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195章

作者:青史尽成灰

“这就要说脱脱的遭遇了……他算是为数不多,还有良心的元廷大官,出兵高邮,剿杀红巾。结果就遭到了元廷猜忌,临阵换将,性命不保。忠义之士,太师高位,尚且如此,元廷所作所为,如何不让人心寒?也先帖木儿目睹了兄长的遭遇,他如何不恨,又如何不怨?”

唐肃点了点头,“这个我倒是听明白了,也先帖木儿的确该恨元廷,给吴国公做事,也是情理之中……可为什么吴国公没有重用他,只是让他当个兽医,也太委屈了吧?还有,也先帖木儿他怎么就甘之如饴了?”

施伯仁哈哈一笑,“你们应该都看过张相的文章,我因为在学堂教书,也侥幸懂得一些……元廷害了脱脱,然后我们就用也先,充当恶犬,去报复元廷……这算什么?冤冤相报,这个格局未免也太低了些!”

“张相对士人剥皮见骨,鞭辟入里。蒙古人霸占中原之后,杀戮抢掠,跑马圈地,所作所为,作恶何止百倍,重用这种人,如何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如何能对得起走死逃亡的生灵?”

众多书生频频点头,又有人道:“那,那为什么不杀了?把他挫骨扬灰?”

施伯仁笑道:“这个问题好,朱家军可不是没有杀人,刚刚还铲除了几个顽固抵制大政的耆老士绅。也先帖木儿是有反省之心的,而且针对他这种人,一刀杀了,只怕也太简单了。你们一直说张相是圣贤,那圣贤该怎么教化有罪之人?就像也先帖木儿这种,要让他认错,从根本上认错,知道元朝皇帝的错,知道蒙古人以抢掠杀戮,夺取中原的恶,知道把百姓分成三六九等,视汉人如马牛的罪……正是因为这些,才有遍地红巾,才有朱家军驱逐胡虏的主张。”

“驱逐胡虏,不是一道命令,内外六夷尽皆诛杀那么简单!要让他们知道错在哪里……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在反思过错,付出代价之后,依旧可以靠着手艺,过上安稳的日子。对了,你们或许不知道,在不久前,就是这些元廷俘虏将领,带领着原来的士卒,痛击倪文俊,保住了铜陵!”

施伯仁提到了这事,都充满了骄傲,什么叫教化啊,这就是!

“啊!”

唐肃和余尧臣听得目瞪口呆,一帮被俘的人,帮着俘虏他们的人去打仗,而且还是奋勇争先,不惧生死?

我的天啊!

和他们相比,自己这些出身富户家庭,却跑来投奔朱家军,时刻准备砍家里一刀的大孝子,都不算什么了。

“施先生,为,为何会有这么多不合常情的事情?晚生着实想不明白!”

施伯仁呵呵一笑,“这怕是就要说到我讲的那个字了。”

“理?”

“嗯!因为朱家军讲道理!哪怕贵为元廷的御使大夫,你愿意悔过,也会给你机会。但是你必须为自己的罪过付出代价,而且要确实改过自新,才能重获新生。而重获新生之后,也不是一步登天,而是要靠着手艺,靠着辛苦劳作,拿汗水换钱,养家活口。”施伯仁道:“这种做法,你们想想,是不是合情合理?也先帖木儿为什么甘心当个兽医?因为他经历过,他明白,像元廷那种不讲道理的朝廷,哪怕贵为丞相,太师,也会因为一道旨意,就稀里糊涂丢了性命!他爬得再高,又有什么用?”

“我问你们一句话,现在就算元廷给你们一个丞相尚书,你们愿意接吗?”

施伯仁看着这帮年轻人,或许会愿意吧,毕竟一步登天,可以为所欲为。但是连脱脱那种人都可能会随便被杀,他们过去了,又真的有意思吗?

施伯仁见大家陷入思忖,便笑道:“不说元廷,就说张士诚,他反复无常,几次到我的家中勒索,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现在不过是学堂的教书先生,挣的束脩也仅仅是果腹而已。但是我安心,我知道朱家军不会无缘无故把我扔到牢里,敲诈勒索。”

“便是朱家军要抑制豪强,也把道理写在了文章里,讲得清楚明白。我想你们愿意归附朱家军,也是被其中的道理吸引。试想一下,如果是朱家军杀进了苏州,他们会怎么办?没准也会把我叫去,让我交出多余的田亩,我如果不答应,也会被抓,如果我还是不同意,非要跟朱家军对着来,甚至用各种手段,估计我也会像魏罕等人一样,脑袋挂到金陵的城墙上。”

“大约就是我知道的朱家军和别处不同,该何去何从,你们仔细思量吧!”

施伯仁闭上了嘴巴,再看这些年轻的书生,无不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朱元璋归来

船只驶过平静的太湖湖面,在长兴停泊。

施伯仁招呼着年轻的书生们上岸,令他意外的是,在码头上,竟然有人等在这里,而且这人就是被书生们尊为圣贤的右丞相张希孟。

他竟然亲自到了长兴,这让施伯仁颇为惊讶,毕竟就算这些书生再重用,也不至于张希孟大老远跑过来!

莫非有大事?

他还的确猜对了,张希孟的确是过来处理事情的,凑巧碰上了,就过来瞧瞧,算是粉丝见面会了。

只不过事情有点意外,让事情变得不是那么欢乐……

施伯仁首先过来,跟张希孟低声道:“过来了二十五名年轻书生,但是我跟他们讲过一些朱家军的习惯之后,有三个人打了退堂鼓,他们想回去。”

“哦!”张希孟答应了一声,随口道:“既然如此,你就送他们回去吧,记得路上要小心,千万不能出意外。”

张希孟回答干脆简洁,没有任何的迟疑,仿佛就该是如此一样。

轮到施伯仁吃惊了,“张相,他们已经知道了有人投靠咱们,万一回去泄露出去,引来了张士诚注意,那就不好了……更何况这几个人家世显赫,怕是会变成咱们的对头,还请张相三思啊!”

张希孟没有三思,而是直接道:“我们不是山贼草寇,更不是绑架人的土匪窝子。。他们愿意过来,自然欢迎,想要走,我们也不好拦着。张士诚早晚都会知道,你回去的时候,多劝劝他们,让他们保密,毕竟一旦泄露出来,他们来过,也是大罪。至于他们会不会成为日后的敌人,也就不要诛心了。我希望他们自己想清楚,不要等到我们的兵马过去,帮着他们想清楚。”

施伯仁微涨嘴巴,愣了片刻,貌似也的确如此。

这就是一群心向朱元璋的普通读书人,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只有保证来去自由,才会吸引更多的人过来,这扇门朱家军这边,是要一直打开的。

而张士诚有什么打算,会不会大动干戈,大开杀戒,这就不好说了。

如果张士诚真的这么下作,丝毫不讲道理,没准朱家军就会提前杀进苏州府,成全了这位大元忠臣。

施伯仁记下了张希孟的话,转头过来,把张相的意思告诉了大家伙。

这帮年轻书生顿时一怔,有几个人忍不住露出惊叹神色,果然是堂堂正正,磊落光明!施伯仁讲得再多,也都是听听而已,但是张希孟的举动,却让大家伙第一次直观感觉到了朱家军的做事风格。

三个打算要返回去的人,变得万分尴尬,仿佛周围人都在鄙视他们似的。犹豫了半晌,其中一个咬了咬牙。

“我,我不走了!”

此刻的压力瞬间落到了另外两个人的身上,你们还走吗?

没出息的东西!

可就在僵持只是,余尧臣突然站出来,“我,我打算回去!”

“什么?”唐肃大惊失色,这一波人可是他跟余尧臣一起带过来的,他们早就发誓,无论如何,也都要留下来,追寻圣贤之道,成就名标青史的功业,可刚过来,还没有正式做事,就要半途而废。

“余尧臣,早知如此,你就不该过来,我,我瞧不起你!”

余尧臣低垂着头,沉吟少许,就只是淡淡道:“日后再说吧。”

他直接迈步,踏着跳板,上了船只,他突然扭头,看了看张希孟站立的方向,这才咬了咬牙,恒下行回了船舱,另外两个人见有人带头,他们也逃命似的跟着上去。

一群人刚刚来到,就发生了分裂,唐肃的心情极为低落,他恶狠狠看向剩下的人,“谁敢走,我就打死他!”

被他凶狠的模样吓到的书生们不敢再走,只能在码头等着。

施伯仁走了,他还有更多的书生要接过来,还有更多的事情忙碌,片刻不敢耽误。另一面,耿炳文带着几十名士兵匆匆赶来。

得到了张希孟的首肯,就过来迎接大家伙去军营暂居。张希孟也跟着一起安步当车,他见气氛有些紧张,这些书生不太敢说话,就笑着对大家解释,“让你们去军营,也是希望你们能熟悉一下朱家军的规矩,适应这里的生活,也是给你们一点时间,去思考,自己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留下来。”

唐肃见张希孟这么说,还以为是因为余尧臣的事情,张相怀疑他们的心思,便咬牙切齿道:“张丞相,我们和那三个好逸恶劳,贪图享受的软蛋怂包不一样,我们都是真心归附,要过来做事的。张丞相现在就恢复吧,要不,要不让我去修牛蹄也行啊!”

情急之下,唐肃连这话都说出来了。

张希孟怔了怔,他也不知道怎么传的,居然有人说自己喜欢看修牛蹄,荒唐!那么脏的场面,鬼才喜欢看!

只是初次见面,又不好解释,张希孟顿了顿,随即道:“牛可是个好东西,不光能耕地拉车,牛还能救命。”

“救命?”这些书生都是一愣,还没听说过,“张相,是不是把牛杀了吃肉,能救饿死鬼啊?”

不知道哪个促狭鬼嚷嚷了一句,顿时大家都笑起来。

毕竟都是年轻人,很容易就聊起来。

张希孟也笑道:“这也算是一大贡献……不说要说起来,最紧要的还是牛能治天花!”

这些书生都颇为惊讶,不明所以。

张希孟笑道:“你们饱读诗书,可知道人痘之法?”

“知道!”唐肃最先答应,他急忙道:“据说宋代天花盛行,有人用患病小儿的衣服披在未曾患病的儿童身上,还有取脓水晒干,制成粉末,吹入鼻孔。”

张希孟连连点头,疫苗这个东西,在中原大地上,很早就出现了,所以说一千年前的老祖宗,就懂得科学抗疫,同样是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涅!

只不过受限于认知水平,宋代用人痘,这个效果略等于直接传播天花了……不过随后人们又发现,在使用人痘的过程中,有的凶猛劲大,十个人能有八个活的,也就是致死率百分之二十。

但是遇上“顺苗”死亡率几乎忽略不计了。

这其实是天花病毒存在两种类型,一种致死率高,一种致死率低,如果选择顺苗,毫无疑问能大大降低死亡概率。

不过人痘并不是最安全的选择。

在这个时候,张希孟就要站出来了,发挥自己的特长了。

毕竟朱标今年还不到两岁,万一染上了天花,那后果可不堪设想,为了保住这个小崽子,张希孟也是费尽了心思。

“我也是听也先帖木儿说,一些蒙古部落的妇人,整日养牛放马,喂草料,挤牛奶,她们几乎不会得天花,反而是那些四处征战的男人,容易感染天花丧命。我在他的牛棚看了些时候,我发现其实牛也会感染天花……只不过由于症状轻微,不至于要命。想来这就是毒力很弱的顺苗,取牛痘种在人的身上,估计能够很好预防天花,拯救无数生命。”

听完张希孟的介绍,这帮书生都目瞪口呆,我的老天,竟然还有这种说法?

唐肃想起了自己的一个兄弟,他就是感染天花死的,自己的脸上也还有几个麻子,倘若牛痘这法子有用,那可是造福苍生的善举啊!

“张丞相,果真如此吗?”

张希孟笑道:“目前试验了一批,效果还不错。对了,就是在军营里面。”

这时候耿炳文也笑道:“张相的主意的确厉害,自从种了牛痘之后,我们军中再也没人染上天花了。”

感叹的耿炳文又道:“我们驻守长兴,要防备张士诚袭击,时刻都要小心翼翼,万一军中天花流行,人人皆兵,那可后果不堪设想。”

张希孟点头,“没错,这也是我把第一站安排在军营的原因所在。在军中,从军粮军饷,到军中的纪律规则,再到讲学考评……其实很多政策都是先在军中推行,确实效果好了,才会拿到民间来用,说起来军中就是我们最大的试验田!”

听张希孟不吝溢美之词,这帮书生多少有点吃味。

“张丞相,我们都仰慕丞相文章,您的主张胜过十万雄兵!”唐肃大赞道。

张希孟呵呵一笑,“十万雄兵?没有这几十万兵马,我的话一钱不值,前些时候,还有人来给我下毒,只怕我当时就要死了。说起来,军中将士,才是实现目的的神兵利器,倚天长剑!”

张希孟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多有才子之名,而且出身也相对不错,又因为一些习惯,你们不大看得起武人,但我想告诉你们,扫帚不到,灰尘不掉……不管是元廷,还是张士诚,他们不怕我的文章,怕的是这些忠勇的将士。如果非要说我的文章有什么用,就是让这一柄神剑更加锋利,砍敌人的时候,更加精准犀利。”

“你们可以用心体会,我相信必定会收获颇丰的。”

众人用心听着,虽然他们视张希孟为偶像,但也是将信将疑。张希孟却不着急,毕竟他们过来,完全是基于一时冲动,甚至是不那么正确的信息,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幻想。

只要经过现实的磨砺摔打,才能让他们从心底认同那些主张。

所以,孩子们,你们还要努力啊!

张希孟刚刚把他们送去军营,安顿下来,突然得到了消息,朱元璋竟然从洪都返回,这位没去金陵,竟然直接到了长兴。

见了张希孟之后,劈头盖脸就问道:“有人刺杀先生?”

第二百六十八章 雷霆手段

朱元璋的到来,让张希孟吃了一惊。

前面李善长就提到过,朱元璋在巩固了洪都防卫,又拿下了抚州之后,就已经打算返回了。

可问题是老朱直接来到了长兴,还是让张希孟颇为意外。

“咱是从歙县取道过来的,兵马暂时交给了徐达和枫林先生统领,不会出什么事。”朱元璋没有先回金陵,而是听说张希孟来了长兴,就急匆匆赶来。连老婆孩子都扔在了应天,这份关心也是没谁了。

“先生,你跟咱说,那个叫尤方的刺客,他的背后就是那个王家?没有别人?”朱元璋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反复在脑子里过了不下十遍。。

窃书,下药,然后就抓到了尤方,顺着他就抓出了王家的势力,然后就牵连到了张士诚。

顺得有点让人怀疑。

张希孟见老朱如此敏锐,已经想到了这些,也就实话实话了,“主公,我也想过,或许问题就出在那几个和尚身上。”

朱元璋略沉吟,随后一拍大腿,长叹道:“先生算是说到了要害。寺庙受八方供奉,专门结交权贵,又怎么会只听王家的。而那个王家敢打咱们的主意,甚至还弄出了毒药,他急着行刺,怎么都显得有些仓促,不合常理。”

老朱眼神闪烁,目光犀利,他冷笑道:“如果咱没猜错,应该有其他人掺和其中,看他们的架势,也是想挑起咱们跟张士诚的战端,好渔翁得利。”

朱元璋这番分析,颇为有理。足见他对张希孟这事的上心,按照道理,竟然把人都安插到了张希孟身边,可以从张希孟这里窃取书稿,又怎么会随便浪费了,应该利用他得到更多的消息才是。

或者说只是暗杀张希孟什么意思,如果能等到朱元璋上门,一起全部弄死,那该多好啊!

总而言之,眼下的选择,不是最理想的。

难道是对方脑筋不够用吗?

或许是吧,不过还有另外的可能,那就是作为生意人的王珏,没法完全控制住他的手下,另外还有人在兴风作浪,暗中推波助澜。

那这人又是谁呢?

张希孟又想到了韩秀娘的案子,一件小事,层层甩锅,差点让李善长翻车,没准就是太多人想让自己死,所以才会弄出这事情来。

“主公明鉴,应该彻查!”

朱元璋点了点头,却又道:“光是彻查,只怕还不够。张先生,过去的咱们,还是太客气了。有些人的心是怎么都捂不热的,指望着他们回心转意,幡然醒悟,那是痴心妄想。你和李相是咱的左右手,都险些吃亏,如果再不彻底整顿,咱只怕会出大事。到了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朱元璋的语气格外坚决,可以说是杀气腾腾,这位杀人的大行家,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不管是张希孟,还是李善长,都太老实,太懦弱了。

张希孟把道理讲得明明白白,一到下手的时候,就软弱无力。李善长也是徒有其表,瞻前顾后。

“张先生,你的那几篇文章,已经把道理说得清楚明白,一个韩秀娘的小案子,一个刺杀你的大案子,这还不明白吗?士绅豪强,元廷的官吏,还有一些豪商巨贾,甚至是寺庙僧人……这些人都靠着元廷作威作福,才有今天。咱们不愿意纵容他们,这帮人就跟被刨了祖坟似的,不惜手段,或明或暗,跟着咱们对着干。过去咱们说得太多了,该到了真正落实的时候了,有些账,不能拖了。”

张希孟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到底没有说出来。朱元璋让人敬畏的不就是霹雳手段么!

正是知道自己拍马也赶不上朱元璋,张希孟才心甘情愿,充当辅助的角色。事已至此,他把道理讲清楚了,局也布好了,还有什么好阻止的。

“主公,臣鼎力支持……只是臣觉得,还是不要殃及太多家人就好。”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咱知道了,先生放心就是,石抹宜孙那个畜生,他的女儿不还养着吗!咱心里有数。”

这一次张希孟完全站在了旁观者的立场上,来观察老朱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