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700章

作者:王梓钧

及至南京城外,望着雄壮巍峨的城墙,士子王甡拔剑高呼:“伟哉帝都,大哉京师,我辈生于盛世,当提剑超迈汉唐之功业!”

“哈哈哈哈!”

众士子大笑,约好了进城就喝酒,而且让最有钱的王甡请客。

王甡,字振生,号麓瞻,是蒲松龄的同乡好友。祖上出了三个进士,所以王家非常有钱,就算被分走田产也是大富大贵。

《聊斋志异》里的那篇《马介甫》,就是专门在讽刺王甡。这货非常怕老婆,不但不敢纳妾,甚至连父亲都被老婆赶出家门,最终竟然病死在客栈里。因为这事,蒲松龄在中年时期跟王甡绝交。

这时空应该不会再绝交了,因为王甡没娶那个女人。此女因为父辈名声太臭,直接被大同军抄家,打散了全部移民去河北。

徐颖与张国维结伴下船,士子们过来拜别,然后一窝蜂涌进城里。

“捷报,捷报,广南大捷!”

士子们还在南京街头游荡,便听到露布告捷,顿时喜上加喜。王甡拿着大同银行的银票,去兑换了一些银元,拉着小伙伴钻进樊楼消费。

宫里。

赵瀚收到捷报,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只说道:“令兵部和礼部拟定封赏。”

越南阮氏的覆灭,比胡定贵消灭鞑子余孽还顺利。

那些顺化士绅,在弄死阮福濒之后,一边疯狂盘剥百姓,一边出售手中土地。

一句话,将权力和土地变成银子,等大同军来了就直接投降!

谁都知道扛不住大同军威,而阮福濒在世之时,不但损害士绅利益,还不准士绅们出售土地。阮福濒死了,大家就可以随便折腾了。

只不过,卖地的人太多,买地的人太少,土地已经变成白菜价。

那就只能盘剥百姓,加上克扣新军的遣散费,一来二去激起民变,四面八方全都是起义军。

大同军抵达顺化的时候,顺化已经被起义军包围。那场面,不像是去灭国的,倒更像是来平叛的。之后的一个多月,基本在跟起义军打仗,因为很多义军不愿投降,而且还在起义过程中到处烧杀抢掠。

“陛下,礼部与内阁反复商议,一致认为,市舶司牺牲的忠贞官吏,应该赐谥‘文节’,”王调鼎拱手解释道,“好廉自克曰节,能固所守曰节,谨行制度曰节,直道不挠曰节,临义不夺曰节,艰危莫夺曰节。”

赵瀚面无表情道:“准了。”

那些坚决不愿同流合污,惨遭灭口杀害的官吏,赵瀚本打算集体赐谥“文忠”。

当时皇帝正在气头上,没人敢站出来反对,但礼部却一直拖着不办。因为在文人谥号当中,“文忠”排名第二,仅次于“文正”,集体赐谥“文忠”会丧失含金量的。

“文节”排名虽然比较靠后,但也是很好的谥号,比如杨万里、黄庭坚的就谥号“文节”。

而且从含义上来说,“文节”也更适合死难忠臣,好廉自克、能固所守、谨行制度、直道不挠、临义不夺、艰危莫夺,这些不正好对应那些清廉惨死的官员吗?

赵瀚不想提这事儿,下令道:“那些顺化士绅,便是有献城之功,也要打散了移民去河北、辽宁。允许他们把财货带走,土地全部分给农民,若是留下来迟早生事。”

不得不说,越南那些顺化士绅,他们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他们想把权力和土地变现,留在越南继续做富翁。如今虽然不能留下,却可以带着财货离开,总比跟着阮福濒一条道走到黑更强。

对于赵瀚而言,士绅们主动献城,献的还是王城,总不能胡乱翻脸吧?

阮氏政权的灭亡,跟历史上的台湾郑氏有些类似。

台湾郑氏覆灭的主要原因,并非军事上的。而是郑氏集团商业化程度很深,跟闽粤常年保持贸易来往。康熙无法攻上台湾岛,那就实行严厉海禁,郑氏集团没法做生意,内部自己就分裂了。

阮氏政权那些顺化士绅,同样大量参与海贸(主要是给汉商供货),被中国经济封锁之后,便一个个想着跳反投降。

不论如何,越南算是完全收复。

赵瀚说道:“新占之地,全部并入广南省。广南省的北方山区,一部分划给云南,一部分划给广西,地利必须控制在云南广西那边,防止几十上百年之后越人叛乱。”

第930章 【都水司就是吞金兽】

乾清宫。

一起回京的徐颖和张国维,被皇帝叫去吃饭喝酒。

君臣坐下寒暄,没讲几句,张国维就说:“黄河改道,还只是开始,接下来二三十年,山东和江苏的水网都需要持续治理。河南也不能放松警惕,稍不注意黄河又决口了。请陛下设立三省治河提督,统辖三省河工河道。”

赵瀚问道:“你可有推荐人选?”

张国维说:“工部都水司员外郎朱之锡,此人清廉无私,又精通水利,可堪大用。另有一个年轻人,叫岳新民,亦可培养。有此二人,可保五十年治水之功。”

朱之锡是浙江义乌人,其父朱三凤出身贫寒,北上投靠亲戚,在北京经商致富。正值明末乱世,北京生意惨淡,朱三凤赔光本钱,带着全家回义乌买地耕种,其母也纺纱织布补贴家用。

又碰上浙江大旱,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其母变卖金银首饰,供养儿子读书,大同军杀到浙江时,朱之锡已经考中秀才。

现在张国维回京,黄河工程的收尾工作,正是由朱之锡全权负责。

历史上,朱之锡在满清治河十余年,做到兵部尚书(虚职)兼河道总督。刚正无私,殚精竭虑,活活累死在治河任上。而且,他还怜悯河工,不断为河工争取钱粮补贴。

后来,朱之锡被雍正封为河神,配祀龙王,民间呼为“朱大王”。又被乾隆追封侯爵,并享受全国的春秋祭祀,乾隆陆续给他七个神仙封号。光绪年间,朝廷还在义乌建立专祠祭祀,光绪皇帝亲自题写匾额。

赵瀚点头道:“准了,这二人该当重用。”

清初的江苏有多离谱?从1647年到1697年,整整五十年时间里,只有九年不是水旱并发。而在这九年当中,又只有三年没发水灾。

而从满清入关到辛亥革命,清朝延续268年。在这268年当中,江苏有165年水旱并发,没有水旱并发的年份,也有单独的旱灾或水灾。反正只要黄河不改道,江苏的自然灾害就不会消停。

大同新朝对江苏水利治理得早,但之前黄河一直没改道,只能到处修修补补。淮泗流域年年泛滥,其余局部地区也时常干旱,想要基本解决问题,还得砸出几千万两银子,持续治河数十年才行。

山东、河南同样如此,黄河改道工程虽然结束,但今后每年都得持续投入资金。

赵瀚和大臣们对此都很重视,阁部官员虽然年年抱怨花钱太多,但都只说削减教育、军事、移民开支,从来没有哪个在治河经费上动脑筋。

便是元朝财政困难的时候,还知道征发徭役治理黄河呢——当然,主要是大都(北京)没粮食吃了,洪水淹没了漕运通道,海上航道又被方国珍祸害。即便明知治理黄河会酝酿大起义,元朝廷也得硬着头皮干,表示担忧的官员也被罢免。

赵瀚跟张国维议定了治河事宜,又开始跟徐颖聊天。

徐颖建议道:“此次清查市舶司,只查了六处大港,全国港口那么多,不可能逐一清查过去。剩下的港口,可令官吏和商贾自首。自首之官吏,罪减三等。自首之海商,补交五倍逃税罚金。再择几个港口抽查,若有未主动自首者,查出来之后从重处罚。”

赵瀚仔细思索:“此言可行。明年再抽查五个港口,此后每年抽查一个港口。不拘年限,只要查出没有自首的,便拖到二十年后也要重罚!”

今年只查了六大港,那些杀头流放的官吏,有的还在六大港任职,有的已经调任别处。在审讯他们的时候,又连带供出一些同伙,牵涉到地方官和别的港口市舶司。

反正案子还没完,依旧在继续审讯当中。

如果把全国港口查完,督察院接下来几年,别想做其他事情了,人手全都得投在清查市舶司上面。

只能像徐颖说的那样,自首者减罪,配合以抽查形式,如此方能解决问题。那些官吏和海商,已经被吓得不轻,只要不涉及命案,想必有很多人愿意自首。

而根据这些自首者,又可审出更多不愿自首的,一来二去,清查效率就可以成倍提升。

赵瀚端起酒壶,要亲自给二人倒酒,徐颖和张国维连忙起身推辞。赵瀚把徐颖的手推开,随意将酒杯满上,又给张国维倒了一杯,二人连忙躬身称谢。

碰杯之后,赵瀚说道:“淮河下游,就是洪泽湖到大海的河道,如今还能行多大的船?”

两人都比较熟悉情况,徐颖回答:“大船是想都别想,冬春水浅,夏秋泛滥,每年只有四五个月,可供小船通行无阻。沿海的淮盐,要么走海州(连云港附近),经涟河运至硕项湖。往北可走沭水至山东,往南继续走涟河至安东入淮。要么在蛤蜊港装船,走运盐河直接去长江,或走泾河运到淮安与扬州之间的大运河。”

另一个时空,几百年之后,沭水已经改道十万八千里。硕项湖及周边湖泊全部干涸。蛤蜊港、运盐河、射阳湖和涟河也都没了。

赵瀚说道:“淮河得疏浚,先疏通清江浦附近河道,接着再疏浚洪泽湖到大海一线。每年的枯水期,招募民工挖走河底泥沙。这些民工从附近城乡招募,官府提供伙食,还可减免家中赋税,优先招募大城市的无业之民。这些无业之民,可给予少量工钱。每年冬天都疏浚河道,一点点挖走泥沙,二三十年后应该能够大治。”

像淮安、扬州、清江浦这些地方,可不是漕运没了就会废掉,不但是南北水路要道,还有淮盐须途经此地。

疏浚淮泗水系,除了抗洪之外,还能保证淮盐运输。再挖几条运河、灌区连通,工商业和农业也会跟着发展。

新中国开挖了苏北总灌渠和淮河入海水道,而赵瀚下令疏浚现有淮河,等于兼备苏北总灌渠和淮河入海水道的功能。

等把淮河彻底疏通,或许还能在入海口建港,此时的蛤蜊港实在太小了。

张国维说:“得制造大量河工船。”

“可以,开春便让财部拨款。”赵瀚点头道。

河工船配备了许多工具,能够河底清淤,也能把泥沙提上来,不是枯水期也可以工作。

赵瀚相信淮河能够疏通,因为跟几百年后差异甚大。

这么说吧,像滨海、射阳、大丰、响水这些地方,如今大部分都泡在海里,根本就没有形成陆地。那些地方,基本是在明清两朝,被河流泥沙给填海造陆形成的。

蛤蜊港就在阜宁东部不远,此时靠海,几百年后离海30多公里。而此时的盐城,距海仅20公里,几百年后距海50公里!

就像杭州在宋代是海港,到明代已经远离大海了,河流填海造陆的功能很强大。

张国维说:“在淮泗关键河段,可于湖泊筑堤。只要不危及百姓,就能人为抬高水位,用清水去冲刷黄沙。只要黄河不再南流,每年持续不断的以清刷黄,泥沙会一点点冲向下游,甚至是冲进海里。特别是射阳湖,不准再随意围湖造田,当围湖建一圈圩堤,堤外可以造田,堤内则蓄水刷黄,还能用于泄洪。”

射阳湖虽然没有大河与淮河连通,但还是遭到黄河蹂躏,在明代已经渐渐变成沼泽区,几百年后则基本消失了。

如今还可以抢救一下,蓄水刷掉射阳河的泥沙入海。也可开挖人工渠跟淮河连通,日积月累冲刷淮河下游泥沙。北边的硕项湖同样如此,通过涟水去刷清淮河下游。这种形式,是利用大自然的威力,比赵瀚让民工清淤更加事半功倍。

张国维说:“射阳湖和硕项湖,如果全部建堤,可能要十年以上时间,耗银至少一千万两以上……两千万银子也是有可能的。但只要建成,不但能蓄水刷黄,还能蓄水泄洪,保证周边百姓不受水灾。”

“那就做!”赵瀚咬牙说,财政问题让大臣们头疼去。

张国维越说越兴奋:“围湖筑堤之后,再挖灌渠通往各州县,设置闸口在枯水期放水,如此可解决周边各县的干旱问题。”

“堤坝建好了便挖灌渠!”赵瀚再次答应。

“陛下圣明!”张国维心里好爽啊,这个皇帝真听话,今后治水不愁银子了。

赵瀚这是在给宋元明三朝擦屁股,淮泗水系已经乱成一团浆糊,各州各县都得砸银子去清理。现在还能救,到了新中国,已经清都没法清,只能另起炉灶开挖苏北总灌渠。

算上黄河工程,把这一套搞下来,得用几十年时间,耗费两三亿两银子。而且还只能治理一个大概,此后每年都得维护!

钱啊,银子啊,赵瀚得想法子弄银子。

赵瀚放下酒杯:“你们二位,既然回京了,那就一起入阁为相吧。”

“谢陛下恩重!”徐颖、张国维连忙站起作揖。

新一期的《大同月报》,用了一整版的篇幅,详细报道黄河整治工程,张国维的大名也迅速传遍全国。

第931章 【水火法师】

也是在这年冬天,两个干瘦的老头,被带到南京城里住下。

他们来自南蟠国,也叫嘉莱王国。

但其实没有国王,只有两个大法师:水王与火王。

水王住在婆南山之东,火王住在婆南山之西,相传王不见王,两王相见便要发生大灾祸。

不仅南蟠国的部落信服他们,就连老挝、柬埔寨发生水旱灾害,都会请两位法师骑乘大象去祈福。

如今阮氏已灭,南蟠国也归顺朝廷,被设为隶属于广南省的南蟠军民府。各个部落的酋长,被原地任命为镇长,每个镇派一个汉人老师,搭草棚当学校传授知识。

这些汉人老师,都是长期跟阮氏做生意的商贾子弟。每家出一个识字的族人,前往南蟠府做村镇老师,就可以免除他们以往的罪行。

也不用传授什么高端知识,那里的土著还在结绳记事,教会小孩子说汉话、写汉字即可。这些会说汉话的孩子,长大之后可以任命为镇长——当地酋长属于推举制,还没发展到世袭的程度。

就连水王与火王,都不是世袭的。他们不许传位给儿子,只能从孙辈、侄子当中,挑选接班人进行培养。

永不相见的水火二王,如今不但见面了,还一路上成为朋友,互相之间进行法术交流。

一个叫若兰黑,六十多岁;一个叫若婆离,五十多岁。

“若”并非姓氏,而是尊称。

他们也带着随从住在众善寺,跟别国使者相比,穿着打扮都异常寒酸。

不过诸国使者并不鄙视,而且还大感兴趣,因为听说他们会法术。使者们陆续前来拜访,想知道他们的风俗,也想看看呼风唤雨的本事。

终于,在进宫面圣的前一天,二王坐在一起讨论未来。

若兰黑说道:“我跟中国通事交流了两个月,得知他们的许多事情。中国很强大,如果中国像大山,我们就像是山下的石头。中国朝廷的力量,会在我们土地上显露,我们的子孙也会变成中国人。”

“是这样的,你说得没错,”若婆离拿出烟斗,点燃烟丝说,“所以我们要跟着中国学,今后回去告知子民,最强大的神灵是天,皇帝是天的儿子降世。呼风唤雨的是龙王,我们祈雨退水是在沟通龙王。”

若兰黑说:“我们还应该确定其他神灵,最好是把历代水王和火王封神。”

南蟠国的神灵系统很模糊,他们的主要信仰是鬼怪,所谓法术也属于原始巫术。

不过他们乐于接受新鲜事物,比如烟草。

烟草传到南蟠国不足百年,可烟斗已经成为水火二王的法器,而且是最重要的法器。每次作法之前,都要点烟抽上几口,说是能够沟通鬼神。

历史上,越南彻底吞并南蟠国,学中国那样传播教化。水火二王也不抵触,果断调整信仰,龙神之类的也随之出现。

若婆离说道:“我们在这里约定好,回家之后,便让随从传播消息。就说我们在南京,见到了上天的儿子,中国皇帝是真正的神王。我们确立的鬼神也要相同,今后每过五年,我们在婆南山会面一次。”

“水王与火王不能见面,该怎么向族人解释?”若兰黑问道。

若婆离说:“以前我们不能见面,是各自信奉的鬼神不同。现在遇到天子,今后都信天子,鬼神也变得一样,所以我们可以见面。”

“是这样的。”若兰黑点头。

若婆离又说:“我看汉人很会种地,他们有铁锄头和铁犁,还在田边挖了沟渠引水。我们也可以学习,不要再烧山耕种。”

“可我们向谁学习呢?这些我们都不懂。”若兰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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