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 第118章

作者:水叶子

“那地方衙门的公文传递又需多长时间?”。

“龙门县报到州衙,州衙再转道衙,既然知道边军参与了平乱,河北道道衙知道捂不住之后肯定不会再压,不过即便他也是收到即转,驿传比军中的飞羽急脚也要慢得多”,作为贾子兴的首席心腹,江都尉是当日白阳镇交易的参与者,所以他心里很清楚唐成在担心什么,嘿嘿一笑道:“边军的请功与记功跟你们文官一样也都是在吏部,兵部收到公文后定然是要往吏部抄报的,唐大人不必担心,等咱们公文到时,河北道的公文铁定还在路上,没准儿政事堂已经奏报天子朱批之后,他们那公文还到不了长安”。

“如此就好”,唐成点了点头,“像今天这种规模的动乱,边军中旧例是报多少枭首?”。

“这也没个准儿,前武皇后当朝的时候自然是越多越好,先皇及当今天子性子柔些就见不得死人太多,报多了反而坏事儿,像今天这种报个二百五到三百之间倒是正好,既足以显功又不至于惹了圣怒再朱批一个‘边军嗜杀’下来”,江都尉琢磨着说完之后诧异地看着唐成道:“唐大人不是没让杀人?”。

“平乱岂有不杀人的?”,冷冷一笑的唐成还要再说什么时,却见一个公差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大人,那些帮着捆缚奚蛮子的百姓恨意太深,还没捆就开始打,已经打死十多个蛮子了,属下等弹压不住,总捕命我来禀知大人处断”。

唐成闻言立即挥手叫过来一队天成军中骑兵,随即将胯下的战马交给了公差,“你带这一队军士快马去传本县谕令,唐人百姓再有敢以私刑致奚人死命者,本县定以杀人重罪论处,严惩不贷”。

听到唐成放出这狠话,不仅是那公差,就连江都尉及那一队军士都是脸上色变,唐人百姓这举动虽然不妥,却也情有可原,唐成这谕令下的实在是有些过份了。

“还不快去。传令完后速将已死奚人人数清点报我”,虽然只是不到一天的时间,但唐成的威权对于这些公差们来说已是深入内心,虽然心里难免有些想不通,但这公差还是衔命带着那一队五十人的军士快马而去。

目睹那公差去了,将都尉颇不以为然的向唐成说道:“借用唐大人刚才那句话,平乱岂有不杀人的?让百姓们出出气也好,似唐大人这般强压,他们那口出不了的闷气最终只能恨到你身上,得不偿失啊!”。

“都尉好意,本官心领了”,唐成笑了笑,“大人放心,本官不是个浪费的人,这些名额总不至于白亏了”。

拆房子总是很快,没过多久顺天货栈周围半里之内的奚人房屋都被拆了个干干净净,眼见火势已无蔓延之虞,唐成招呼着江都尉向衙门走去。

到衙门后梳洗罢两人坐着吃了几盏茶后,刚才那公差回来了,看来江都尉的权威实在不错,刚才参加平乱的天成军严格的遵循了他的军令未敢擅自杀人,而唐成手持长刀带着滚滚铁骑的强力形象也在唐人百姓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至于刚才那道紧急口令也得到了较好的执行。将所有参与动乱的奚蛮捆缚完毕后,受伤的不算,其实这些被捆的就没有不受伤的,而且伤的都还不轻。经过统计,死的奚人仅只有一百四十七人而已。

“三百,一百四十七,嗯,还有一百五十三颗个人头好用”,闻报之后,唐成扭过头来,“都尉大人,借你手下一百五十三把快刀用用如何?”。

“这七百人以后常驻龙门少不得还要唐大人关照,客气什么,只管用就是”。

“好”,一笑之后,唐成转过身来对那公差道:“传令贾旭,着他从捆缚奚人中挑出一百五十三人交钱起明带上北门城墙,就要那种卖相既凶又壮的。另取惊闻锣传令全城,百姓未有受伤者即刻前往北门城楼下,轻伤行动不便者可去就近视野开阔之处观刑”。

“观刑?”。

“是”,唐成浅浅一笑,“治乱必用重典,本官要杀人!”。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杀人

在遭受奚蛮子如此的蹂躏欺压之后,龙门县中百姓对他们的仇恨可想而知,当动乱平定下来天成骑兵又忙着拆毁顺天货栈周围的房舍时,根本就忙不过来的公差们只能依靠侥幸逃过一劫及伤势较轻的唐人百姓们帮着捆缚受伤的奚蛮。

在动乱的环境里人的情绪总是很容易扭曲,更别说还有仇恨这最强力的催化剂,面对这些已经再无行凶之力的奚蛮,唐人百姓根本就没想到要用手中找来的绳子去捆,自然而然的就开始冲上去打,踢,踹。

来帮忙的唐人百姓打死第一个奚人的时候,负责这条街的那几个公差没太在意,对视之间他们笑了笑,甚至还有一个公差说了句:“活该”。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局势迅速恶化下来,其他的唐人百姓见到这种情况后,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重,随后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被活活打死的奚人。

到这个时候,那几个公差感觉到不对了,一则是出于职司本身的敏感,再则天成骑兵到来时他们也在县衙门口,可是清清楚楚听到过唐成的要求。但是当公差们意识到不对想要制止的时候,才发现局势已经开始失控,他们根本无力阻止那么多的唐人。

当那个去请示的公差带着唐成的谕令及一队五十人的天成铁骑回来时,失控的场面才又重新恢复了正轨,虽然只有五十个骑兵,但当他们全套战场披挂的跑起来时,那森冷的气势还是具有足够的震慑力,更别说县尊大人的谕令足够铁血也足够清楚,在经历了上午的升堂尤其是刚才的平乱之后,新县令手握长刀的冷峻形象已经深深烙印在了百姓心里,面对他如此阵仗发出的严厉谕令,没有那个百姓敢等闲视之。

以上两点共同作用的结果使局势得到了控制,但江都尉也没说错,唐人百姓心中没能发泄出的仇恨与怨气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谕令颁布者的唐成身上,甚至已经有悲观者小声嘀咕新县令虽然手段够硬,但骨子里只怕是跟前任的那些县令们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正当这种悲观的论调越传越多时,公差手中的惊闻锣陡然响起,随后心中郁愤难平的唐人百姓们就听到了那个让他们产生无限遐想的谕令,到北门城楼下集合观刑。

观刑?县令大人要对谁行刑?且行刑选择的还是城门楼这么特殊的地方?

一时之间,凡是还能动的唐人百姓都纷纷向北城门楼下聚集,就连那些伤重不良于行的也在别人的帮扶下咬牙走出门就近去找视野好的地方,在经历了刚才的动乱并且在新县令带人平定了动乱之后,现在的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关注县衙的动静。

他们要亲眼看看新县令到底会怎么做?

百姓们能来的都来了,随即他们就见到一百多个身板粗壮面相凶狠的奚蛮子被反绑着站在城楼上,每人身后都有一个穿着甲衣的边军士兵,但引动百姓情绪的却并不是这些人,而是边军手中倒提着的长刀。

一百五十三个人拉开些间距的一排横过去几乎占了北城墙的一半儿,他们身后那一百五十三把长刀如一条直线般闪着寒光排过去,两者结合起来在城楼下的百姓们看来就有了别样震撼的效果。

“杀!”

城门楼下也不知是那个百姓率先喊出了这一声,随即就引来和声一片,这么多人聚在一起高声喊杀的确是个宣泄心中情绪的好地方,喊杀声越来越大,很多唐人百姓已是双眼充血,喉咙都嘶哑了也不管不顾,只把全身的气力与情绪都化作一个恶狠狠的“杀”字吼出去。

官衣严整的唐成就是在这满城喊杀的喧腾躁闹中由一班八个公差护卫着走上城楼的,一声惊闻锣响,城楼下的震天的喊杀声慢慢安静下来,百姓们无一例外的仰起头将目光聚焦在了他这新县令身上。

唐成神色冷峻的缓缓扫过下面仰着脸的人群后以慢而清晰的语调朗声道:“生杀之权乃国之根基所在,绝不让渡于人,龙门县中除本官为天子牧守一方可决人生死之外,余者敢有擅杀者即是罔顾朝廷法度,本官定当严惩不贷,奚人如此,尔等亦是如此。”

这声音清晰冷峻里带着一股不容人侵犯的威严,当此之时城门楼下一片鸦雀无声,仰起头的百姓们静听着新县令高声宣告自己的威权。

“凡属本县应有之权力绝不许之他人,本县应担当之责任亦绝不推诿弃置半分”,唐成的声音依旧如刚才般清冷,“总览一县之治不过赏善惩恶四字而已,有善必赏则众善奉行,有过必罚则诸恶绝迹,庶几,县中方可大治”。

言至此处,唐成微微转身一指身边不远处被绑的奚人道:“彼辈公然劫掠凶犯兀都在先,继而聚众动乱于后,身为龙门治下百姓却视县衙与朝廷法度为虚设,本官身为一县之长断不容此等暴徒逍遥法外。治乱必用重典,依大唐律疏本官于平叛治乱中有先斩后奏之权,本县据此将这一百五十三名暴行昭彰之凶徒当众正法,以为后来者戒,自今日始凡再有罔顾朝廷法度及县衙谕令者,彼辈即是榜样!”。

将这番宣告县衙威权的话说完之后,唐成的目光再次扫视过城下人群后手臂向下一挥,断声喝道:“杀!”。

他这杀令刚一出口,一百五十三个天成军兵士已将双手紧握的长刀高高举起后重劈下去,这使尽全身力气的一刀是如此凶狠,以至于那些身子被绑,嘴里也被烂布塞住的奚人没发出半分声响就已身首异处。

为了让城门楼下的百姓看的仔细,这些奚人本就是被押站在城墙边儿上,随着一百五十三把快刀同时砍下,一百五十三颗头颅也随之飞下城头,紧随着人头之后的便是那一百五十三腔狂飚而出的颈血,没有亲眼目睹过的人很难想象人血在压力的作用下竟然能飚出那么远!居高而下狂飙而出的鲜血落到地面上时已经化成了一片血雨,站在最前面的百姓躲闪不及之下竟然劈头盖脸的淋了一身……

……

龙门县奚人动乱及平乱的消息很久就传到了怀戎城中的妫州刺史府。

牛祖德手中端着的茶盏僵僵的悬在了空中犹自未觉,他这样失态的姿势已经保持好一会儿了,而与他隔几而坐的安别驾也忘了提醒,或者他根本就没注意到,此时他正跟牛刺史一样,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报信那人的身上。

这来报信的是个细致人,事情前前后后也都说得清楚,此时他的叙说已经接近尾声,说到的正是当日龙门城头大杀人的景象,饶是他平日并不是个喜欢大惊小怪的稳实人,在描述当日目睹的那一切时依旧是脸色苍白,声音发飘。

血腥,太血腥了!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在经历了全城大动乱之后这样的血腥确实有用,目睹了这样让人终生难忘的大杀人场景后,仇恨终于宣泄出来的唐人百姓心中郁气就此一扫而空,而对于那个下令杀人的唐成来说,在经过这样的场面之后,他当日在城楼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人清清楚楚的记了下来,清楚的程度简直就像是刀刻的一样想忘都忘不了。

至此,百姓们提及县令大人时再也没人加那个“小”字,这几天里县衙发出的每一道谕令都是令行禁止的被遵行着,在如此强势县令的领导下,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动乱的龙门县城用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迅速安定下来。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县城里发生的一切正逐渐向龙门全境传播,随之传播下去的还有新县令的强力与威权。而这样的强力与威权在龙门县城已经是数十年不见。

待那报信之人说到顺天货栈被烧时,牛祖德猛然一抖,茶盏里早已冰凉的茶水溅在他的手上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茶盏被轻轻的放了下来,只是端着茶盏的手却已是青筋暴起。

报信人全部说完之后,挥挥手将之谴出去的牛祖德很长时间没说话,良久之后他才在几次的深呼吸过后开口道:“安别驾,你是对的”。

“嗯?”。

“一个多月前唐成来请见的时候,你曾说他年纪虽轻却坚毅隐忍,不是个简单人物”,言至此处,微微闭上眼睛的牛祖德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本官当时对你这话还颇不以为然,以致对其懈怠放纵,现在竟是自食其果”。

在牛祖德手下当官时日已经不短,安别驾最欣赏他的地方就在于此,这位上官总是能在最难但却最需要冷静的时候冷静下来,而这也正是他一个落魄的下第士子能爬到今天这般高位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安别驾没接这个话头,而是径直问道:“龙门之事大人当如何应对?”。

“天成军出现的时机如此之巧,此事是个早有预谋的圈套已无疑问”,牛祖德摇了摇头,“边军不得干涉地方事务乃是朝廷定制,贾子兴怎么就敢如此行事?唐成又靠的是什么说动他的?没将这些搞清楚之前谈及应对之道为时尚早”。

第二百三十五章 龙门是我的龙门

身为妫州的第二号人物,安别驾对边军的权限并不陌生,牛祖德的疑问他在刚才也早考虑过,“边军的确不能干涉地方事务,但这章程也并非没有例外”。

牛祖德显然知道他在说什么,“龙门并未遭遇入侵”。

“下官要说的并非这个。按照朝廷的章程,若有边境地方发生大规模动乱,地方又无力弹压之时可请调就近驻守的军队出动平乱”,言说至此,安别驾叹息了一声,“循着这条章程,不管是龙门县还是边军皆无越规逾矩之处,甚或还能据此向兵部邀功请赏,毕竟龙门县城的这次动乱实在算不得小”。

“即便是就近请调,也该是在锁阳关下三十里的那五百镇军出动才对。贾子兴怎么就敢派出数百人的骑兵前往龙门县?”。

牛祖德问完之后也不等安别驾回答,转身过去向门外吩咐了一句:“来人,传丁胜尽快来见”。

门外伺候的家人答应一声后急忙去了,没过多久长着一双金鱼眼及突龅牙的录事参军丁胜从外面走了进来。

牛祖德抬抬手应付过丁胜的见礼后径直问道:“前两天贾子兴手下几百骑兵到了龙门县,这是怎么回事?”。

刺史大人传见的这么急,怎么问的却是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丁胜见在座的两位大人皆是一副着紧在意的表情,心下虽然感觉奇怪也不敢有半点怠慢,“是有这么回事,前些日子天成军曾向州衙递送过公文,内容是要将设在文德县的那处训练地改为龙门县,此乃日常公务,属下就循着旧例办了”。

虽然天成军归属于与地方互不干涉的边军系统,但数千骑兵总要有地方训练,这训练之地自然是要由驻守地的衙门负责,其间若有不合适不妥当的略作调整掉换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反正这些训练用的地方也不是什么良田好地,不过是个常例公务而已,丁胜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但见着自己这话一出口两位主官顿时变了脸色,尤其是使君大人更是脸冒黑气,而这恰恰是要大发雷霆的前兆,心中一紧的丁参军忙又跟上了一句道:“天成军递来的公文上加盖有幽州大都督府印鉴,章程上并无不妥之处”。

搞了半天贾子兴和唐成还钻了自己的空子,牛祖德此前所说的自食其果愈发的坐实了,对于他这样一个自负精明的人而言,此时心里的郁闷和难受就可想而知了,“蠢材,滚!”。

自打升任刺史以来,牛祖德虽然好揽权,行事也跋扈,却也并非不讲究为官之道,像这样毫不顾忌下属面子的话丁胜还是第一次听到,当下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但这时又怎敢辩驳?只能偷眼去瞧安别驾,希望这位顶头上司能为自己美言几句。

“你先下去吧”,安别驾向丁胜摆了摆手。

“本官虽不曾明言,但对天成军之事素来看重,丁胜身为录事参军于此竟毫无察觉,偌大一个事情擅自决定以致酿成龙门之祸,留之何益?安别驾,这事就交由你料理了”。

只这一句话,丁胜几近二十年的努力就此灰飞,安别驾虽也觉得他冤,这时也只是点点头而已,“天成军的事情已然明白,却不知唐成是怎生说动天成军的,诚如大人当日所言,那贾子兴实打实是个犟驴”。

“嗯”,一回到正事上,簌簌出了一阵儿粗重鼻息的牛祖德迅速冷静下来,捧着新续满的茶盏斜依在案几上沉吟道:“总要投其所好才能使得动人,他二人既不是同乡,更谈不上什么故旧私谊,没有好处贾子兴凭什么给他唐成卖命?”。

“好处?”。

“看来虽无头绪,其实并不难想”,牛祖德端起茶盏吸溜溜的喝了一口,“你想想贾子兴最挂念的是什么?”。

“捞钱?但龙门县有什么可捞的?”,安别驾顾自摇了摇头,“除此之外就是天成军家属的安置之事了,但……这个唐成又能给他什么好处?”。

“贾子兴想要钱也是为了他手下那群咸菜兵”,牛祖德撇了撇嘴角,“此事终究脱不出这两点去,只不过唐成到底许了他什么本官暂时也没想的明白,且先看着吧”。

安别驾点了点头,“据丁胜适才所言,再数数时间,这次动乱竟是唐成月前就已谋划好的,他到龙门才多长时间?此子年纪不大但行事布局及手段之狠辣实不啻沉浮宦海多年的积年老吏,大人在此事的应对上不能不小心处断”。

“嗯”,牛祖德点点头后便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才猛的坐正身子道:“安别驾,你尽快派人往檀州找你那些同族,好歹把顺天货栈那批皮货补起来”。

“属下的族人……”。

安别驾乃是九姓杂胡出身,这是北方边地一个特殊的族群,与后世的吉卜赛人颇为相似,九姓杂胡并不以牧业为生,而是专司流动各族做着互通有无的贸易之事,其中做的大的掌握着经由回鹘通往西域的商路,小的则是经由绕乐或是营州往契丹、室韦、靺鞨等族贸易,所以这些人手上可谓是无所不有,只不过九姓商胡心黑手狠,是以牛祖德素来不愿与他们交易,安别驾也正是顾虑这一点。

“只要皮货好,拢货时间快,价钱上就依着他们一回,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对你我而言,不耽误道衙那位的事情比多少钱都重要”,饶是嘴上说的干脆,但牛祖德眼里的不甘不舍之意却是明显得很了。

“好,下官即刻就办,那唐成……”。

“且先缓缓吧”,沉着脸的牛祖德恻声道:“此事唐成策划已久,实无大把柄可抓,这等情况下还是先放放,免得打草惊蛇,此子奸猾,若要动手则必一举致其死地”。

“嗯,大人考虑的周到”,安别驾深以为然的一颔首,“奚人那里……”。

“借唐成的手整整他们也好,这些年来他们也实在太放肆了。顺天货栈这皮货究竟是谁烧的还在两可之间”,见安别驾脸上色变,牛祖德冷冷一笑:“龙门县困乏成这样,若你是唐成会舍得烧这近十万贯的皮货?更别说操刀的还是天成军,这伙子咸菜兵可是穷疯了的,即便唐成舍得,他们能舍得?遑论货栈里起火这么急,分明是有人加了助燃之物,若是唐成想烧还需多费这手脚?”。

“大人的意思是奚人自己放的火?”。

“我们的生意既离不得奚人,那这把火就只能是唐成烧的,不过……”,牛祖德冷哼一声,“若我所料不差,奚人该很快就要到了,这次本官不与这些蛮子见面,就由安别驾你出面吧,该说的重话再不好听也得说,那些个小聪明该敲打就敲打,别让他们真拿咱们当了傻子”。

“是,下官记住了”,安别驾起身要走时蓦然又想到一事,听了步子转过身来道:“大人,近来州下各县均报了旱情,此事还要预作准备才好”。

“旱情!好机会,就看奚人识做不识做了”,牛祖德闻言微微一笑的摆了摆手,“事有轻重缓急,你先去料理皮货,此事咱们容后再议”。

……

州衙里牛祖德与安别驾商议之时,唐成正在龙门县衙的差房里进行上任以来的第一次人事调动。

“录事参军?”,听到新的任命,贾旭固然是不敢相信,其他听见的公差们也是一脸惊诧,总捕与录事参军一文一武,这可差着老远一截儿,以文转武倒是常见,何曾听过以武转文的?

“这就是个掌总的差事,具体事务自有下面各曹分办,你只要督着就行,怎么,干不了?”。

在唐成的目光下贾旭实说不出别的话来,“那……属下就试试”。

“不是试试,是必须干好,本官对你要求不多,只要把那些文吏带的像你现在手下这些人就成,令行禁止,敢干事也能干事”,此言一出,旁边听着的公差都是与有荣焉,这可是县令大人对他们最好的肯定。

说完这番话后,唐成微笑着拍了拍贾旭的肩膀,也没避着其他公差的推心置腹道:“本县县丞出缺已久,短期内这种情势未必会变,呼梁海这一走吏部必定是还要派人下来的,你在总捕位子上要想再进一步实也艰难,先转任录事参军,待熟悉了手头事务之后再升任主簿,此后或调转县尉或直补县丞,晋身总容易得多,只要你差事办得好,本官定不吝荐举”。

不管是补县尉还是晋身县丞,一步之间就正式跨越了流外吏到流内官的天堑,没有一个吃衙门饭的人能不在意这个,更别说年纪还不到四十的贾旭,唐成此言一出,其他公差固然是目露欣羡,贾旭更是嘴唇微颤的躬身下去深深一礼,“多谢大人栽培,属下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唐成伸手去扶贾旭,嘴里虽是对他说话,但眼神却是着落在那一干公差身上,“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前途是你自己挣出来的”,说完之后,他的眼神一一从公差身上扫过,口中缓缓道:“至于你调离之后总捕的空缺嘛……”。

就此一句,众公差心里猛然咯噔一跳,面对唐成的身子不自觉之间猛然挺了挺。

唐成的眼神从左到右,又由右到左最终落在了身上伤还没好完全的钱三疤身上,“本官嘱意有三疤接任,尔等可有异议?”,没叫钱三疤的官名,而是刻意称呼的诨号,唐成对钱三疤的欣赏已是表露无疑。

想想唐成刚才那句有功必赏,再想想钱三疤前两天动乱中的表现,众公差们心里虽然失望,但对县令这一决定却也是心服口服,毕竟他这个总捕位子也是拿命换回来的。

自进县衙以来,钱三疤一直是被人当粗人看待,这个他自己也清楚,别说这些同僚,就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终有一日还能混个总捕当当,这虽然不是个官儿,却也实实在在是个有头脸有油水的差事,更别说如今县衙威权大张之后就更是如此。脸上脖子上三道疤痕涨的通红,大出意料之外的钱三疤实有些手足无措,“大人,我……”。

看到钱三疤这个样子,唐成脸上油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作为手中亲自掌握的唯一一支“武力”,于他而言钱三疤这样性子的人实在是当下最符合龙门县情的总捕人选,这就是一把刀,对于握刀的人而言,刀不用思考,只要够听话,够快够狠就好。

“好生做吧,本官寄厚望于你”,唐成上前两步握掌为拳,重重在钱三疤肩上擂了一拳,“稍后你即发布文告招募公差,身强体壮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得有胆,龙门县衙的差房里不养怂货”。

“是”,钱三疤涨红着脸问了一句,“此次招募多少还请大人定个数儿”。

“就按吏部的最高上限规定,加上现有人手凑够九班吧”,一班八人,九班就是七十二人,这可是关内一些上等县也不曾有的规模,难怪公差们听了他这话纷纷咋舌,要知道此前龙门县衙的公差数量可从没有超过三班的时候,就这还得有好几个是年老体弱,长年病养的。

唐成正要向钱三疤再交代什么时,衙门口的老门子走了进来,禀说万骑都尉江大人请见。

“嗯”,唐成点了点头,“从即日起,尔等十三人月俸翻倍支领”,说完这句之后,唐成没多停留的随着老门子转身出去了,他还没走出门口,身后的欢呼声已是响成一片。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至此这些年轻公差对唐成一再强调的这八个字有了再深刻不过的认识,其中颇有几个在欢呼之余连连庆幸自己那晚在龙门客栈雅阁中愤然而起的举动,一坐一站,说来仅仅是一闪念的功夫,改变的或许就是一生的轨迹。

……

江都尉边向衙门里走,边面露微笑看着身边的唐成悠悠声道:“某来衙之前特意往城中四处转了转,眼前所见诚可谓是秩序井然,衙中文告莫不被百姓凛然遵行,茶肆市井之中听百姓们提起县令时也是人人赞叹。上任短短月余便能将昔日混乱不堪的龙门治理成这般模样,可喜可贺!”。

“都尉大人谬赞了,若无都尉施以援手,县城内焉能平定的如此之快?”。

闻言江都尉哈哈一笑,“那唐大人当日允诺之事……”。

“江大人放心,天成军设于龙门县中的训练场地及营房本官即刻就抽调徭役操办,定让常驻本县的众将士后顾无忧”。

“唐大人真以为某说的是这个?”,江都尉脸上微笑依旧,但脚下的步子却停住了“又或者大人是想开玩笑?龙门平乱事了,我家将军不出三五日便到,唐大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好时候”。

看着江都尉眼神中无比的郑重,同样停下脚步的唐成笑着拱了拱手,“江都尉莫怪,当日约定不少,本官竟是会错意了,大人放心,待贾将军来县中巡查训练之地时,万骑军家属用地之事本官自有思量”。

“如此就好”,江都尉笑着迈开了步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跟唐成认识的时间虽短,他却深知眼前这位实打实是面响鼓,响鼓是不用重捶的!重新迈步而行的他顺势换了一个新话题,“唐大人,听那些被捉的奚蛮交代此次动乱之事乃是由图也卓之子图也嗣一手策动,我料这厮必已逃回草原,大人若有心擒贼,只需一份公文,我天成军愿为助力”。

“龙门甫遭动乱,现在实不宜再兴刀兵,图也嗣之事先缓缓不急,都尉好意本官心领了”,对于江都尉这提议唐成想都没想的一口回绝,开什么玩笑,跑到草原去抓图也嗣,此事引发的后果根本就不是他这龙门县令可以控制的。龙门奚人绝非一个简单的部族那么简单,它背后靠着的可是饶乐都督府,一旦引发大规模的奚人叛乱,按照朝廷当前的对外政策,他这个龙门县令必然沦为朝廷安抚奚人的替罪羊,而那纸公文就是最大的罪证。

事涉一族异动,边地不稳这样的政治大事时,对于朝廷来说衡量对错的标准就不一样了,到那时只怕李隆基都保他不得了。边军想挑起战事随后以战养功,他唐成却不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