一个典型的山城,山大水多因此潮气就大,咸盐一次买得太多后容易锈结,如此不仅影响味道,平时使起来费的也就更多。

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看着一顿只是多费一点,但年深日久的累积下来之后可就不得了。

因着以上的这些原因,郧溪县人素来就没有多买咸盐的习惯,这二龙寨上的山匪们想必也不会例外。

那平头峰上固然能开荒种地自己产粮,但满山南东道都不产盐,二龙寨上总不可能平地里长出盐巴来吧?人不吃油或许还行,但要是缺了咸盐,可不仅仅是饭菜没味道的问题了,体内含钠量缺乏的直接后果就是会导致食欲不振,四肢无力,晕眩等现象;严重时更会出现恶心呕吐、心率加速,脉搏细弱、肌肉痉挛、视力模糊等症状,二龙寨百多口子里一半都是妇孺,男人们还好说,妇人小孩儿要是没了咸盐还能坚持多少时候?

越想越是兴奋,张县令脸上连日堆积的愁色在突然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虽然憔悴依旧,但眉宇间分明已舒展的多了,“走,找赵县尉去”。

毕竟是唐成想出来的主意,张县令这样的表现他也高兴,但要说这样深更半夜的跑去二龙寨下,唐成无论如何也得拦着,好说歹说才总算把张县令给劝住了。

晚上本就睡得晚,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县令就起来了,这般情况下唐成也只能跟着起身,草草梳洗后饭都没吃,打着呵欠爬上马背直往二龙寨而去。

起的这么早,连饭都不吃了……眼瞅着县老爷两人策马而去带起的烟尘,担惊受怕了一夜的于七嫂再也按捺不住的心中的害怕,双腿一软的她整个人委顿在门槛上,哭都没了眼泪……

当天上午的会商一扫前几天的沉闷与压抑,整个气氛竟是前所未有的活跃,随着赵老虎一声令下,十多个公差被分成四班,以二龙寨为中心向四方分散探查,探查附近的小商铺在最近几个月是否有大宗的咸盐售卖,就连非正常频度的买卖进出也在探查范围内。

时令已经是五月多了,天儿一天比一天热,再加上这两天的天气实在又闷得很,赵老虎住的那个土围子里呆着实在难受,其实早在他刚来还没受伤的时候,里正就要给他安排在左近的村子里歇宿,只是赵老虎有个毛病,但凡出县城办差时必定要跟手下的公差们住在一起,这习惯都坚持二十来年了,所以虽经里正苦劝,他依旧还是住在了这个简陋的土围子里。虽说伤了腿,但遇上这天气土围子里也实在呆不住人了,众人也就到了外面的露天地里说话。

虽然名曰会商,但唐成看得明白这“会商”两字不过是个说辞,现在还有啥好商量的?张县令、赵老虎及张子山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说其实不过是逗个闷子,其实他们都在等,等公差们回报探查结果,说起来公差们也走了一天多了,又是骑着马的,算算时间脚程也差不多了。

张子山“啪”的拍在脖子上,打死了一只山蚂蚁般大小的蚊子后,他边用手捻着蚊子边恨声道:“点着艾草都防不住,这蚊子真他娘狠”,这么些日子处下来,加之前些天压力一直很大,张子山如今说话也没了张县令初来时强作出的文绉绉模样,尽自恢复了粗豪的本性。

“就身上那熏人的味道,烧最大的艾草也防不住”,依旧是躺在榻上的赵老虎笑着说出这话时,特意举起手来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后叹息声道:“老二,咱都多少年没受过这罪了”。

“可不是咋的!自打围捕梁歪脖儿那次之后还真没遭过这样儿的罪,十二年了,他娘的,二龙寨”,张子山说话间扭头往二龙峰看了看,重重吐出一口浓痰后哑声说道:“等把这些乌龟王八蛋从壳子里拖出来之后,我要不好好侍候侍候他们,就对不起咱们这些日子吃的这么些苦”。

张子山粗鲁的言语和恨恨吐出来的那口浓痰都让张县令眉头微微一皱,但对于他说的要狠整二龙寨这些山匪的话却没说什么,作为自幼饱读诗书的他而言,若非是心下也对二龙寨的山匪恼到了极点,也断不会如此。

张县令如此表现分明就是默认了,张子山嘿嘿一笑,情绪明显高涨了不少,边啪啪地拍打着蚊子,边兴奋地说着抓住这些人后将如何处置的话,随着他越说越多,眉宇间的戾气也越来越深。

知道这个二弟这些日子是憋得很了,现在能有这么个话头发散一下也是好事儿,赵老虎也就没拦着,只是在张子山兴奋下提到什么不宜为外人所知的话头儿后,他才重重咳嗽几声提醒一下。

唐成就坐在赵老虎和张县令身子后侧,手上拿着一只长长的枝条驱赶着蚊子,听着张子山在那儿兴奋地说话,他虽然没有接口,但心下实有几分快意。

二龙寨土匪实在是太他娘折腾人了,就不说先来的张子山和赵老虎,现在就连唐成也觉得自己身上黏糊糊的,这让素来爱干净的他难受得很,就不说这个,为了二龙寨,他这些日子耽误了多少课业?

这些狗日的山匪就该整,抓住后整的越惨越好!

就在唐成手摇树枝,心下随着张子山的话YY着山匪们在辣椒水,夹棍等诸般刑具下痛不欲生的时候,就听西边远远的有一阵儿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刚一传来,张县令顿时就站了起来,正自说的满嘴白沫的张子山也半点不慢,站起来后索性就踩上了刚坐的小杌子往西探看,就连在榻上躺着的赵老虎都支起了半个身子。

唐成顺手将赵老虎枕靠着的那床水竹席往他腰下垫了垫后,也拎着树枝站了起来,他这会儿心下也着实紧张,这紧张不仅有着跟张县令和赵老虎等人一样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这次以咸盐为由头的方略是由他第一个直接提出来的。

闷热天儿里赶的又急,那马上的公差也是满脸油汗,嘴上起着一层干白皮,他还在远远儿的往这边跑,张子山已扯开喉咙问道:“老黄,咋球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