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707章

作者:王梓钧

“富贵车,坐富贵车嘞!相公去哪里,要不要坐富贵车?”

“富贵车不好,颠屁股,相公还是坐滑竿吧。”

“富贵车不颠屁股,舒服得很。”

“……”

李铨正打算进城,在码头附近被一群司机围住。

“富贵车是什么?”李铨好奇的望去。

富贵车,就是黄包车!

蒸汽机的用途越来越广,已经用于钢铁冶炼。先用蒸汽机炒钢,再用蒸汽机锻钢,虽然冶炼技术没有突破,但钢产量却成倍成倍提升。

这种情况,最先在佛山出现。

江南商人用蒸汽机搞纺织,广东的纺织业不发达,于是就有人用蒸汽机来炼钢。人工炒钢费时费力还费人,换上蒸汽机就舒服了,锻打时更是优于人工无数倍。

这导致很多冶铁工人失业,一些工人干脆出海谋生,又刺激了海外领土的开发。

而随着钢产量的提升,钢铁价格不断下降,很多工具也换成钢制品。比如,马车的车圈、车辐和车轱辘(车轴本来就是铁制的)!

越来越多的富人,把马车轮子换成钢制品,并且安装用于减震的弹簧。

至于车胎,换了许多材质,目前暂定为剑麻。

橡胶还没有被应用,但南洋种剑麻的已经很多。这玩意儿耐腐蚀、耐摩擦,还有一定的弹性,完全可以拿来做车胎,某些蒸汽机的传送带也用它制造。

富人马车的更新换代,传到苏州又出现突变。

某位马车工匠,创造发明了黄包车,还拉投资申请了专利。目前,黄包车在沿海迅速普及,并被命名为富贵车,投资人和发明者正忙着满地打官司,因为到处都是他们的山寨品。

李铨觉得这玩意儿很稀奇,便笑着指向其中一人:“那我就坐一坐这富贵车。”

“相公坐好嘞!”那车夫笑着挥扫尘土。

座椅表面蒙了一层猪皮,又垫了棉布垫子。李铨一屁股坐下,便感到身体往下沉,却是减震弹簧在起作用。

车夫明问地点,小步奔跑起来。

其余车夫,继续在那里蹲点等客人,挑滑竿的轿夫却脸色难看。

“这生意没法做了,一天也接不到几个客。”

“去陈氏车行报名登记吧,等下一批富贵车到了,咱们也改行做车夫去!”

“我早就报名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拉上。”

“……”

李铨觉得富贵车挺舒服的,而且速度远比滑竿更快,价钱又比租用马车便宜。他问道:“这车很贵吧?”

“贵着呢,咱可买不起,都是陈氏车行的车,”车夫边跑边说,“整个上海,只有二十辆富贵车。想做车夫,得有人保或铺保,还得再交一份保钱。拿到车子拉活,每个月要给车行交行费。”

李铨问道:“那你们能赚多少?”

车夫笑着说:“交完行费,还剩下不少呢。客人多的时候,每天能赚七八十文,客人少的时候,每天也能赚三十四文,这是交完行费平摊下来的钱。不过嘛,换车胎得自己出钱,一个车胎就几十上百文钱,顶多能拉一两个月。客人多的时候,一个月就要报废一个车胎。”

李铨仔细计算,一两银子八百文钱。如果不计车胎成本,这个车夫每月的收入,就是1两多到3两银子之间,已经快赶上纺织业的熟练女工了。

江南的纺织工人,学徒月薪只有三四百文。熟练工人,月薪可达一二两银子。高级工人,至少也得三两起步,竞争激烈的地方得给四两。

上海的米价较高,已经涨到每斤十文钱,但底层百姓可以吃更便宜的粗粮。

至于广东、福建沿海,虽然物价也在涨,但米价反而在下降。那是台湾、海南不断开发,朝廷又把越南收入囊中,三个地方的大米,都在低价销往闽粤两省。广东挨着广南省,广州米价竟只每斤5文钱。

不管怎么说,市井小民只要有活干,日子便过得下去,而且还能留有存款。

车夫咧嘴笑道:“现在这富贵车,都是苏州那边产的,车行也在等新车造出来。以后造车的越来越多,价钱肯定下来,我存十年银子,说不定自己就能买一辆。到时候,不用再给车行交钱,拉多拉少全是自己赚,那日子才叫有奔头呢。”

“确实有奔头。”李铨点头道。

车夫拉得愈发卖力:“还是赶上了好时候,放在二十年前,累死累活还要饿肚子。这年头只要肯拼命干,月月都能存钱。我那几个儿子,老大就快小学毕业了。考得上公费生,就让他去读中学。考不上公费生,就去做学徒。他要是能赚钱了,日子就更好过。”

“那你就等着享福吧,哈哈。”李铨也笑起来。

车夫却说:“我哪是享福的命,能没病没灾,拉车到五十岁,就谢天谢地了。多亏了万岁爷,让咱们穷人也能卖命赚钱,换以前想卖命都卖不出个好价钱。这街坊邻居都说,万岁爷真能活一万岁才好,换成别的皇帝就不行,干起活来都整天担惊受怕的。”

李铨感慨道:“是这么个理儿。”

百姓的日子越好,愿意跟他闯荡美洲的就越少。就算日子过不下去,也首选台湾和南洋,谁特么会去美洲那破地方?

第941章 【电气】

古代马车为了减震,也为了减少车轮损耗,往往会在轮子上包裹稻草等物。

如今的马车和富贵车,所谓轮胎也是差不多的作用。稻草太不经磨了,用布匹和皮革又太贵,所以就把剑麻编织成车胎,在钢制车轮表面套上一层。避震效果可以忽略不计,主要是防止钢制车圈直接跟地面摩擦。

最开始用的是苎麻,耐磨性能很差,更换好几次才变成剑麻。

当然,也有少数车辆,在钢轮外层又包一层木轮,但制作成本远远高于使用剑麻。而且极容易掉落,掉了修起来也麻烦,不如剑麻外层更换方便。

剑麻轮胎编制得很厚,否则就不会近百文一个。

赵瀚让工匠制作的自行车,早就造出来了。在富家子弟的圈子里,稍微流行过一阵,随即就无人问津,因为没有任何优点可言,纯粹只是追求时髦的新鲜玩物。

如今的中国,民间发明中心不在南京,而在苏州和广州。

山寨品中心则在杭州,但凡苏州出现新式商品,只要是能够赚钱的,杭州商贾和工匠分分钟仿制出来。

全国六成以上的专利官司,不是在苏州打,就是在杭州打。两地的商业律师,不但数量众多,而且越来越专业,早就把《大同商法》和《大同专利法》给吃透了。

此时的苏州,有一群中学或大学毕业,懒得去做官的富家公子哥。

苏州工匠的发明,基本都有实用价值。可这些苏州富家子,他们的发明千奇百怪,而且大部分屁用都没有。

李铨在坐黄包车的时候,苏州某处私有园林里,正在进行一场离谱的发明成果检验。

一个从南洋买来的爪哇奴隶,战战兢兢坐在板凳上。他的对面,是十多个苏州富家子,围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子。

木箱前端有小孔,奴隶被小孔投影进来,通过45度向上倾斜的镜子,反射到上方的磨砂玻璃成像。此物的发明者,一个叫顾焕生的公子哥,将半透明的白纸蒙于磨砂玻璃,又用黑布罩在自己脑袋上,使用炭笔勾描磨砂玻璃的成像。

大概用了半个钟头,奴隶的画像跃然纸面。

“此物大功告成,”顾焕生拿着刚刚创作的画像,指着木箱子说,“我便把这个发明,称为画像机!”

“哈哈哈哈!”

其他的公子哥,闻言哈哈大笑,然后就开始嘲讽起来。

“顾兄大才,又发明一无用之物也。”

“这机器真好,画出来的人像,似乎不弱于西洋素描。只不过嘛,人家西洋素描,不用你这大机器,也不用耗时这般久。”

“不错不错,顾兄真有吾辈风范,种种发明没有一件派得上用场。”

“……”

这些公子哥虽然各种嘲讽,却对此物兴致勃勃。

可怜那爪哇奴隶,坐在板凳上不得动弹。公子哥们轮番上阵,亲自体验画像机,特别是不懂画技的,描出人像之后更加兴奋。

如此不着调的发明,已经具备照相机的基本原理。

傍晚,腰酸背痛的奴隶,被放回去吃饭休息。这些公子哥们,则邀约着去吃酒戏耍,最后甚至把画像机搬去太湖,花钱雇佣名妓一动不动的当模特。

画舫之中,推杯换盏。

名妓崔烟是如今少有的汉家女,她亲妈便是个妓女,好逸恶劳没有从良,还让女儿接自己的班。一来二去混成了名妓,颇得士绅商贾追捧。

“顾公子发明这物什,真叫人拍案叫绝。半点画技也没有,都能拿起炭笔作画。”崔烟一边倒酒,一边说着奉承话。

旁边名叫李敏衷的富家子哈哈大笑:“崔姑娘这是在骂人呢,咱们这些人,只发明无用之物。那些所谓有用之物,交给工匠发明便可。你说顾兄的发明有用,便是将他视为工匠之流。”

“对对对,罚酒三杯!”众人立即起哄。

“小女子说错话了,自当罚酒,”崔烟连喝三杯,随即又说,“诸位公子的发明,今日或许无用,百年之后名扬天下也未可知。”

“哈哈哈,怕是要贻笑天下。”众人再度大笑。

他们都是富商之子,骄奢淫逸惯了,甚至连官吏都不做,因为这年头的官吏很累,稍不注意还要卷进什么案子里。

与此同时,他们又出自新式教育,学历最低的也是中学毕业或肄业。传统诗文懂得一些,数学物理也懂得一些,个个认为自己学贯中西,总想搞出点惊天动地的事情。

一群……社会变革和教育变革的产物,对历史、现在和未来都有些迷惘!

席间,顾焕生一边喝酒,一边嘀咕道:“能不能用某种药剂,涂抹在玻璃之上,让它自己干涸之后形成人像呢?”

“你发明一种药剂,让它自己画画算了。”一个叫程景明的富家子取笑道。

顾焕生却还在说:“这种药剂,要对光有所反应,可又上哪里找去?”

“顾兄,佳人在前,高朋满座,你莫要想这些荒唐事。喝酒,喝酒!”又有公子哥打断。

顾焕生饮下一杯酒,指着画舫顶部说:“打雷闪电,往往劈燃房屋。为何有了避雷针,这天火就很少发生了?这闪电会发光,又能点燃物什,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避雷针是赵瀚让做的,最初安装于南京皇宫和官舍衙门,十多年来渐渐传播到各大城市。

人们不懂得其原理,只知道能避免雷火,认为是天子龙气在御雷。于是,避雷针就有了民间称呼,叫万岁铁、真龙须、天子镇雷尺之类。

甚至在安装避雷针时,还要请道士来做法,朝着南京跪请天子龙气。

事实上,早在汉代,中国古人就发现了静电,但把静电吸引物体,跟磁石吸铁混为一谈。而在半个世纪以前,英国人也发明了摩擦产生静电的机器。可无论东西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根本没有与天上的闪电联系起来。

顾焕生继续嘀咕:“如果把闪电引下来,接到我的画像机上,能不能在玻璃表面留下人像?”

这纯粹就是在凭空瞎想,而且带着某种神秘主义色彩。

程景明说:“就算能让闪电作画,那又有什么用?难道每一次画画,都要苦等着闪电来临?”

顾焕生摇头:“闪电能够引燃房屋,能够劈断树木,肯定是钦天院所言的气(物质)之造物。避雷针是铁做的,而且连接到地面,说明这种电气,可以通过铁来传导。一直传导地上,被大地所吸收,因此房屋才可安然无恙。”

“此言极是。”众位富家子点头,能混他们这个圈子的,不可能有傻瓜滥竽充数。

顾焕生继续说:“房屋是木头做的,不能把电气引入大地,而是自己燃烧起来,说明木头是不导电的。”

李敏衷说道:“但人站在树下避雨,也会被雷劈,这又如何解释?”

“雨水导电啊!”一个叫谭廷光的公子哥说。

顾焕生说道:“烧煤可用蒸汽机纺织,电气可否也用来转动机器呢?”

程景明说:“电与水,皆为天然造物。水可以推动水车,但至少在河里流。就算电可以运转机器,你总不能随时召唤闪电吧?”

“那顾兄不就成雷公了?哈哈哈哈!”

众人又是大笑,这些家伙没心没肺,总喜欢互相挖苦为乐。

顾焕生问道:“能不能由人来造出电气呢?”

“怎么造?”程景明反问。

众人茫然。

他们都是知道静电的,每期都订阅钦天院的《物理学报》,钦天院已经有人在研究静电了。不过,名字还不叫静电,而是叫做瑁磁,以为那是一种磁力。

之所以叫“瑁磁”,是因为汉代发现静电,是通过玳瑁摩擦物品而产生。

这玩意儿最早的记载是西汉《春秋纬》,东汉王充估计也做过详细实验,并在《论衡》当中详细阐述。

王充的观点是,玳瑁吸草芥,磁石吸铁针,是它们彼此气性相同。如果气性迥异,就无法互相感应。

李敏衷突然说:“《物理学报》曾言,陛下有意将瑁磁改称静电,只不过钦天院的学者们不愿改。会不会,陛下才是正确的?那瑁磁就是一种电!”

忽有一个叫戴承彦的公子哥说:“其实,我也在研究瑁磁。两个月前,我去杨家的藏书楼里借阅闲书,借到一本晋代的《博物志》。里面记载道,今人梳头、脱着衣者,有随梳、解结有光者,也有咤声。这不就是瑁磁吗?既然是磁,为何又有光?又有咤声?”

“然也,”李敏衷拍案道,“我夜间脱衣,也发现过微光,也听到呲呲之声。”

顾焕生拍手说:“这瑁磁,便是陛下所言之静电。闪电与静电,皆有电光。静电的呲呲之声,便如天空中闪电的雷声。”

理解似乎是对的,又似乎有点离谱,他们把雷声当做闪电发出的声音。

程景明赞叹道:“陛下真生而知之者也,天地万物无不通晓。可惜钦天院那帮酒囊饭袋,陛下都明确指出了,他们还在坚持是什么瑁磁。屁的瑁磁,那明明就是静电!”

顾焕生说道:“从今往后,我改为研究静电和闪电,定然要自己造出电气。然后电气来带动机器,用电气来让画像机作画!”

“算我一个!”李敏衷笑道。

程景明却摇头说:“赖在苏州,不甚有趣,我想出海去看看。听海外归来者说,四海之外,光怪陆离,说得我心里直痒痒。有谁愿意一起出海的?”

“我不去。”众人纷纷拒绝。

程景明道:“你们不去,我自己去。《大同月报》说,陛下资助一士子,组建四海商社,去年就已从美洲安然回国,半路上还发现了檀州群岛。我便去投靠那个士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一群技术宅直摇头,他们对此不感兴趣,当然也记不得李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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