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 第149章

作者:水叶子

这就意味着俙索部在与沙利的战事中将继续享有军器方面的优势,如此消息自然让他们振奋不已,却也让最近同病相怜经常聚在一起议论战事的三残部权贵们自以为看出了唐成的最终态度。

“看来唐司马是铁了心支持俙索部了”,图多部皮帐中,身为主人的图多猛灌了一口酒后声调低沉的说,“俙索平是个心硬手狠的人物,以后等他得了势,咱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还敢想以后?”,比他更悲观情绪也更低沉的是平措部大族长,“一等他们这仗打完,俙索平就得回手收拾咱们。”。

三残部中多莫部的族长多莫平没来,到的是多莫中,看起来他也是三人中最乐观的一个,“平措大族长多虑了,唐司马不是说了嘛,任他俙索部怎么个想法,也必定保得咱们性命无虞,他俙索平就是再心狠,不也得拿了朝廷的诏书才算名正言顺?就凭着这一条唐司马都能捏住他,再说……”,言至此处,他向帐门处看了看后,才又低声接着道:“再说你们虽然跟唐司马接触的时间不多,也该知道他是个说了就算的,这也是个心硬的人,至于说行事的手段,不敢说一定就比俙索平强,却也绝对不会弱了他,两位且放宽心就是”。

“即便真是如你所说,那唐司马还能一辈子待在草原上?”。平措大族长这句话噎的多莫中一时语塞,倒是旁边的图多猛再灌了一口酒后恶狠狠道:“把命交在别人手里捏着总不算个事儿,索性多派人盯紧那两部的战事,瞅在最重要的关节上咱们三部合力拼死一搏,专挑那赢家打,要残五部都残,没准儿就能死中求活,草原的局面也是一个新变化”。

“此事不可”,多莫中闻言连连摆手道:“两位怕是忘了我部当日在大都督府外想要火中取栗的教训,既然前面都已出过这样的事情,如今这么重要的时候俙索与沙利能没半点防备?再说这等时机的把握说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可是难上加难。稍有一个不对,咱这三部残余的一点子弟就得被人大胜之师连皮带骨的给吞个干净。那时候就算唐司马想替咱们在俙索平面前保着也都保不住了”。

多莫中这话虽然听着软蛋得很,但实实在在说的也不虚妄,草原上打仗最重士气,如今手下的残余儿郎们实在是怯了心,驱使着这样寒胆的军队跟百胜之师打,结果不用想都知道。这种所谓的拼死一搏除了听着豪气点儿之外,不仅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反倒是自己把最后一条可能的生路都给堵死了。

皮帐中一阵儿窒息的沉默后,已然带了酒意的图多猛瓮声道:“等也不行,拼也不行,那你们说怎么办?”。

平措部大族长最终只是一声长叹,多莫中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将两人又打量了一番后这才沉吟着道:“也许还有另一条路走”。

这句话把另两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快说!”。

“你们看看图也卓如今过的什么日子?”,多莫中刻意的撇了撇嘴以示对图也卓的鄙视,“就龙门奚这个小族以前谁看得起他们,但现在呢?要论子民的富足,就是咱们三部没经战火的时候都比不上,更别说俙索与沙利这两部蛮子了。至于图也卓,如今咱们谁瞧见他不得客气两句,他龙门奚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凭的是什么?这些天来咱们在这边打生打死,再瞧瞧他们的草场上可曾亮起过一把弯刀,落过一支弩箭?”。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对俙索平不放心,唐司马也不能真就一辈子待在草原上,等那两部的战事方一结束,咱们索性就带着亲族细软附了大唐了事。愿住龙门就龙门,不愿意的话北都晋阳,甚至是长安城里也都有胡坊可居,只要手中钱财不失,走到哪儿过不上好日子,还用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的”。说到这儿,多莫中呵呵一笑道:“不瞒两位,十多天前我就已派人跟着唐人商队南下去龙门和晋阳打探了”。

多莫中说的这些是平措部大族长和图多猛从不曾想到过的,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个说破了之后再简单不过的想法却如一道闪电劈进了两人脑子里,两人眼神交会之间都有了熠熠的神采,至此图多猛酒也不喝了,“带着亲族附唐?那部族里的牲口草场怎么办……啊……我倒不是舍不下这个,关键是实不忍自己走了却让子民们受苦……”。

此前一直情绪低沉的平措部大族长不等图多猛说完,也跟着一句道:“图多族长此言正得我心”。

多莫中见两人现在装腔作势的样子竟跟唐成此前预想的一模一样,心底的鄙夷差点脱口而出,这两个蠢货分明是舍不得权势与财货,偏还要拿什么子民当幌子,笑话!尽管心下这般想着,但他脸上却是极力做出一副钦佩的神情,“又要保全自己与亲族,又要护住手下子民,这个嘛……也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图多猛与平措部大族长再次交换了一个烫人的眼神儿,尽管两人心里早就想的清清楚楚了,但这时候谁也不愿从自己嘴里把那话给说出来,“什么办法?”。

“就跟当年的龙门奚一样带着草场和子民一起合族内附”,终于等到一切铺垫结束把这句话说出来后,多莫中脸上终于抑制不住的显露出无尽的落寞,“看看龙门奚就知道了,他们内附过去后除了把天可汗的称呼改换成皇帝之外,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唐人是以耕地为生,跟咱们游牧的不一样,还真能万里迢迢的派官来取代两位族长不成?即便他吏部真想这么干?一来不一定就有官儿愿意来此上任,更重要的是即便他来了也别想料理好草原上的事情,终究还是得用族长们这样的老人”。

终于听着多莫中把这句话挑明,平措部大族长与图多猛第三次交换眼神儿后都没有说话,有龙门奚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前面摆着,内附的好处其实根本就不用多说。现如今关键是这第一步实在不好走。

内附的好处固然是多,拘束自然也不少,但对于图多猛两人而言现在在乎的却不是这个,毕竟连命都快要保不住了,还敢多想什么权力受限的事情。他们心理真正在意的是一旦走出这一步就意味着对狼神的背叛,以前他们每次提到龙门奚就瞧不起的骂声一片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前边骂别人骂了几十年,自己如今却要走同样的路,这可真是……再一个不同的是七十年前龙门奚内附时不过是饶乐草原上不起眼的一个小族,而他们现在却是要带着整整一个部族内附,此间的差别可谓是天翻地覆。

如今的形势若是不内附的话别说权势,就连性命都不知道能保住多久;内附虽然能保住这两点,但……心里盘算着这些,皮帐里再次陷入了沉闷的静默。

闷了许久之后,这次平措部大族长率先开了口,“多莫长老,不知贵部在此事上是怎么个打算?”。

“这……”,闻言,多莫中扭捏了好一会儿后才颇为难堪的道:“如今咱们处境相同,也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针对此事部族中的长老们虽然口中不说,心里还是倾向着能合族内附的。至于我家大族长,我瞅着也没有要反对的意思,他是从小就在长安长大的,有这想法也不奇怪。但两位大族长毕竟不一样,此事还需斟酌”。

内附之后长老们不仅什么都不损失,且还不用承担骂名,反正上面有族长顶雷,他们自然愿意内附。心里一声嘀咕,平措部大族长与图多猛极其隐晦的来了一个眼神交汇后,两人都有着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这样的事情只要有人带头,他们心理和身上的压力至少就能减轻一半不止!

当此之时,图多猛与平措部大族长还没傻到直接就表态举族内附的地步,这事儿好歹也得多莫奇先出头之后再说。话说到这一步上之后,随后三人都有意绕开了这个话题,再次品说起俙索与沙利的战事来。

留了退路,心里也有了底,平措部大族长与图多猛再说到这个话题时就比此前轻松了许多,心态变化之后那些绝望与消沉也就自然而然的消失了,看他们此时的评说浑似就像在说邻居家的事情一样,就连喝进嘴里的酒也都变了味道。

而多莫中也从他们这种变化中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在此后的浪饮中他便刻意的留着量,当平措部大族长及图多猛都沉沉醉过去时,他却乘着外间浓浓的夜色到了唐成的皮帐。

唐成正埋首伏案忙碌着,见多莫中进来便也放了手头的事务让着他坐下,此后更亲自倒了一盏茶水递过去,“怎么样?他们对这个主意可是心动了?”。

“一切进如司马大人所料,这两人毕竟舍不下族长之位”。

“草场、牲畜、甚至就连子民的性命都可一言而决,在这饶乐草原上大族长的权利可是让人眼热得很哪,别说他们,便是换了我,但凡还有一点希望的话又怎么舍得丢手”,唐成自端了一盏茶在多莫中身边坐下,脸带轻笑道:“这是人心常理,更别说图多及平措两部已被逼到了绝路上,实也没别的路好走了”。

“司马大人说的是”,尽管多莫中努力的做出笑容,却依旧无法掩饰眉宇间厚重深沉的悲凉,不管别人如何,至少在他的余生里是再也没脸自称狼神子孙了,一念至此,他那想走的心思就越发热切起来,“司马大人当日答应我的事……”。

“放心吧,你那宝贝孙子就在龙门照顾的好好的,此外我也已着商队在晋阳替你预备宅子了,你真不到长安?怪可惜的,要不咱们将来或许还有偶遇之期”,唐成笑着摇摇头后继续道:“答应了你的事情本官就一定会做到,只是你现在还不能走,多莫部内附的事情上少不得还要你出一把力,等三部自请内附的事情一定局,本官当亲自为你送行”。

在上次的多莫高垂死一击中,眼前的多莫中是唯一逃出去的一个,但其亲族却被多莫高叛军屠戮一空,只剩下一个小孙子侥幸逃脱。

以多莫中如今的年纪即便是再努力也生不出儿子了,如此以来当他亲手屠了多莫高泄尽血仇后,就连多莫部大族长的位子也已引不起他什么兴趣,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唯一的血脉小孙子身上。唐成既已在这上面拿捏住了他,别说只是做眼下的事情,便是让他去死多莫中也不敢拒绝的。

“如此就多谢司马大人了”,多莫中心乱如麻,情绪也低到了极点,事情既已说完也就无心多留,起身向外走时肩松腰垂的身影实让人看着可怜。

唐成亲自将他送到皮帐门口,说了一番安慰及憧憬未来祖孙重逢的话后这才目送他远去。

眼瞅着自己的计划正一步步实现,重回帐中的唐成脸上却没有半点快意的表情,反倒是不时的浮现出一片焦躁。

这几天他几乎是数着日子过的,若是用急脚传递的话,长安的回信分明前天就该到了,但他直到现在却还没接到只言片语,唐成又怎么能不急。

如今草原上的局势虽明摆着是俙索部绝对占优,接连几个漂亮仗打下来后沙利部的实力已经折损了近半儿,但越是如此就意味着草原巨变将越快到来,从来福最新传来的消息看,第一批数量在两万五千的契丹人已经开始南下,不定什么时候就将投入战场,更可恨的是这些个契丹奴不仅走的隐秘,且是人人都换上了饶乐奚同样的发式装束。

显然这些人是准备顶着沙利部的名义出战,而为了此次出战这些蛮横的契丹奴竟然连标志性的发式都给改了,到这个地步他们的野心实已是昭然若揭。

冷兵器作战中伤人一千自损八百是常事,经过这段时间与沙利部作战后,俙索的实力也有不少损伤,在这种情况下契丹人的介入将是致命的。

契丹人出手前唐成固然是也不能明着出手,但要等到契丹人顶着沙利的名义把事情做完后再出手,那就不知道要添多少麻烦,极有可能还会把眼前百年难遇的机会白白丢掉。这个时机的把握上实在是重要到了极点。

但眼瞅着三残部这边的事情已经就位,契丹人也已开始南下,偏生长安那边还一点消息没有,唐成如何不急?这之前他还能凭借饶乐奚内部的分裂居中取利一步步走到现在,但此后要面对契丹人的话,没有足够数量的兵力一切都是空谈。仅仅只能用一次的天成军肯定能起到作用,但要完全靠他们就想把弃发而来的契丹人彻底赶回去却不现实。

眼瞅着亲手策划下的一场盛宴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口,自己却硬生生被隔离在一步之外看着别人伸出了筷子,这种感觉让焦躁了两天的唐成在皮帐里挠心挠肺的什么也干不下去,就连刚才多莫中来时看到的那一幕也不过是个假象而已。

踱着步子在皮帐里接连又绕了三圈,唐成猛的停住身子,“李隆基你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王八蛋”,嘴里恨声骂完后随之就是一声低喝,“来人”。

郑三悄然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急火攻心的唐成后无声弯腰下去。

唐成也不废话,挥手下压,“即刻收拾行装,此外再多挑几匹好马,明天一早随我去幽州大都督府”。

“是”,郑三答应一声后出帐自去忙碌不提。

一旦打定主意安排了该做的事情之后,唐成心中持续了几天的焦躁莫名的消解了不少,踱着步子将此次行程又想了一遍后出帐往贾子兴的皮帐而去。

明天一早就要走,这里的一摊子总得安排好才成。这些事不必多言,第二天一早天刚放亮,裹着大氅的唐成已带着郑三等四名护卫策马直向幽州奔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一片冰凉

四个人却带了八匹马,为了赶时间,一行人赶往幽州的路上是典型的换马不换人,尽管这是他自赴任龙门以来的第三次长途飞奔,上次赶往晋阳比这个路程还要远得多,但这种长途奔袭的辛劳的确是没什么适应这一说的,等赶到幽州城,看到前方门衙阔大的都督府正门时,翻身下马的唐成真是腰酸背疼,难受的要命。

那几个同行的护卫也好受不了多少,不过身子酸疼的同时他们对唐成却自然而然的又起了几分敬佩之心,一个读书人,还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能受得了这样的苦且没一声抱怨,就冲着这个也让人服气了。

郑三的腰背也在发胀的疼,但他还是抢先一步下了马走到唐成身边,“这一路赶的委实辛苦,我看姑爷也是乏透了的,要不先找间客栈歇歇脚儿,梳洗过后再来?”。

“没时间了,办完正事再歇”,稍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后,唐成当先向幽州大都督府正门走去,郑三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将两人的马缰绳递给身后同来的护卫后便抢先一步往门房递名刺。

大都督府门口当值的是一个带着八个护兵的校尉,眼见唐成几人来势不凡,初见时倒也没敢怠慢,但当郑三把名刺递给去之后,这校尉的神情顿时就松懈了几分。

饶乐大都督府司马,这算个什么官儿?同是军中出身,谁不知道像饶乐、松漠这些都督府里的司马是怎么回事?

“这个……实在是抱歉得很了,我家都督刚召了人议事,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时间见客,列位明天再来吧”。

校尉前后的神色变化都在唐成眼中,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向郑三做了个眼色。

“我家大人确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请见,劳烦校尉大人通融通融代为通禀一声”,郑三上前一步,边笑着说话边已顺手将一张五贯的飞票递了过去。

饶乐都督府司马分明是个摆设官儿,没想到出手倒是不小气!眼神一瞥飞票的票面后,校尉脸色又是一变,“看你们一行远来也不容易,那我就担个干系进去看看,等着啊”。

眼见校尉径直就走了,也没留个话。郑三上前两步向那值守的兵丁一拱手道:“我等远来请见大都督,着实是乏了,且容门房里等候如何?”。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要求,不管怎么说唐成总还是正六品的司马,就算幽州大都督府衙门再大一个门房总还是进得的,孰料那大头兵却是一瞪眼,“都督府重地岂是任人就能进的,出去!”,这厮嘴里说着,眼神儿却是再明白不过的向郑三袖中瞥去。

一个大头兵都敢如此随口呵斥,要说郑三心里没气那是假的,自他年龄到了能当差的那一天起,最开始跟着的就是上官婉儿的母亲郑氏,其时李隆基尚未发动宫变,上官婉儿正是号为“内相”权势熏天的时候,其母受封国夫人,走到哪儿谁不要敬着三分?此后转跟郑凌意到扬州,那也是顶着扬州市舶使的头衔儿,即便最后跟了唐成,不管是在龙门还是饶乐又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略一回头见唐成并无表示,郑三生生将这口闷气硬咽了回去,手中又自袖里掏了张两贯的飞票递过去。

唐时的军队中全无军饷一说,当兵的每月不过就是发个咸菜钱罢了,这两贯的飞票一拿到手,大头兵脸上的肉都开始颤起来。

郑三懒的瞅他这丑态,转身向唐成道:“大人,外边风大,还是进门房歇歇脚吧”。

“慢着”,大头兵一脸油笑的拦住了郑三,“你看……咱们这班轮值的可是有八位弟兄”。

到了这个份儿上,郑三就是再能忍也憋不住了,眼瞅着他的拳头都已攥起时,唐成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罢了,咱们就在外面等等就是”。

“是”,郑三咬牙退了下来,心中气恨的同时也觉得奇怪,自己这位姑爷也不是个能受气的主儿啊,今天的脾气怎么这么好了。

他却不知道唐成现在的心思都放在当前紧张的局势与机遇上,还真没心思跟眼前这大头兵一般见识。

心里尽自想着心事,唐成对那些大头兵刻意挑衅的嘲讽冷笑与眼神也就没在意。

没等多一会儿,刚才那校尉便从里面走了出来,唐成方才在马上也打量过大都督府的规模,此时眼见他进出的如此之快,脸色顿时沉了沉。

按照大都督府的规模,再看看这校尉进出的时间,即便他进去就通禀然后一刻不停的走出来都不够,很显然此人在玩什么花招儿。

要说唐成还真没冤枉此人,他刚才的确是进去转了一圈就出来了,郑三递给他的那张名刺自始至终都没掏出来过。要说这都督府门口是属轮值,俸禄不高的校尉赶上一次收门包儿的机会也不容易,加之又见唐成出手阔绰,来历也不让人忌惮,遂就顺势将常用的手段给使了出来。

若是遇见懂门路的此时再递一个门包儿好言几句,自自然然就顺利通报进去了。心中打着这样的主意,校尉客客气气的走到了唐成面前,“我家都督尚在与人议事,一时三刻怕是还难结束,要不唐司马明天再来?”。

“张都督素来在那里料理军务?”。

校尉不防唐成竟然有此一问,随口道:“自然是在内衙”。

“噢!那你的速度可还真够快的”,这句说完,唐成便自迈步向上走去,“本官自去请见张都督,就不劳你通禀传话了”。

校尉闻言先是一愣,等唐成都上了两级台阶后这才反应过来,怒声喝道:“幽州大都督府重地,谁敢擅闯?来呀,拿……看住喽!”,随口就想说拿下,终究还是有些顾忌着唐成的官身身份,校尉最后关头生生改了口。

那几个大头兵勒索不成本就是一肚子火,闻言更无二话,抄着手中的单钩矛就围了过来。

一路累得臭死的急赶过来,唐成想的都是见到张守义之后该怎么说,却没想到如今花了七贯钱不仅连名刺都没递进去,人更是连门房都进不了。本就心中忧急了这几天的他再难抑制住心中的怒火,“瞎了你们的狗眼,本官乃六品司马,又是身负紧急公务而来,谁敢阻我?”。

“司马大人好大的官威,只是饶乐司马却管不到幽州地面!大都督府自有大都督府的规矩”。

“好”,唐成转过身来冷冷一瞅那校尉,“本官记住你了!”,说完,他复又继续迈步向前。

到这一步那校尉尽管心下已有些嘀咕,却也不得不绷起,“愣着干什么,把人看好”。

眼瞅着八个军士围了上来,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郑三等四个护卫毫不示弱的顶了上去,对方虽然人多,但若论身手的话这八个大头兵还真是不够看的,一时间你推我搡直把个都督府门前闹成一片。

早在唐成上阶之前早就料到这局面,他甚至是就等着这局面的出现,趁着这边闹的正烈的时候,他步子一转就往大门右侧架着的那面大鼓走去。

立在幽州大都督府外的这面鼓硕大无比,不过它的功用却跟地方官衙门前的不同,唯有发生重大军情及大都督紧急聚将之时才能用上,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这鼓一敲,不仅是整个大都督府,便是半个幽州城都得震动。

这些年边境安稳自然也就没什么重大军情,这种情况下紧急聚将也都用不上,这面鼓着实是闲的有些时候了。

那校尉正自注视着大门前的乱局,却没想到唐成会有这一手儿,等他发现时满脑袋顿时嗡的一声炸响,这鼓可不是随便能敲的,今天只要鼓声一响,眼前这鸟司马固然没个好下场,他身为当值校尉也好受不了,几十军仗打个小死都是轻的。

念头一起,这厮拔脚就像唐成追去,除他之外尚有两个眼尖的大头兵也一脸苍白的急赶过来。

可惜的是门口的地方就这么大,原本守在鼓下的两个军士也被郑三等人吸引走了,此时再赶如何来得及?不等他们走到,占了先手儿的唐成已抡起两个鼓槌使尽全身气力向鼓面儿上砸了下去。

这的确是面好鼓,鼓面绷得不紧不松,敲上去声音又响传的又远,“咚”的听到第一声鼓响时,校尉就觉心里猛然一空,那两个大头兵腿都软了。

“还愣着干什么,拿下,给我拿下”,校尉的喊声都变了调,等唐成敲到七八下时,双臂连整个身子都已被人紧紧锁住。

这鼓声一响,那边六个大头兵也急了,手中的制式单钩矛也不再如刚才般只是做棍子使,翻腕一亮,明晃晃的矛尖便将郑三四人逼住。

“不得拔刀,住手!”,被校尉三人紧紧扭住的唐成张嘴刚说出这一句话,身上就又多挨了好几下的。

正在这当口儿,就听府内传出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随后便见一员下镇将领着一队五十人的军士列队而出,稍一打量门口的情况下,随着他一挥手,那五十人的军士已分作四面将郑三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校尉的脸更白了,不过他也只能上前凑到那下镇将面前将事情分说了一遍。

那下镇将听完狠狠瞅了校尉一眼后冷眼向已被紧紧扭住的唐成扫了过来,眼神里有着浓浓的讶色,显然是想不到唐成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将唐成看完之后,下镇将一挥手,“带进去”。

就此,唐成终于见到了幽州大都督张守义,尽管现在被人押着的他衣衫凌乱,形容实已狼狈到了极点。

一身戎装的张守义已端坐于点将堂帅案中,身后两侧各司其责的校尉也已捧好各自该捧的物事雁翅站定。却没想到摆下偌大一个阵势后迎来的却是这样的场面。

下镇将将门口那当值校尉的说辞禀说一遍后,便自退到了一边。

“你速领人分晓众将”,向那下镇将一挥手后,张守义寒着脸扭过头来,“你真是饶乐都督府司马?”。

此时唐成身子犹自被人扭着,但脸上的神情却沉稳得很,“饶乐都督府司马唐成见过张都督”。

张守义察看过唐成腰间由吏部下发的银龟袋后吩咐道:“放了他”,他也没看那两个押解军士,只是盯着唐成,脸上的神色虽是平静了些,但语声却更为森冷,“你为何击鼓?若是无因,休怪本督军法无情”。

“下官虽品秩低微,却也是执掌军法的司马”,唐成也没整理身上凌乱的衣衫,只是沉稳着语调道:“仓促击鼓一则是因为有紧急军情通报,再则也是张大人这都督府的门槛实在太高,下官抛出七贯门子钱居然连个名刺都递不进来,没办法也就只能借鼓一用了”。

闻言,张守义细长的眉毛猛然一挑,不过他却暂没理会唐成后面的话,“有何紧急军情?”。

“契丹人出兵饶乐了”。

唐成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张守义神情陡然一紧,“此言当真?”。

说到正事时唐成也就将刚才所遭受的一切暂且压下,收起心中的负面情绪正色答道:“契丹第一批两万五千骑兵已经由落雁川南下饶乐,后续兵力正在集结中”。

契丹人的数量和行军路线都已清清楚楚,唐成又是饶乐司马的身份,这个消息张守义已是不怀疑了,一时他也没再问话,沉默着思忖。

唐成静静的等着,良久之后,才听张守义开口,“唐司马此来就是为通报此军情?”。

“若只为此事随便谴一二属下即可”,话到这里唐成却没接着再说,而是抬头看了看张守义身后的那些值守小校。

张守义见状淡淡一笑,向后摆了摆手:“都下去!唐司马也坐下说话”。

见那些小校鱼贯而出之后,自寻了座头的唐成再不耽搁,拱手肃容道:“下官此来是特向都督大人借兵的”。

尽管张守义早就从经由贾子兴发往长安的急脚信中估摸出唐成的来意,此时依旧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借兵?”。

那两封信本就是唐成刻意想让他看到的,目的就是为此后说动幽州大都督府出兵打下伏笔,刚才自己击了聚将鼓也不见这老家伙脸上有什么吃惊的神色,此时却是这番做派,还真是明摆着的欲盖弥彰了。

尽管唐成心里已经笃定张守义早该猜出自己的来意,面上却也是丝毫不显,“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