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 第18章

作者:水叶子

兰姐儿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高李氏,低着头应了一声“嗯!”。

出门上车的时候,门房老高看到盛装打扮的高李氏明显愣了愣神儿,因这次回去有丫头们跟着,唐成倒不好跟高李氏亲热,其实即便没丫头跟着,高李氏这样子也没法子亲热。

两人一路说着话,路途倒也不寂寞,正午时分,村口已经隐约在望了。

唐成就此下了车,毕竟他们婚事还没定,若就这样一起进去未免不合适,也显得高李氏太轻浮了些。

撩开车窗,妇人柔声问道:“你准备啥时候跟二老说咱们的事儿?”。

闻问,唐成略一沉吟后道:“明天晚上吧,这事不能来得太急,总得先打个底”。

高李氏点点头,没就此再说什么,只说让他归家后注意衣裳饮食,别生了病才好。殷殷嘱咐了好一会儿后才放下车窗的布幕。

妇人的马车远远去了,唐成放缓步子看着两边儿绿意盎然的田亩,悠悠的朝村口走去。

到村口后他没急着往里走,而是缓步上了左边的小丘,登高而望,整个村景儿历历在目,从自家的坡地到摇摇欲坠的房屋,再到村学乃至高李氏的庄子,唐成一点点细细看去,就是这些承载着他穿越最初的记忆,也正是在这些地方,他慢慢的由一个后世的穿越人渐渐融入了这个一千三百年前的时代。

也正是这里,给他构建了跳出乡村的踏板,不管他在大唐的公务员生涯能走多高多远,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子都将是他永远无法忘却的起点。

唐成在小丘上感怀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下了山丘往村里走去,村学里上学比县学晚,放学也比县学晚,正往里走的唐成恰就碰上了放学的人群。

那些年纪大些的倒也罢了,一些刚刚开蒙的小屁孩学生远远看到是唐成后,顿时就围了上来,嘴里叽叽喳喳的问着各种古古怪怪的问题。

唐成心情好,也没觉着烦,一路被孩子们围着说笑的到了家门口,路上遇着的村人见着他都是老远的就笑着打招呼,只因孩子们实在太闹,所以才没上来寒暄。

唐成还没到自家篱笆前,早有孩子献宝似的冲在前面进去报信儿了,转眼儿的功夫,唐张氏就从屋里急步走了出来,看她双手湿淋淋的,分明是正在做饭。她后面跟着的是唐栓,见着儿子回来虽没说话,但脸上的笑容半点不比老婆少。

“爹,娘,我回来了,家里都还好吧?”,走进家门了唐成才想起来自己实在是太混蛋了,好容易回来一趟竟然空着手什么都没带,“早上走得太急,你看我这啥也没带……”。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带啥,家里啥没有?”,唐张氏看着出去一个多月后明显白皙了不少的儿子,不知怎的眼角就湿了,“进屋,快进屋!”。

进屋之后,唐张氏抓了几把炒豆子打发走孩子们后,一家三口这才能安心说话,唐成先问了家里的情况,他走之后这段日子家里光景不错,今年雨水什么的都好,坡地里的收成应该差不到那儿去。徭役啥的因有刘里正照应,虽然出工还是要出,但安排的都是轻省活路,对于唐栓而言远远算不上累。

至于村子里,连刘里正都如此旗帜鲜明的照拂着唐家,其他人更是亲热,见了唐栓老哥长老哥短的招呼,如今但凡村中那户人家要办红白大事,或是家里来个尊贵些的客人,唐栓也成了村人们必邀的陪客,自打儿子上了县学,半辈子没在人前显荣过的唐栓如今俨然也成了村里公认的体面人。

唐张氏说到这些时,笑的一脸舒心,倒是唐栓几次咳嗽,矜持着不想再让她说下去。家还是这个家,房子还是这个破房子,但两口子的精神状态比之唐成刚穿越来时已有云泥之别。

第六十八章 你不要命了?

见他们如此,唐成自然也高兴得很,问完家里的事儿后,他掏了一贯钱出来递给唐张氏,“娘,这次回来也没给你们买点啥,这些钱你拿着,你跟爹都置套新衣裳,有剩下的平时想吃什么就买些”。

“家里有钱,上次你走时剩在家里的一贯都还没动呢!你出门在外窟窿大,留着自己用”,不仅唐张氏不肯要,唐栓也一再说话让唐成收起来。

“爹,娘,你们放心吧,我有钱”,唐成把钱强塞在了唐张氏手里,笑着道:“再说我在县衙里新谋了个差事,每月得有三贯六的薪俸,您二老就放心吧”。

一听到这话,唐栓也顾不得那一贯钱了,一下子炸起身道:“啥,你在县衙当差了?”。

“是,昨晚上刚定下的,这趟回城之后就该入职了,所以呀,这贯钱你们就放心花,以后每个月儿子最少也得孝敬你们这个数儿”,唐成边笑着答话,边伸手拉着唐栓重新坐了下来。

“阿成,你干的啥差事?是常干?不是短工?”。

“跟着张县令做刀笔吏,娘,我领月俸的,您想想那儿有打短工领月俸的?”,听儿子笑吟吟的说出这话,唐张氏腿软的想站都站不起来了,天爷爷,月俸三贯六,那一天就有一百二十文的工钱!听说在衙门里干事的中午还能省上一顿饭,这都能合上一百三了!何况儿子还是跟着县太爷干事,那可是县太爷,全县的人都得归他管着!

老祖宗啊老祖宗,你们总算是开眼了,开大眼了!

也不知是太过惊喜还是被县令老爷的名头给吓住了,唐张氏两口子有好一阵儿都有些迷糊,等他们清醒过来后,反倒不知道该说啥了。

唐张氏起身后就去锅里把做到一半儿的饭给盛了起来,唐栓起身连说了几个“好,好生干”后,就出屋直奔正在场院里刨食儿的鸡群而去。

中午吃的是焖米饭,炖老母鸡汤,唐成看着碗里的鸡汤泡米饭,不期然的又想起刚穿越来的时候,他吃的第一顿也是鸡汤泡米饭,眼前的一切就像个轮回,现在既是过去一年的终点,又是新一个轮回的起点。就在这看似简单的不断轮回中,他必将带着这个曾经一贫如洗的家庭一步步走向更好的生活。

当天下午,唐张失两口子没再上坡干活,留在家里陪着儿子说话,唐成有意捡县学和城里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跟二老说,把他们逗的直乐,天伦融融自不言表。

当晚,从村人口中听说唐成回家的刘里正亲自上门,死活要拉着唐成去他家吃酒,他也知道唐成去了县衙里帮忙的事儿,却不知道唐成如今已经到了张县令身边儿。唐成也没提这个话茬儿,两人这通酒一直喝了个多时辰才结束。

第二天一大早起身后,唐成任二老如何劝说都不放手,硬是扛起农具跟着他们一起上了坡,直把路上碰到的村人们稀罕的不得了。

直到唐成真正干起地里的活儿来,他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行了,毕竟有年把时间没碰农活儿了,这不刚没干多久,就觉得全身酸疼得厉害,腰上也跟去年一样跟坠了磨盘似的扯着疼,掌心的肉皮更是磨的通红通红。

饶是如此,唐成还是咬牙坚持住了,陪父母也好,尽孝心也罢,这样的机会毕竟是越来越少了,等他正式入职之后,只怕就想再干活唐张氏两口子也会为了他的体面考虑不给答应了,如此说来,这也许就是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在一起劳作了,就算是给自己穿越一年的生活做个结,他也得把这一天好好坚持下来。

再说,唐成也有刻意的心思在,近几个月以来他的路总体而言走的挺顺,有时候心里也难免冒出些自得的浮躁,而打消这种浮躁的最好手段就是脚下的这片土地,踏踏实实的在这片土地上干活,受累,流汗就是最好的清醒剂,可以提醒自己目前的状态是如何的来之不易。

他必须让自己把去年熬苦三个月明白的道理刻进骨头里:下多少种,收多少苗;流多少汗,吃多少饭!

人生的奥妙或许有很多,但这个最粗浅的道理却是立身乃至有所成就的根本,尤其是像他这种起身于这个社会最底层的人而言,人生根本就没有捷径可走,尤其是在当下刚刚起步的时候更是如此。

累就累,疼就疼,唐成怀着珍惜的心情扎扎实实的干了一天活儿,虽然到晚上收工时全身酸疼的跟爬满了蚂蚁似的,但心情却出奇的爽利敞亮,似乎在这一天里他又重新的触摸到了自己的根,找到了日日甘受忙碌苦累的根本动力,而这些日子积攒下的浮躁也随着一天的汗水慢慢淌出了体外。

扛着长把儿锨下山时,唐成感觉自己的心态在这几个月里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平和。

从地里回到家,唐张氏两口子歇了一会儿后,一个开始烧火,另一个忙着准备做饭,唐成边洗着手脸,边准备着待会吃饭的时候正式切入主题,说说结婚的事儿。

不一会儿功夫饭就做好了,因知道唐成累了后不喜欢吃干的,唐张氏特意做了咸面鱼儿,唐成抱着碗喝了大半儿后,抹抹嘴道:“爹,娘,有个事儿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唐张氏满足的看着儿子,“啥事,你说”。

“儿子年纪也不小了”,唐成这句刚刚出口,唐张氏两口子吃饭的声音突然都停住了,因是停得太急,唐栓还咳嗽了两声,就此他都尽力控制着,似乎生怕自己的声音把儿子要说的话更惊回去了。

二老这样倒让唐成不习惯了,“爹,娘,你们怎么了?”。

“没,没怎么,你接茬儿说,接茬儿说”。

“我这年纪也不小了,再加上前日接下这么个职差,想想也该成婚了,恰好遇见个合适的,这次回来就想跟爹娘商量商量这个事儿”。

唐张氏与唐栓对望了一眼,眼中都有说不出的惊喜,儿子这次回来带回的好消息真是一个接一个呀。要说起来,倒是这个消息比他到县衙当差更让两口子高兴。

自打今年开年儿以来,唐张氏两口子为唐成的婚事都愁成啥了,十八岁了呦!蒙祖宗保佑,惊喜总是来得太突然,如今儿子不仅开了窍,而且连那家闺女儿都瞅好了,这孩子,鬼能鬼能的。

心下想着这些,唐张氏笑成一脸花儿地问道:“你能这么想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再没个挡着你的,成,你看上的是那家闺女儿?”。

“其实这人你们也都认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容不得唐成再迟疑,“就是原住在村西庄子里的李英纨”。

“李英纨?”,“哐”的一声,唐张氏手里的碗掉到地上摔成了碎片,“你说的是毒寡妇?”。

见唐成点头,唐张氏脑子有些发蒙,茫茫然向男人看去,恰好看到同样眼神儿的唐栓望过来,两人对视之间先是一片茫然,随后确定了一件事,自己没听错,家里的这个独苗儿子要跟毒寡妇结婚!!!

平地起风波,晴空响霹雳,腿一软的唐张氏当下眼前就是一黑,身子晃了晃才站稳,“不行!”,这两个字当真说的是斩钉截铁,身为一个乡间农妇,她一辈子也没说过这么坚定的话,“毒寡妇腰里攥着四个男人的命,阿成,你……不要命了?”。

第六十九章 跟你拼了!

“娘,你坐下,咱这不是商量嘛”,将唐张氏脸色不对,唐成忙放下碗起身把她扶住坐下,“其实那儿有那么邪乎?村里人都传只要是没结婚的男人一靠近她就得被克死,她那庄子里那么多山客也没见谁死的!再说我自打去年就给她家做账房,到如今可不就是好好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去年有两个月我找了个事儿做,一天一百二十文的,就是在高李氏庄子上做账房先儿。爹,娘,那些传言其实信不得”。

唐张氏僵僵的坐在小杌子上,只看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对唐成的话到底听进去没有,正当唐成担心要问的时候,她却突然发作了,不过发作的对象却不是唐成,而是自打刚才听了这事儿后就一直苦着脸不说话的唐栓。

“瘟,你就知道瘟,儿子都要往死路上撞了,你还在瘟!要不是你当爹的没本事连家都养不活,阿成怎么会去那克夫女人庄子里谋事儿,又怎么会被那卖骚的女人迷哄住……”,唐张氏素来是见人一脸儿笑,但现在却跟乡里常常骂街的粗妇们没了什么区别,怒火咆天的吼着吼着,从小杌子上滑下来瘫坐地上的她捶着腿号啕起来,“儿子要寻死,我这当娘的还有什么活头儿,我不活了,不活了……”。

唐成自打穿越以来那儿见过这阵势?暗骂自己鲁莽的同时,他忙忙的去扶唐张氏,这边手刚伸出去,就听身后唐栓“呼”的一声站起身来,“老子去砍了这个乱勾引男人的卖骚”,一脸狰狞青红的唐栓顺手捞起墙角的柴刀就往外冲去。

唐成去年没看到唐栓跟陈家在水田打架的前面部分,还不知道他这个平日老好人的爹逼急了有这么火爆的一面,对情势估计不足之下,想拦已是来不及了。等他心急如焚的从唐张氏身边站起身追出去,刚出门口脚下却猛然一顿。

淡淡的月辉使唐家这个破旧的小院儿愈显朦胧,手提柴刀的唐栓站在门口不远处,他的身前笔直的跪着一个盛装妇人,这妇人静静跪在唐栓身前,星月晦暗,看不清妇人脸上的表情,但她跪地挺直的身子却透着一股清晰可感的决绝,就在她身前不到三尺处,便是那柄闪着冷光的厚背柴刀。唐栓似是被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幕给惊住了,整个人有些发呆。

看妇人头发上微微映着月光的夜露,却不知她在门外已经呆了多久?

唐成乍一看到门口的这幅场景,先是胸中一热,随即心就高高的吊到了嗓子口儿,屏住呼吸的他放轻脚步走到唐栓身边一把将其抱住后,这才一边大喘着气,边冲跪着的妇人怒骂道:“你还嫌不够热闹,想死是吧,想死滚远点儿死”。

一身盛装的高李氏看着气急败坏的唐成,听着他的怒骂不仅没恼,原本平静如水的脸上还轻轻绽出一个笑容,她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沉稳,“贱妾早已将心托付给你,若生不能为唐家人,愿死做唐家鬼,今晚若真死在这院子里,也算全了贱妾的心愿”。

唐成看她如此,再听着这样的话,一时就觉心里热辣辣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这边紧抱着唐栓攥住他拿柴刀的手,却不防屋里的唐张氏突然冲了出来。

唐张氏冲出来之后就直奔高李氏而去,“你要我儿子的命,我跟你拼了”,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拼了”这两个字,唐张氏已手足并用的向高李氏招呼过去,仅仅是片刻间功夫,原本一身盛装的妇人已是发髻散乱,衣服也被扯的歪歪斜斜,左脸上五个鲜红的指头印不说,颈项处那两道被抓出的血印子在她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显得异常醒目。

高李氏面对唐张氏突如其来的抓挠踢打,稳稳跪着的身子不言不动,身子被打歪后她就再挺正过来,好像生怕唐张氏打着不够方便一样,但不管是被掴脸还是被扯头发,她脸上平静沉定的神色始终没变。

唐张氏来得太快,动手太猛,唐成反应过来想拉时,却又不放心抱着的唐栓,论手腕子的力气他比老爹差的远了,想从他手里把刀强夺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这边不敢撒手就只能用嘴,“还不快走!你……你他妈傻呀!”。

高李氏迎着唐成焦急的目光抬起头来,在唐张氏的厮打中,淡淡月辉下的她竟向唐成微微一笑,唐成没看错,这就是个笑容,带着一抹若隐若现解脱的平静笑容。

“去把你娘拉开”,正在唐成头皮子发炸的时候,唐栓“当”的一声扔掉了手中的柴刀,“去把你娘拉开!”。

“啊!好”,唐成顺脚把地上的柴刀扫开之后就三两步跑到唐张氏身边把她给抱住了,尤是如此,上半身斜靠在儿子怀里,重心全失的唐张氏还踢了披头散发的高李氏两脚。

“把你娘拉进来”,唐栓捡起地上的柴刀转身往门内走去,“高家娘子,你也进来”。

高李氏听到唐栓喊她高家娘子,刚才挨打时都没变的脸色蓦然一暗,随即咬咬牙,拢着披散的头发迈步向屋里走去。

刚才那番发作似是耗尽了唐张氏的力气,等唐成把她扶进屋里后,她反倒没了外面的狠劲儿,瘫坐在小杌子上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唐栓转身闩上了房门,也没招呼高李氏坐,直接开口道:“高家娘子,我儿子不可能跟你成婚。他要是敢这么做,我立马就去县上告他忤逆”。

早在《周礼》中已将“忤逆不孝”列为八刑之首,《秦律》明确规定忤逆不孝为不可原赦的重罪,隋唐律法循《北齐律》旧例,都将忤逆不孝归为“十恶”之七,是“亏损名教,毁裂冠冕”的重罪。凡犯此罪,重则“立绞”,最轻也是“流两千里”,而自大唐定鼎以来,凡父母告亲子忤逆不孝的,十中有九都是一告一个准儿。

唐栓言语虽少,但语意决绝,却是已将门彻底封死,甚至连两人背着二老私自婚配也不可能。

高李氏似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叔父此举可是因为妾身曾嫁过人?”。

唐栓闻言没有言语,显然是默认了,高李氏见他如此,猛然一咬牙道:“妾身虽然名份上嫁过四次,但其中三个没等完婚就先死了,剩下一个也是在成婚当日的酒宴上旧病发作,根本无法圆房,这都是村人们都知道的。妾身直到如今还是没沾过男人的清白身子,跟黄花大闺女也没什么两样!”。

唐栓不防高李氏竟然说出如此私密的事来,想开口说话都觉尴尬,倒是一边儿呆坐着的唐张氏突然站起身来,唐成以为她又要跟刚才一样,忙伸手去拉时,却见唐张氏突然间“噗通”一声朝着高李氏跪了下去,“高家大娘子,难倒你想让她当你的第五个死男人,放过我家成儿吧,你行善,你积德,我求你了,求你了”,嘴里哭说着,若不是唐成伸手快,唐张氏真就给高李氏磕头了。

“娘,你这是干吗?”,唐成伸手拉唐张氏的时候,进屋后就一直站着的高李氏也已朝着唐张氏对跪下去,“婶子,你听我说句话行不?我已经破了煞了”,说到这句时,刚才挨打时还面色平静的高李氏火山喷涌般爆发了出来,“我已经破了煞了呀!”。

第七十章 放心吧!

“婶子你看看,这是桃木桩,城里刘仙姑亲自给降过神的桃木桩,我带了三年,足足三年,一天都没敢离身,一个时辰都没敢少的带了足足三年”,高李氏手捧着从腰里掏出来的金腰链儿,“阿成自打去年就到了我庄上,这都快一年了,婶子你说他中间再得过病没有?我已经破煞了,真破煞了”。

唐成眼瞅着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引得家里成了这般模样,心知这事现在提的不是时候。既然如此,他就不愿唐张氏两口子及高李氏都跟着受煎熬,上前一步去扶妇人,“拿这些没用的干啥,你先回,回吧”。

他这边正拉着高李氏,眼角却惊奇地看到唐张氏竟然真个伸出手去接那串锁蛮腰,一根灯草的昏黄光线下,纯金打制的腰链无声的散发着淡黄的光辉。

但唐张氏乃至唐栓的目光却都不在名贵的金链子上,而是紧盯着那一个个桃木做的楔子,因是人身上的油汗浸的久了,桃木楔子早失了本来的颜色,乌不出溜的毫不起眼,但就跟农具的木把儿一样,一看就是有年头儿的物事。

眼前的场面颇有些古怪,唐成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刚才还打死打活的,怎么这些毫不起眼的小木头桩子就有如此威力,能让三人都安静下来?

更让唐成诧异的是唐张氏仔仔细细把桃木桩子一个个摸过看过之后,再跟李英纨说话时语气已正常了不少,“这真是刘仙姑亲自降过神的?”。

“是”。

“是城里能通阴阳两界,能过阴的那个刘仙姑?狐仙附体的刘仙姑?”。

“是”。

唐张氏就问了高李氏这两句,低头又看了看手上的桃木桩之后,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唐栓,随后两口子就相跟着进了里面的屋子。

“起来吧”,唐成伸手把李英纨拉了起来,手抚上了李英纨带着五根指头印的脸,“疼吗?”。

“疼!”,李英纨嘴里答应着,但眼神儿却着落在里间的门帘子上,唐张氏两口子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了出来,却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唐成看着李英纨脖子上的血布林儿,嘴里重重道:“活该你!谁让你冒冒失失跑来的?”,只是他嘴上虽这么说,但手上的动作却愈发的轻柔了。

妇人今晚的举动虽然冒失,但这冒失举动的背后却袒露出了一颗赤诚的心。

“我今晚不来,许是一辈子都进不了唐家门了!”

唐成闻言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就见里边唐张氏掀开了门帘子,“唐成,你进来”。

唐成向妇人笑笑,刚迈步往里边儿走时,却觉胳膊上猛然一紧,扭头看去却是李英纨紧紧攥着他的手。

看着一脸紧张的李英纨,唐成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

见唐成进来,唐张氏开口就问:“你真想娶她?”。

“是!”,唐成回答得很坚定,想着李英纨脸上,脖子上的伤,他没有半点迟疑。

“就算她身子没沾过男人,但毕竟是个四嫁的寡妇,你要娶了她,村人得把你的脊梁骨给戳烂了,这你晓得不?”。

“没有英纨我去年也没法安心读书,家里也缓不过劲儿来,再说儿子既然想着要娶她,就不怕人说闲话!”,去年唐成决定去村学读书时,就没少受村人的嘲笑,这嘲笑的背后是间隔着一千三百年的观念差距,唐成并没奢望着让村人们都能理解他的观念和想法,因为这根本就不可能,但同样的是他也不会因为村人们的观念和想法束缚了自己的行为,只是想到二老眼下还要在村里生活,唐成的语调黯淡了许多,“爹,娘,我这次该要连累你们遭人……”。

“冤孽,都是冤孽”,唐张氏嘴里喃喃低语,扭头看了唐栓一眼,又低头把手上黄金链子拴着的桃木桩仔细看了一遍后,也没理会唐成起身出了房门,看着一脸忐忑的高李氏,“你真想嫁进唐家?”。

“是”

“就是做妾你也愿意?”。

唐张氏这一问出口,高李氏脸上刚绽放出的神采蓦然一黯,想想自己的年纪,抬起头来的她沉声道:“是”。

唐张氏抬头与唐栓交换了个眼色,“你今晚住在那儿?”。

刚才那个“是”字出口后,唐成眼中的高李氏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但她回话的语气却愈发的恭谨了,“还是村西的庄子里”。

“好,今天晚上我也去你那庄子里借住一宿,当家的,你晚上收拾收拾,明天鸡打二遍鸣儿的时候就到村口,咱上城”,唐张氏说完后,顺手将绑着桃木桩的金链子揣进怀里后,就起身向外走去。

高李氏跟在后面起了身,向唐成投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后,便恭恭谨谨的跟着去了。唐成原本还想着要送,脚步刚动,终归还是没去。

看到现在他已然明白唐张氏明天为什么要上城,唐张氏这是要去找刘仙姑核实高李氏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个桃木桩是不是这能破掉她那专克男人的煞气,至于今晚跟着高李氏去住,自然是怕她趁晚上的功夫提前派人到城里作弊。

哎!这个老娘啊,要说她糊涂吧,却能想到把高李氏死死给看住;但要说他精明吧,怎么就对那个刘仙姑如此迷信。

再想想晚上唐张氏的表现,回忆一下穿越以来印象中的她,唐成只觉自己一年来就没真正了解过这个老娘,甚至包括唐栓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