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590章

作者:王梓钧

潘蔚都快听傻了,原来买官卖官,竟然能如此冠冕堂皇,竟然真的帮助国王收拢大权。

法国的买官制度,从效果来说,非常类似科举制度。

科举制度,打破了中国的门阀统治。买官制度,也打破了法国的贵族统治。

大量新兴的资产阶级和小贵族,通过买官跨越传统阶层限制。而国王也通过这些人,摆脱了大贵族的掣肘。

卖出的官职越多,国库就越充盈,对大贵族的权力剥夺也就越成功。

不过也有严重后果,新兴的官员阶层,导致资产阶级开始掌权。刚开始只是中低层职务,渐渐出现高级官员,等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资产阶级革命。

法国国王,确实从传统大贵族那里收权了,却又将权力移交给新兴资产阶级。

继续发展下去,法国的国王还能爽两三代,百年之后就是资产阶级的天下。

潘蔚没有想得那么深,但他下意识觉得有问题。

官职都靠买的,岂非谁有钱谁牛逼?

有钱人充斥朝堂,做啥都看利益。百姓能忍得了?有钱人掌控朝堂之后,会不会觉得国王太碍事?

潘蔚出身大户人家不假,想破坏赵瀚的土地制度不假。但他也有传统士子的底线,皇权是要维护的,仁政也是要施行的,即便只是口头上的仁政,也必须义正辞严的演下去。朝廷诸公,必须是君子,绝不能是满身铜臭的商贾。

第761章 【殖民地做嫁妆?】

“注意屎尿!”

潘蔚虽然无法用法语交流,但这两个单词,却早已牢牢记住。

西元1270年,法国政府颁布政令:“任何人,均不得从楼台窗户,向下倾倒污水及粪便,否则将处以罚金。”

一百多年后,法国政府再次颁布政令:“如果大喊三声‘注意屎尿’,可从楼台窗户倾倒尿粪。”

几百年过去,这个政令已经成为习惯,融入法国城市百姓的生活。

潘蔚连蹦带跳拉开距离,然后抬头朝楼上看去,楼上那妇人也看着他。妇人觉得中国人很稀罕,朝潘蔚笑着抛媚眼,随即一桶屎尿从窗户淋下。

潘蔚连忙掩鼻而走,嘀咕道:“番邦蛮夷,一点礼数都不懂。”

巴黎当然也有掏粪工人,但数量严重不足,优先去掏贵族富商家的粪坑。

17世纪已经进步了,会在城堡外墙建造石制管道,直接排进地面的大粪坑,再由淘粪工人把屎尿运去城外。

像国王居住的卢浮宫,就要更厉害一下,挖了地下道通往塞纳河。只不过地下道经常堵塞,有可能一堵就十天半月,在此期间可谓灾难末日。因为卢浮宫里的人太多,一天就能拉几大车,排不出去就直接乱倒,甚至把屎尿倒在卢浮宫里面。

西元1670年,有位被国王召见的学者记述:“在卢浮宫附近,甚至在宫廷里里外外,在四处过道和门洞后面,以及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可以看到数千堆粪便。人们嗅到臭不可闻的气味,这是那些生活在卢浮宫的人,以及每天到卢浮宫工作的官员,他们的自然需求所引起的……”

整个凡尔赛宫,建有29个厕所。

刚开始肯定够用,但到路易十四时代就不够了。

这位太阳王彻底集权,每天都有大量官员进宫办事。他又喜欢奢靡享受,不断增加卢浮宫的奴仆数量,最多的时候宫里住着好几万人。

几万人使用29个厕所,还基本只有一两个蹲位,有的更属于国王专用,这跟没建厕所有啥区别?

官员们如果内急了,就在宫里找个门洞,脱下裤子直接开拉。

有些地方,国王不允许随地大小便,那就让人划上十字架标志,谁敢拉屎拉尿就对耶稣大不敬。

但卢浮宫还是太臭,路易十四受不了,于是有了郊外的凡尔赛宫。

此时路易十四还未亲政,王太后虽然增加奴仆数量,但宫里也就几千人而已。怎么说呢?随地大小便虽然很常见,但至少不会三步一坨屎,中国使节住在里面勉强可以接受。

可无人敢乱逛,特别是偏僻处,稍不注意就要踩“地雷”。

潘蔚回到卢浮宫,把打探到的情报,全部写进工作报告里,顺带跟兄弟们一起分享桃色秘闻。比如某某侯爵,刚生下来的幼子,是某个年轻扈从的崽。

小贵族出身的少年,十四五岁就被送到大贵族家里混。

他们的人生启蒙老师,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主母。性格浪荡的主母,一辈子这么活下来,睡几十上百个小伙子都正常。

蔡云程听着这些故事,浑身燥热的同时,又对欧洲贵族鄙视不已,提笔写道:

“欧洲各国,不知沤粪,便在王宫,也屎尿横流。掏粪工稀缺,且极为低贱,每日勤于打扫,依旧处理不完。而欧洲贵妇,皆生性浪荡,暗中苟且之人不知凡几。或有贞洁烈妇,反成异类,不甚合群……欧洲各国,皆蛮夷也。文明不兴,未曾开化,不值一提。”

“今日有闻,法国卖官成风,竟是变法精髓。法兰西之制度,好似战国时代,诸侯分封各地,常常不服王命。然国王卖官,恰似列国变法,授官大夫、士人、商贾,以阴夺诸侯权柄。如此行事,国史所未见,难以揣测后果……”

“欧洲又有小国,被那商贾篡权。大如荷兰者,原有公爵执政,今因年幼而遭罢黜。荷兰七省,共二十八市长,多为东印度公司股东。股东控制地方,再选出议会,由议会协商治其国。”

“前方英荷大战。荷兰之败,在于人心不齐。七省商贾,利益各异,互相掣肘。又有公爵亲信党羽,领军作战却不听号令,坐视海军都督战败身死……”

“吾已探得详情,在那意大利之地,曾有多个商贾之国。其本为公国或侯国,商贾煽动百姓,驱逐公侯而自治。议会治国之制,吾私译为‘共和制’。其土其民,皆可卖之,商贾谋私利而弃公利也。”

“我儒家先贤,常有义利之辨,又有大义、小义、大利、小利之别,此何其远谋也?欧洲商贾共和,托言称民主者,有小义而无大义,有小利而无大利。”

“商贾之势,必不可放任。欧洲诸共和国,便为前车之鉴。商人逐利,欲壑难填,永无止境。今日谋利,明日谋国,视国与民如无物。法兰西先王路易十三,法兰西旧相黎塞留,变法而图强,此国已是欧洲之雄。然过犹不及,商贾今已大兴,且国王之权日重。国王继续收权,官商自成一体,争斗之日不远矣……”

蔡云程虽然出身贫寒,但他做研究生时,却跟着一位史学馆导师。

每天除了给导师打下手,就是在专心阅读史书,并且将史书与现实对照。这货对于社会制度极为敏感,如今又游历诸国,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制度,眼界和思维都被彻底打开,竟然隐约预料到法国资产阶级革命。

资产阶级掌权,从宏观角度而言,确实始于历史的进步。

但对生活在资本主义国家的百姓来说,那简直如同地狱。《资本论》诞生于欧洲,并非凭空而来,老百姓是真的没法活了。就像英国的崛起,原始积累不仅是对外掠夺,同样还伴随着对内压榨。

鸦片战争时期,英国童工进厂之后,平均只能活两三年。就算能活过四五年,人也基本上废了。

童工大量惨死的同时,青壮男女却很多又在失业。因为成年男工,工资是女工的好几倍。而成年女工,工资又是童工的两倍。能使用童工的工作,为啥要用成年工人?

底层百姓使劲生娃,养到七八岁,就可以送去打工了。还得多养几个娃,因为打工几年就报废。

养到七八岁才打工,父母已经很善良,最小的童工只有四岁——孩子年龄小,正好清理工厂烟囱,大孩子反而钻不进去。

蔡云程熟读儒家经典,再结合欧洲实情,已经深刻领悟到什么叫“商人逐利”。

不过,蔡云程有些想当然,他忘了大国和小国的区别。

欧洲这时的共和国,都是一些小国。稍微大点的国家,比如说英国,共和制就玩不转了,一个克伦威尔就能把议会解散。

如果不是工业革命,让资产阶级实力猛增,法国大革命根本不可能成功。因为商贾目光短浅,缺乏真正的领导者,几乎不可能抱成一团,在小地方或许能够篡位,在大国乱搞纯属作死行为!即便推翻了国王,趁机得势的贵族军阀,也能把这些商贾杀得血流成河。

蔡云程对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预测,纯属歪打正着。他忽略了大国和小国的差别,同时又不知道工业革命,两个错误条件恰好得出正确结论。

卢浮宫的会议室里。

中法葡三国官员,坐在一起讨论正事。

葡萄牙使者已经来了快一个月,比中国使团还更早到巴黎。至于出使目的嘛,当然是告之中葡两国条约。既然中国承认葡萄牙独立,那法国是不是也该承认了?

经过多日磋商,首相马萨林说道:“遵照王太后和陛下的旨意,法国可以承认葡萄牙独立,也可以承认若昂四世的法统。但是,葡萄牙在非洲和印度的港口,必须向法国商船全面开放。另外,印度东南海岸的纳迦帕塔姆港,葡萄牙必须对法国商船免征入港税。”

“当然可以。”葡萄牙使者微笑道。

刚刚从东方传回消息,荷兰东印度公司,正在进攻纳迦帕塔姆港。此港的南方和北方,全是荷兰的殖民港口,只要打下这里就能连成一片。

荷兰陆军本来就垃圾,又因为连番作战,包围港口几个月都打不下来。不足百人的葡萄牙守军,成功击退荷兰军队。现在法国要求此港免税,葡萄牙顺水推舟就答应了,说不定还能因此获得法国帮助。

同样的,法国也在顺水推舟。

因为葡萄牙的北非殖民地,能丢的已经丢光了,法国不可能再染指,也就没必要再把葡萄牙当敌国。

当着中国使者的面,法葡两国即将签署条约。

葡萄牙使者得寸进尺,说道:“贵国陛下,至今还没有婚约。我国陛下有两位公主,同样也没有婚约。不如……”

“这事不要再谈!”马萨林立即打断。

法葡两国条约达成,中法两国也很快签署。没啥特别内容,两国互相开放港口而已。

中国最远的港口在马六甲,法国最远的港口在西非和加拿大,互相开放港口有什么屁用?就算不签,马六甲也是对外开放的,只要老老实实交入港税就行。

另外,法国王室还慷慨大方,在中国使者提出购买马种之后,竟然直接说不用给钱了。

王太后已经派遣官员,精心挑选二十匹佩尔什马。十匹公的,十匹母的,皆为良驹,免费赠送给中国皇帝。

这种重骑兵专用战马,就算重骑兵退出历史舞台,也能用于运输和农业,因为它本来就属于重型挽马。

跟法国签署合约之后,葡萄牙使者悄悄找到禄天香和张瑞凤。

“尊贵的中国使者大人,我国陛下又有提议,”葡萄牙使者说,“只要两国王室联姻,除开纳迦帕塔姆港之外,葡萄牙在印度的殖民港口,中国可任选一座作为嫁妆。”

港口做嫁妆?

禄天香和张瑞凤都不敢做主拒绝,当即表示:“我们回国之后,会禀明陛下的。”

印度孟买,就是葡萄牙公主,嫁给英国国王的嫁妆!

葡萄牙公主嫁不出去,英国国王复辟也处境尴尬,再加上英国想在印度扩张,双方一拍即合就联姻成功。印度孟买,就此稀里糊涂成为英国殖民地。

若昂四世想王室联姻想疯了,殖民地说给就给。

估计赵瀚会答应,联姻而已,又没说一定要当皇后,给太子娶个葡萄牙公主为妃即可。

为表诚意,葡萄牙使者还带来了殖民地列表。一水儿的印度港口,随便中国挑选,只有距离马六甲最近的那座不肯给。

第762章 【国不可一日无君】

卢浮宫。

禄天香和张瑞凤走进房间,就看到法国佬全部一脸严肃,而且隐约透出几分愤怒情绪。

出什么事儿了?

“诸位请坐吧。”

安妮王太后待中国使节坐下,才问道:“贵使还要去英国吗?”

禄天香点头说:“要去一趟的。沿途出使各国,这是我国皇帝的命令。”

首相马萨林说道:“就在昨天,篡逆者克伦威尔派来使者,宣布明年初正式担任英国的护国主。他重新制定了英国宪法,议会的权力将移交到他一个人身上。他发起叛乱已经极不应该,杀死国王更是凶恶至极。即便英国国王是暴君,杀死国王之后,也该拥立贵族继位。”

“而现在,英国不仅没了国王,就连议会也被驱散。他的一切做法都没有依据,他破坏了传统、法理和规则!法国不会承认克伦威尔,也希望中国使者不要前往英国访问!”

好几个月前,克伦威尔就驱散了长期国会,却又没有把国会完全解散。

国会的议员们,只是不能做主了。但国会整体框架还保留着,受命跟荷兰展开外交谈判,协助克伦威尔制定新宪法等等。

英荷战争还没打完,谈判就早已经开始。

议会方面谈得一塌糊涂,克伦威尔终于受不了,干脆把议会给彻底撸掉,亲自出面去跟荷兰人商谈。新宪法也是如此,他让心腹爱将来主持编订,否则议员们磨磨蹭蹭不知拖到什么时候。

这半年多的时间,如果放在中国,可以理解为“禅让准备期”。

中国独裁者篡权,需要三请三辞再禅位。而克伦威尔篡权,需要修改英国宪法,由议会来移交国家大权,如此他才能确立自己的法统。

议会当然不甘心,但又熬不过,只能选择妥协。

克伦威尔同样也得妥协,不能把议员往死里逼,否则闹起来不好看。因此,重新制定的英国宪法,保留了贵族和大商人的许多利益,又限制了克伦威尔的一些权力。

期间,克伦威尔还拉拢、分化、恐吓,通过“善待保王党”等手段,做出一副要拥立新王的样子,吓得议员们赶紧表示万事好商量。

兔死狐悲!

克伦威尔即将独裁的消息,彻底把法国王室给激怒了。昨天收到消息,今天就把中国使者请来,开门见山的表明态度,希望中国不要承认克伦威尔的统治。

张瑞凤感受到这种态度,当即顺着话头谴责:“中国有一本古书,叫《老子想尔注》。书中有句话,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一个国家,没有君王怎么能行呢?中国又有古话,叫‘名不正,则言不顺’。那克伦威尔自称护国主,既不是君主,也不是臣子。君不君,臣不臣,这算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路易十四拍手赞道:“中国贤者的智慧,果然是非凡的。就是这个道理,护国主既不是君王,也不是贵族和大臣,根本就没有法统可言。”

《老子想尔注》一书,是对《道德经》的注释,据传作者为张道陵。

说实话,这本书写得一般般。在个别地方,竟把《道德经》注释出儒家味道。

这种注释方法,有可能是故意的,因为《老子想尔注》属于道教经典(不是道家)。既然建立了教派,就得有组织构架,还得迎合当时的统治者。借用儒家的忠君思想,可以引导教徒忠于道教领袖,又能够获得朝廷君臣的认可,还能吸引更多的读书人信教。

安妮王太后对马萨林说:“让商人从中国买到这本书,再把它翻译为法文,交给法兰西学术院研究。特别是‘国家不可一日没有君王’这段,必须大力宣扬,让那些叛乱者都看看!”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段可太行了,注释时完全扭曲老子的思想!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此段,老子的关键在“为”字,可以理解为霸占、玩弄、控制等等。

意思是国家权柄是很神妙的玩意儿,治理天下必须小心翼翼,必须因势利导、自然而为。用粗暴强硬手段治理天下,注定了会失败,甚至有可能失去对国家的掌控。

《老子想尔注》的注解却是:天下乃神器,皇帝受天命而得之。想要造反夺取神器的,都是不自量力的狂妄之徒。造反弑君,违背天道。没有获得天命认可,就算做了皇帝也会完蛋。皇帝行仁政,天命会眷顾。皇帝行恶政,会给自己招来祸事。

是不是儒家那一套?

法兰西学术院在研究《老子想尔注》的时候,肯定会搞换皮操作,把“上天”理解为“耶稣”。用中国道教经典,阐述欧洲君权神授,如此来巩固国王的统治。

很有意思,法国乱党在中国书籍里找造反理论,法国王室也在中国书籍里找正统性。

其实就一个想法:你们看看,就连中国书籍,都是支持我的!我对了,你们错了,你们该听我的话。

马萨林起身领命:“这个事情,可以交给东印度公司。他们的商船,每年都要去万丹。如果万丹找不到这本书,可以拜托万丹的中国商人,从中国本土带几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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