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761章

作者:王梓钧

就在去年,终于有江苏海商按捺不住。这家商社在亚洲竞争失利,决定跟着李铨去美洲闯荡,首批船队只有三艘商船,结果来回一趟,刨去各种成本开销,足足赚了八倍的净利润。

只有八倍净利润,这还是因为船员工资开得高。

高级船员五倍工资,低级船员三倍工资,还必须提前给一笔安家费,否则没有人愿意前往美洲冒险。

如今的财政状况,大臣们已经看不懂了。

前些年还在忧虑财政赤字,转眼朝廷就有钱了,而且每年能够盈余好几百万。

内阁。

吴应箕拿出财部给的数据:“最近七年,工商税和关税这两块,年均增速已经超过6%。特别是葡萄牙陪嫁吉大港以后,无数印度棉花运到吉大港,解决了棉花供应不足的问题。江南的棉纺工厂都在增产,新开的棉纺厂越来越多。”

朱舜水叹息道:“也不知是好是坏。过年我回了一趟老家,镇上就有两个纺织厂,男工女工加起来好几百。算上跑船运输的,一千多百姓仰赖两家纺织为生。工厂的烟囱又高又大,整天飘着黑烟,附近村民的饭桌上都能沾上黑灰。”

陈茂生说:“反正老百姓的日子比以前更好了。”

“这倒也是,”朱舜水点头道,“做工的都算殷实之家,特别是熟练女工,家务和孩童皆交给公婆,妇人居然变成一家的顶梁柱。但没有做工的家庭,却少了一份收入。也还有自己纺纱织布的,都是织来自己穿,根本卖不出好价钱。”

朱舜水说的是沿海省份情况,他老家本来就纺织业兴旺。

越靠内陆,工业就越薄弱,寻遍全省也找不出几台蒸汽机。那些省份依旧停留在过去,甚至小农经济都没遭到破坏,仍然有大量家庭纺织的存在。

吴应箕说道:“现在的问题不是省钱,而是怎么花钱。沿海涌入的白银越来越多,物价打着滚儿往上涨。得多给工部拨发银两,在全国招募百姓做工,修建更多的水利和道路。而且不能用朝廷的钱,要吸纳沿海多余的民间白银,尽可能压住物价别涨太快。”

费纯说道:“在西藏、东北和西南多多修路,把山区全都连接起来。今后不管是出兵打仗,还是当地的货物运输,都是有长远好处的。”

赵瀚远征漠北的时候,用了一招加息政策,又拿着民间白银做军费,一场战争花了老鼻子钱。

当时还有大臣觉得穷兵黩武,现在想想都回过味来,并且开始跟上了皇帝的思路。

不就是银子太多吗?

花钱谁不会啊。

徭役早就没人提了,现在有的是钱,都是用银子招募百姓做工。

刘子仁提醒道:“也别过于大手大脚,远征漠北,再加上收复北海,前后用了几千万两银子。朝廷还欠着银行钱,到现在都没还清呢。沿海白银是过剩了,但朝廷其实依旧缺钱。”

费纯说道:“陛下的施政策略很明显,就是要把沿海多余的白银,变成内陆各省的水利和道路。陛下反复说过很多次,只要不是修来个人享乐的,大兴土木也并非什么坏事。”

袁允龙突然来一句:“天下官吏的俸禄,是不是也该涨了?上次有人在奏疏里提到,陛下虽未答应,但口风已经松动。”

内阁众臣们反复商议,拿出在全国兴修水利和道路的计划,并顺嘴提一句给官吏涨工资的事情。

国内的基础设施建设,其实一直都在搞。

但很多山间道路,是按村进行,村民无偿出力,修建自己村中的道路。然后官府再部分拨款,招人补修一些,把各村的道路连接起来。而许多连绵大山,路是没法修的,就连引水渠都无力开挖。

现在朝廷拨款撒钱,效率肯定能提高,计划每年拨款150万两白银,用于修建比较关键山区的官道。

另外,每年再拨款150万两,用于修建水利灌既设施——这属于额外拨款,不涉及工部每年的例行拨款。

赵瀚御笔朱批道:准。

包括给全国官吏涨工资,赵瀚这次也批准了,在原有基础上统涨一级。

穷困省份的俸禄压力更大,特别是吏员工资,包括老师的开支,皆由地方财政支付。这得让他们截留更多税款,否则全得哭穷,毕竟刚刚开启蒸汽时代,全国各地的发展极不平衡。

不但不平衡,而且非常混乱,诸多矛盾层出不穷。

“陛下,最新的人口统计已经完毕。”户部交来一份报告。

赵瀚说道:“拿来我看看。”

沿海各省与海外领,拥有双重户籍的很多。

新政策出台以后,花了几年年时间,终于基本给理顺,顺势又做了一番人口统计。

缅甸地区的平南军民府,西藏、青海、蒙古、黑龙江等都护府,还有收复越南建立的广南省,以及琉球群岛人口,甚至包括西伯利亚地区,只要是官府登记在册的,即便土着也全部计算在内。

十二岁以上者,全国共有一亿七千六百九十二万人。

吕宋岛、巨港、椰城、马六甲等海外领(不含晋王那边),算上已经归化的土着,共有九十一万三千九百五十八人——多数是宋元明时期中国移民的后代,大量娘惹(华人混血后裔)跑去总督府登记,宣称自己是中国人并寻求优待。

北方各省人口,已经恢复到一定程度。

就拿河北来说,不再是荒野遍地,陆陆续续都开垦成农田。

北平府直辖区,共计十个县,人口增涨到三百多万,仅北京城里就有二十余万人。

这种情况,不需要再让官府组织移民,北方人口自然繁衍便足够了。

赵瀚大笔一挥:“着令礼部,加快在青海、西藏、蒙古、黑龙江设立学校,多多吸纳异族孩童入学读书。”

琉球群岛是最省事儿的,那里本就有三十六汉姓。

这些汉人被扔去各岛繁衍,纷纷担任镇长、村长。虽然难免会让他们做大,但教化土着的速度非常快,琉球群岛已经被彻底视为本土,属于福建省台湾府的琉球、方丈二县。

日本萨摩藩紧挨着琉球,虽然被大同军胖揍一顿,赔款赔得元气大伤。但由于通商便利,走私最为猖獗,实力发展极快,而且有大量浪人,接触中国的先进思想文化技术。

萨摩藩,正在酝酿一场浪人暴动,生活穷困的浪人们,想带领农民打“土豪”分田地。

浪人暴动肯定失败,就算干掉岛津家,也会招来幕府大军平叛。但后续影响难以估量,或许会逼得幕府闭关锁国,又或许锁国失败导致幕府威望骤降。

“陛下,有中玉兹派使团抵京请封,还……送了位中玉兹公主过来献予陛下。”鸿胪寺卿前来禀报。

赵瀚非常高兴:“哈萨克主动请封?可知其详情如何?”

此时谢渊还在马达加斯加岛,并未带回相关消息,不过留了个使者给哈萨克人做向导。

鸿胪寺的情报,就来自于那位向导使者:“陛下,中玉兹四分五裂。此次的使团,是中玉兹前代可汗之子派遣的,请求陛下册封他为哈萨克汗国国王。”

赵瀚笑道:“却是个有眼光的,连中玉兹都没统一,他就想做哈萨克国王了。”

对于向西扩张,赵瀚只打算占领吉利吉斯人的地盘,也就是后世的吉尔吉斯斯坦,打下那里等于收复唐朝故土。再往西就很难管理了,主要是地形原因,只有吉尔吉斯斯坦利于防守,且可跟喀什地区连成一片。

当然,如果有余力,塔吉克斯坦也可拿下,都是利于防守的山区地形。

第1022章 【吉别可】

哈萨克公主的名字叫“吉别可”,也可翻译为“姬别克”、“姬别可”,意译成汉语便是“丝绸”。

她还在襁褓当中的时候,前线传来父亲战死的消息。接着多个部落叛乱,人人都自称可汗,甚至有部落直接杀过来。

母亲带着她和三个哥哥,跟少数忠心部众一起逃亡。

迁徙途中,一个哥哥病死,全家投靠了舅舅。直到大哥年满十六岁,舅舅借予骑兵三百,又原有部众数十骑。靠着三百多个骑兵,大哥一步步壮大,如今已拥有五千帐,控制着两万多牧民。

对于游牧民族而言,千帐便算大部落,五千帐绝对能虎踞一方。

吉别可穿着一身连衣褶裙,腰带紧紧扎好,凸显出略具规模的胸脯。她的十四岁生日,是在哈密渡过的,当时天气很冷,哈密伯克留他们在城里过冬。

雪化之后,继续前行,到河南时已是夏天。

她头上的皮裘圆帽,也换成了小花帽。帽子周围有玛瑙做装饰,坠下来如同流苏,她旅途无聊还编了许多小辫子。

吉别可有些想念母亲和哥哥,也有些想念草原,更对未知的命运感到忐忑。

从嘉峪关到江苏,她见识了许多汉人城市,也见识了汉人的乡村。这些都跟草原完全不同,新奇而又神秘,她不知道汉地人口怎那么多,多得就像草原上的牛羊一样。

官船。

李聪踱步走到公主的卧舱,舱门口已经站着两个哈萨克人。

李聪拱手致意,哈萨克侍卫屈身回礼,并且小心把舱门给打开。

吉别可起身行礼,用蹩脚的汉语问候道:“先生早。”

“公主请坐。”李聪用蒙古话说。

两个哈萨克侍卫,就站在他们旁边,防止出现什么越轨行为。

吉别可翻开小学语文教科书,那是他们在甘肃买的,李聪负责教习公主学汉文。

“就快到南京了,我们今天学礼仪。”李聪说道。

吉别可说:“我们哈萨克人也讲礼仪,如果路过一个毡房,看到里面摆满了食物,如果主人不在家,就算饿了好几天,也不能动那些吃的。这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如果家里来了客人,把好吃的藏起来,只给客人吃普通食物,这也是非常失礼的。客人来到家中,应该先问他吃了没有,然后为客人准备丰盛的美食。”

这咋都跟吃的有关?

李聪心里吐槽一句,说道:“我们今天要讲的是汉家礼仪。以前礼仪非常繁琐,陛下简化了许多,但还是应当随时注意。”

吉别可道:“先生请讲。”

李聪说道:“欲学汉家礼仪,当先晓得……嗯,这个该怎么翻译才好呢?容我想想。”

李聪不懂得说哈萨克语,平时都用蒙古话交流。而吉别可的蒙古话,也只学了个半吊子。日常用语还行,高级词汇根本没法翻译。

琢磨了好半天,李聪继续说道:“这世界上有天和地,也有男人和女人。天和男人属‘阳’,地和女人属‘阴’,汉话就是这两个发音。陛下说,阴阳一体,天地是平等的,男女也是平等的。但不论如何,男女也有区别,而且表现在礼仪方面。左为阳,右为阴,因此在礼节方面,遵循男左女右的原则……”

吉别可前几个月才满14岁,半大孩子,听得似懂非懂。

李聪举例说:“比如抱拳作揖,男人是左手抱住右拳,女人是右手抱住左拳。如果弄反了,就属于凶礼,是非常不吉利的。”

吉别可抬起双手,学着行女子抱拳礼。

李聪又说:“《礼记》有载,日常结发,男子结左,女子结右。虽然民间已经不管这些,但有讲究的人家,结发还是会男左女右。宫里似乎没有这个要求,不过公主若是能做到,那也是非常有礼的体现。还有平时站立或坐下,方位也应该搞清楚……”

吉别可觉得汉家礼仪真是繁琐,哪来任多规矩,别说做到了,连记都不好记。

李聪却教得非常认真,因为他收了贵重礼物。吉别可的兄长,让他好生教导公主,莫要被南京君臣看轻了。

一直学到中午靠岸吃饭,吉别可心累不已,乱七八糟的礼仪记得她头疼。

午餐之后,教学再次开始。

吉别可想要偷懒,拿出自己的冬不拉,笑着说:“刚吃过饭,我给先生唱歌吧。”

“不敢。”李聪连忙避让。

吉别可却自顾自的弹唱起来,她唱的是哈萨克诗歌《百灵鸟》。大致内容为,一个勇敢聪明的猎人,为了听到百灵鸟有益的哲理,答应放了已经到手的猎物。

可以理解成,有失才有得。也可以理解成,想要达成目标,必须学会放弃。

李聪侧身站着,为了避嫌,不敢直视公主。虽然他听不懂歌词,但公主清脆的歌声,是那么让人身心愉悦。

唱完《百灵鸟》,吉别可又唱《告别歌》。

这是哈萨克新娘即将远嫁,独自对着家中毡房门框所唱的歌曲,心中的不舍只能对着门框倾诉。

“门前是绿色的大草原,我家的门框,请不要放走我。我不哭泣怎能支撑,悲伤快要碾碎我的心。空中飞翔的是云雀,它的绒毛松软似锦。想自己就要离开这里的草原,心里是多么悲伤。再见了,我家的门框,祝你平稳,我亲爱的故乡……”

唱着唱着,吉别可悄然流泪,她想起母亲、兄长和那片草原。

李聪瞟到公主脸颊的泪水,猜测应该是想家了,于是默默退到舱门外。

岸边不知哪家工厂,烟囱正排放着黑烟,这在乡土中国显得有些突兀。民间文人分成两派,一派赞美蒸汽工厂,还说大烟囱带来了盛世;另一派则暗讽批评,认为工厂破坏了山水田园。

工人们虽然辛苦,但还不算太离谱。

随着用原始方法提炼石油,煤油和沥青都已经诞生。但现在开采量还比较少,而且远在四川、陕西等省,煤油价格到了江南比较贵,资本家可舍不得让工人点着煤油灯上夜班。

煤气也已经开始使用,明代工匠就知道如何制取焦煤,副产品煤气的利用自然而然。

但煤气灯非常危险,已经毒死几十人。现在都不敢在屋里用了,即便使用,也会提前开大窗,大家正在研究如何让煤气灯变得安全可靠。

李聪望着远处的黑烟,突然感觉有些迷茫。

时代发展太快了,每年都有新东西出来,很多人因此感到无所适从。越是知识分子,这种感觉就越强烈,熟悉的环境渐渐陌生了。

特别是那套传统观念,越来越遭受质疑,程朱理学的宇宙观,已经无法解释新世界。

李聪靠在船舷上,自己打着拍子哼唱起来:“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

《女驸马》的故事,是赵皇帝讲给楚王听的,楚王请人编成连载于《楚王文艺》。

由于精彩离奇的情节,再加上本朝也出了个女进士,这部迅速受到各阶层追捧。接着,又被改编为话本,以戏曲和说书的形式二次传播。

李聪的老家在安庆,从小他就会唱采茶戏,也就是黄梅调的前身。

安庆在明代是漕粮汇集地之一,借此变得异常繁荣。如今虽然没有漕运了,但繁荣的商业运输,让地理位置绝佳的安庆更加兴盛。

商业繁荣,必然带来娱乐繁荣。

起源自黄梅县的采茶戏,在安庆被发扬光大。就像起源自昆山的昆曲,是在扬州被发扬光大一样。

如今,几大剧种争奇斗艳。

采茶戏在安庆异军突起,已经正式命名为黄梅腔。

青阳腔继续壮大,被徽商们带到各地,这玩意儿是另一个时空的京剧前身。

昆腔(昆曲)继续在江苏和浙江流行。

而江西的弋阳腔,拥有一堆勋贵戏迷,已霸占南京戏曲界半壁江山,因此又被称为“京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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