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416章

作者:王梓钧

姓乌蒙的,可能是宋代乌蒙王的后裔。

就连禄天香这种小土目之女,祖上也曾经阔气过,“禄”姓是朱元璋钦赐的。彝族里的余姓,多半是禄姓迁徙之后所改。

而彝族平民,在明末的时候,一般只有名字却无姓氏。

叫阿祝的,意为狐狸;叫阿海的,意为老鼠;叫克惹的,意为小狗……也有尔古这种名字,意为工匠,明显就比小猫小狗更高大上。

这次改土归流,赵瀚下令,平民和奴隶落户时,必须给自己定一个姓氏。

于是就出现啼笑皆非的画面——

吏员:有汉名吗?

百姓:没有。

吏员:取一个。

百姓:不会。

吏员:你叫什么?

百姓:阿张(乌鸦)。

吏员:姓呢?

百姓:没有。

吏员:取一个。

百姓:官老爷你姓什么?

吏员:姓王。

百姓:那我也姓王,我叫王阿张(王乌鸦)。

由于语言不通,全程还带翻译。

基本是登记户籍的吏员姓啥,那些彝族平民就姓啥,导致张王李赵在水西遍地开花。

“启程了!”带队的汉官喊道。

蒙泰拍拍屁股站起,加快脚步,跑到禄天香身边搭讪:“我是木希山的蒙泰,你叫什么名字?”

“禄天香。”少女阔步前进。

蒙泰说道:“我们那边也有姓禄的。你阿达没有儿子吗?这趟去南京,只有你一个女子。”

禄天香说:“我的两个阿哥,都已经超过十六岁了。”

蒙泰说道:“那些汉官说,这次去南京读书的,今后能回水西做官。你的阿哥不去,难道让你回水西做官吗?”

禄天香昂首挺胸:“我要做女将军。”

蒙泰瞟向她背上的弓箭:“你会射箭吗?”

禄天香反问:“化角则溪的穆魁,这次被砍了脑袋。你知道吗?”

“知道,他全家都被汉兵杀了。”蒙泰点头。

禄天香自豪道:“安隆是我抓住的。”

蒙泰震惊不已,由衷赞叹:“你可真厉害!”

又行半日,至龙场驿。

全部停下歇息,明日继续赶路。

带队的官员,朝着龙场驿作揖,而且还在行弟子礼。

方泽玉问道:“先生在拜谁?”

官员回答说:“此乃阳明公悟道之地。”

“阳明公又是谁?”方泽玉全家被杀,小小年纪,只读过两年蒙学,根本没听过王阳明的大名。

官员也不解释,只说:“等你去南京读了书就知道。”

其实吧,老婆饼里没有老婆,龙场悟道也不是在龙场驿悟道,而是在附近苗族聚居的龙岗山上。

翌日复行,很快到达贵阳。

“这里的城墙好高,打仗怎攻得下?”蒙泰震惊莫名。

奢齐也说:“是啊,好高。”

这些少年没有见识,看到水西城觉得很高,看到贵阳城又被刷新认知。

他们被带进城里,看啥都觉得稀奇。

而且,这里的汉民好多啊,比水西那边多无数倍——贵阳城内外的人口,汉族已经占了七八成。

少男少女们被安排在新贵县衙,那里已有一批少年在等着,却是从黔东北而来。两拨人汇合之后,队伍壮大到五十多人,接着又沿驿道一路向东,扎进湘西大山里行路坐船。

行至辰州府城(沅陵),这里的繁华程度,跟贵阳城不相上下。

再坐船前往常德府,府城再次把贵州少年们看傻。

坐船过洞庭湖,他们也觉得新鲜,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大的湖。

随即,路过岳州府城。

整个湖南的货物,若想走水路入长江,都必须从此地经过。

“好……好多人……好多船……”禄天香瞠目结舌,她根本没有进城,只看到港口和码头的样子。

方泽玉从小在水西长大,也是第一次见识如此繁华。但在震撼的同时,他又用自豪的语气,对那些彝族少年说:“这便是我汉家富庶之地,你们今后回水西做官,如果还要叛乱,就想想今日所见所闻。”

禄天香瞪了他一眼:“谁想叛乱了?我要做大同军的女将军!”

方泽玉负手立在船头,装出十足派头:“你是女子,我不跟你说这些。”

禄天香问:“你敢不敢跟我比射箭?”

“我……今后再说。”方泽玉觉得很丢脸,他藏身铁匠家中,还真没有学过射箭。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穿过的湖南地界,去年刚经历了一场全省大旱。史书就八个字:赤地千里,饥疫载道。

倒是文人诗歌有描述湖南大旱:“六月禾枯,粒粟钱百,欲不从之,叱咤闭宅。贫无钱帛,踟躇丧魂,行将望望蒿薇色。薇蘖既尽,蒿死不殖。牵儿女到市无力,欲鬻儿不堪一食。富人哓哓不相惜,思为嗟来安可得?”

去年,湖南全省粮赋全免,跨省调粮去以工代赈,又将一些饥民迁徙到河南。

农业社会就是这般脆弱,湖南被大同军收复很早,已经全省大治好些年,部分州县的农民可以天天吃三顿。但最近四年,湖南有三年大旱,迅速消耗农民的存粮。

相比历史上“赤地千里,饥疫载道”的湖南,赵瀚至少可以自豪地说:“在我治下,湖南去年没饿死人!”

今年,湖南终于风调雨顺,只局部地区还有干旱。

去年全靠四川和湖北的粮食撑着,四川虽然还有边角地区没有收复,但粮食产量已跃居各省第一,只有不干旱的湖南可以相比。

另外,湖南虽然去年大灾,但通过以工代赈,洞庭湖平原的水利设施终于完善,年久失修的省内官道也纷纷平整。大灾过后,商业反而更加繁荣,今年的粮食产量也比以往更高。

贵州少年们从洞庭湖平原穿过,入目全是郁郁葱葱的稻田。

稻子已经开始抽穗,秋天定然大丰收!

又过数日,船行至南京。

少年们早已麻木的观感,再次被南京城墙唤醒。

在山区唉声抱怨的蒙泰,穿过码头来到城下,仰望着那高耸的城墙,膝盖一软就跪下去:“陛下万岁!”

官员带着他们进城,这些桀骜不驯的小家伙,一个个都不敢说话了。

他们感到深深的自卑,完全就是土包子进城,看到购买东西的普通市民,都觉得别人似乎非常高大上。

到了金陵大学,里面无论师生,大都穿着儒衫。

但儒衫被改良过了,年轻人喜欢穿腰带,把衣服束起来很精神,不像传统读书人那样松松垮垮。

也能看到几个女学生,金陵大学的男女学生比例,大概能够达到80:1。

只要是女的,不论模样好坏,都属于众星拱月的存在。

女学生也喜欢穿儒衫,不仅扎腰带,还流行束小冠。她们女扮男装,常被呼为“女公子”、“女相公”,从进校那天起,家里的门槛就被媒婆给踏破。

民间有许多思想顽固者,经常抨击“母鸡司晨”,说女人就不该进大学读书,更不应该出仕做官。可他们的儿子,若是能与女大学生婚配,一个个别提多高兴了,走到哪里都会拿出来吹嘘。

“真精神啊!”

禄天香看着前方走过的一位女相公,越看越觉得威风。又想起自己也能这样穿,顿时就高兴起来,女将军什么的反而被抛之脑后。

众人被带到一栋四层小楼,官员说道:“这便是你们的住处。学费和食宿全免,但只免两年。两年之后,若还不能通过考试,可以自己掏钱留下来读书,也可以坐船滚回贵州去!”

两年属于基础课程,相当于汉族学生的开蒙。能说汉话,能读写简单的文章,一般都可以通过考试。

“先生,我也住这里?”禄天香突然问道。

那官员说:“你住女子楼,那边的房间空着一大半。可与人合住,也可自己单独住。”

男生当然没有独居待遇,必须四人住一间屋子。

奢齐忍不住问:“先生,可以不回水西吗?我想一直留在南京,这里可比水西好得多。”

官员好笑道:“不回去也行,只要你有钱,可以在南京买房安家。”

奢齐心中欢呼雀跃,决定好生读书,将来留在南京。到时候,娶一个汉人女子,自己也做一个汉人,最好是能在南京做官。

傻子才回乡下!

第513章 【黄淮水患】

今年各省,只有局部地区旱灾,但入夏之后,山西、山东、河南、江苏多雨,黄河与淮河各段水位皆暴涨。

已经官至工部右侍郎的张国维,被任命为抗洪治水总督。

现在洪水退去,张国维紧急回到南京。

赵瀚查看各地灾情奏章,突然抬头问:“泗州被淹死2000多人,可是当地官员疏忽?”

张国维回答:“启禀陛下,天威难测,非人之过。泗州城地势低洼,一旦洪水漫过堤坝,就会倒灌进城内。”

“防洪堤修得不够高吗?”赵瀚问道。

张国维说:“修得不能再高了,但河床越来越高,洪泽湖的水位也越来越高。若是再有百年不遇之洪水,一旦溃堤,整个泗州城都会被淹没,泗州将变成洪泽湖的一部分。”

“那么严重?”赵瀚感觉这事儿挺大的。

明末的洪泽湖,面积相对较小,但每年都在增大,不断把周边土地变成湖床。

张国维详细解释道:

“弘治年间,刘大夏奉命治河。为保证大运河通畅,只能堵塞黄陵冈,又修筑太行堤,截断黄河北流的各处泛道,逼迫黄河向南泛滥,走汴泗、睢泗、涡河入淮,黄河泥沙在淮河下游淤积日益加重。”

“嘉隆年间,潘季驯奉命治河,同样得保证大运河通畅。潘季驯束水攻沙,历经十八年,筑城千里河堤。由此,黄河的淮北泛道也被堵死,泥沙全部被带去下游。黄河、运河、淮河交汇的清口一带,河床不断抬高。黄河的合河床,已经远远高于淮河。”

“淮河水因此在清口受阻,无法下泄,大量流进洪泽湖。于是,洪泽湖越来越大,每年都会侵吞湖边土地。”

“这种情况,潘季驯在第三次治河时已经发现,继束水攻沙之后,又提出蓄清刷黄。在洪泽湖筑堤,抬高洪泽湖水位,用湖水来冲刷清口泥沙,就此达到淮黄合流入海的目的。”

“但时至今日,黄河下游大量泥沙淤积,河床也不断抬高,洪泽湖之水已经刷不动了。非但刷不动,还被河水倒灌。洪泽湖的湖床被泥沙抬高,湖面越来越广。再这么下去,据臣推测,三五十年之内,泗州一带必然被洪泽湖吞没!”

赵瀚问道:“如何治理?”

张国维道:“有两种办法。”

“讲。”赵瀚说道。

张国维说:“第一种,在各处河段,建数十道水坝,继续束水攻沙、蓄清刷黄。把泗州城及周边百姓,全部迁往他处,任由洪泽湖扩大,任由泗州沉入湖底。此法,或可保二百年无忧,期间每年都要修缮维护。”

赵瀚忍不住说:“这不算治本之法,纯属将错就错!”

明清两代治理黄河,战术理念是对的,战略从一开始就错了。

而且必须错,不错就得丢官。

不管是谁担任河道总督,淹死多少百姓、淹没多少土地,都不是他们的真正职责。他们的第一要务,是要保证大运河通畅,保证漕运把粮食运到京城。

保住漕运,这属于政治正确。

治理黄河,却以政治为前提,怎么可能治理得了?

因此,潘季驯明知是错的,却只能将错就错。清朝知道明朝是错的,也只能将错就错,最终导致黄河再次改道。

张国维说明这些原因,起身拱手道:“陛下,大同新朝不必考虑漕运,正是治理黄河的大好良机。第二种方法,便是让黄河人为改道,黄河之水从山东入海!”

赵瀚问道:“如何迫使黄河从山东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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