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141章

作者:青史尽成灰

朱元璋从淮西出发,占据金陵,也是稳步发展。

至于张士诚,就算他拿下了苏杭,也不过是摆出了常山之蛇的架势,处处等着挨打,而且毫无发展空间可言。

所以从他决定渡江,图谋平江路之时,就注定了成就不高,毕竟东边都是大海,向西就是朱元璋的地盘,他想从老朱手里啃下块肉吃,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孙炎看出了这步棋,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朱元璋没有顺流而下,直取常州,然后攻取无锡,平江,松江,彻底把长江入海口这块肥得流油的土地,都纳入自己的版图。

毕竟以老朱现在的实力,还是有希望的。

如此一来,坐断东南,遥望中原,岂不美哉?

“这个想法不错,但你似乎忘了主公的根基在哪里!”张希孟笑呵呵道:“朱家军的根本在于均田,占据了扬州和金陵之后,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朱家军内部的势力分配。有些人是替你们家说话的,他们可不想搞均田!”

孙炎吓了一跳,忙道:“张经历,我,我可没有收买他们啊!”

张希孟大笑,“别害怕,我自然是知道,毕竟现在时间尚短,没法勾结在一起。但是他们的想法我还是清楚的。进了城之后,工商业繁荣,尤其是江南的丝绸作坊,坐拥几千张织机,一年的产出,比一个府的赋税还要多几倍!有人馋这个!想要发展丝绸作坊,就要有原料。老百姓把土地分了,产出的生丝就少,就不好!只有不管农村百姓死活,让丝绸大户放手施为,才能有足够的生丝供应,才能织丝绸发财!”

张希孟几句话,直指核心,鞭辟入里。

这一层道理,他跟徐达都没有说。

如果此时朱家军攻取苏杭,这两座大城市,加上金陵和扬州,朱元璋的手上,城市人口就会逼近三百万。

苏州的丝绸,杭州的贸易,松江的棉布……这几样就能占据朱家军的八成财政收入!

一个团队可以背叛自己的理想,却不能背叛自己的利益。

到了彼时,张希孟再鼓动分田,还能像现在这么顺利吗?

而且依靠市民组建的军队,真的就能横扫天下吗?

是不是钱多,就一定能鼓捣出强兵……张希孟也说不好。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如果朱元璋抢占苏杭,断了张士诚南下的道路,这个首鼠两端的盐贩子,会干什么,谁也不知道。

虽然单独张士诚不值得害怕,但是他跟刘福通勾结在一起,会怎么样?投降了元廷,又会怎么样?

即便他这两样都不做,光是跟老朱纠缠,就十分麻烦。

毕竟湖广还有个天完大帝,还有陈友谅……如果他们趁机抢占了徽州等地,断了老朱向南发展的道路。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所以说,不管是从内政考虑,还是从全局衡量,向南发展,都是最稳妥的道路。

而且如今大家伙还都是红巾军,都在喊着反元,如果早早内斗起来,也会影响军心士气。

还是那句话,别人可以不在乎,但是朱家军很在意这个,毕竟这也是朱家军的根基之一。

只要占住了道理,才能用理想说服别人。

理想熠熠生辉之时,说两句话就能换来的东西,在理想褪色之后,哪怕真金白银也买不来了,毕竟剑桥五杰那种人,可不是用钱能买来的。

张希孟和孙炎谈了很多,甚至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谈到了最后,张希孟笑道:“我身边也缺一个整理文书的,你愿意吗?”

“愿意!”

孙炎毫不犹豫答应,“经历大人的一番高论,真是让卑职茅塞顿开,卑职愿意跟着经历,长长见识,学学本事,也省得被人瞧不起。”

张希孟微微一笑,他当了这么久的秘书,也该有个属于秘书的秘书了。

孙炎更是喜出望外,因祸得福。张希孟虽然不是朱家军的老大,但是貌似他手下正儿八经的属官,还就是这么一个。孙炎瞬间觉得自己的腰杆硬了,不过他还是很冷静的,千万不能得意忘形。

必须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而找上张希孟的第一件事,就是吴大头的事。

这位五短身材,晃着大脑袋的油腻中年人一来,就把孙炎惊到了……不会吧?不会吧?

他就是第一红贼?

就是名震元廷的头号悍匪?

如果给他一个挑子,都可以上街卖炊饼了。

不会是吴爷神通广大,会无数变化吧?

最不济也懂得易容改装,他看到的不是真正的吴大头,绝对不是!

老吴不知道自己让孙炎的三观都粉碎了……他只是跟张希孟提议,“我在亳州大牢的时候,跟牢里的朋友聊了很多,也编了几出新戏。刚刚听说有宁国路的民兵过来,想要了解咱们如何分田。我琢磨着干巴巴派人过去说教,未必有用……能不能让我带着人过去,给老百姓们好好演几出戏,寓教于乐吗!”

张希孟一听大喜,笑道:“这最好不过了,可你要小心点,别被元兵和乡勇抓了!”

“哈哈哈,经历放心吧,元廷都抓不到我,更别说这些废物了!行了,我这就带着戏班子去了!”

吴大头拍了拍屁股,乐颠颠走了。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咱们的第一猛将出手了,就看效果如何吧!”

第一百九十章 讲好朱家军的故事

岁末年终,至正十五年,就要结束了。

在朱元璋的治下,曾经有人提议,选用韩宋的龙凤纪年,以示和元廷彻底决裂。

只不过这个建议遭到了朱元璋麾下三大谋臣的集体反对。

贾鲁,朱升,张希孟,全都摇头……用龙凤纪年,是摆脱了元廷,但是跟大宋却搅在了一起。

别忘了统一思想的大会上讨论了什么……朱家军不光要推翻大元,还要纠正赵宋以来的弊政,连正儿八经的大宋,这边都不买账,更何况是一个草台班子!

只不过老朱这边也有个麻烦,就是他迟迟没有称王,也没有确定国号年号,该怎么行文,就成了一个问题。

最后还是张希孟提出了建议,没有必要否认大元。反正我们原本都是大元臣民,只因为元廷无道,民不聊生,才揭竿而起。

在成功之前,沿用元廷的纪年,待到时机成熟,再立新朝不迟。

因此在朱家军这边,还是沿用大元的年号,至正十五年……这绝对是个载入史册的重要年份。

在这一年的年初,脱脱被元廷罢免,几十万大军,瓦解冰消,从此元廷进入了等死模式。

年中的之时,朱元璋渡过长江,占领金陵,拥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本。

年尾的时候,经过了整合之后的朱家军,以最强的姿态,开始经略江表浙右。

年初元衰,年末朱兴!

一起一落,果然是一个大世!

朱元璋骑在马背上,扫视着两边的田地,心驰神往,这一片正是秦淮河畔的上好田地,一望无际,土肥水美。

“倘有三亩水浇地,不做提强杀官人……咱走到了今天,都是元廷逼得!”老朱一扭头,对张希孟道:“元以兼并压榨亡国,咱以分田富民兴邦……先生,溧水州的分田,做得怎么样了?”

张希孟笑道:“溧水土地不少,按人头分配,每个成年人能分到二十五亩左右,至于口粮田一项,比起滁州等地要少了一些。不在按照人头分配,而是按照家庭,每家给十亩田!”

“等等!”

老朱打断了张希孟,“先生,这么一来,人多的家和人少的家,都分一样的口粮田,似乎不太公平吧?万一有人故意分家,就为了多得一点口粮田呢?”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分家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哦!”老朱声音提高,似有疑问,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忍不住笑道:“先生真是好算计!这一手漂亮!”

渡江之后,张希孟就发现江南地方,宗族势力相当强大……有许多村子,基本上就是一个姓氏,每个人都沾亲带故。

正因为如此,一些族老才有恐怖的号召力。

比如孙炎就曾经找一帮老农,帮他压制韩三。

事后张希孟把这帮老农都给迁走了,但是对于整个大局来说,无足轻重,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张希孟就在分田上面动起了脑筋儿。

江南的土地肯定没有淮西充沛,人均拿不到那么多。所以他就在口粮田上下手。

按户分配,一个三口之家是十亩田,一个五口之家也是十亩田,哪怕是二十口人,也是一样的!

毫无疑问,这就是逼着分家!

把大家拆分成一个个单独生存的小家,对于整个宗法体系来说,也是釜底抽薪的一个狠招。

分家就意味着经济自主,自己负责生存……不知道后世的大学生还记得吗?从什么时候,你有了和父母讨价还价的资格?

是不是有了工作,拿到了收入的时候?

因为你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也就是说翅膀硬了,可以肆无忌惮了。

分家的道理也是一样,只要让一个个小家经济自主,哪怕他们还顾念亲情,逢年过节,还会聚集在祠堂里,祭拜祖先,遇到了事情,也会听老人的建议。但是这已经和原本能决定族人生死的宗法体系,全然不同了。

消解宗族势力,实现对百姓的直接统治,消除了赚差价的中间商,百亿补贴朱多多了。

“主公,还有一件事,溧水虽然也有桑麻田,但是这个桑麻田是要缴纳田赋的,而且还比农田多了五成的赋税!”

老朱稍微思索,就说道:“是为了压制养蚕吗?”

张希孟道:“在当下丝绸并非不可替代的东西,反而是粮食,才是一切的根本。我的意思是引导老百姓,多种粮食,像蚕丝,棉花,都可以少种。当然了,我倒是不觉得要一味打压养蚕缫丝。最好是集中能工巧匠,用最好的手段,把丝绸做成奢侈品,赚有钱人的钱!”

老朱忍不住大笑,“这话说得好,对咱的心思,先生的这两点调整,都是好的!往后经略江南,就按照新的分田办法了。”

没有什么政策是能一直维持,不用改变的。

哪怕同为均田,在各地也需要因地制宜,没有最好的策略,只有最适合的。

当天下午,朱元璋和张希孟赶到了溧水州。

而在这里,有一场好戏,正在等着他们……吴大头回归之后,戏班子立刻动了起来。

如今朱家军的戏班子规模,已经达到了三百多人。

吴大头的百户不但实至名归,还超级加倍了。

而新进加入的人们,不少都是来自扬州城和秦淮河的。他们业务相当了得,这里面有琵琶名家,有三弦圣手,又各种各样的能人异士,跟他们相比,吴大头简直普通的不能更普通了。

谁能想到,这个油腻的中年人,竟然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红贼,不得不说,真是讽刺啊!

可是当众人和吴大头讨论起业务来,顿时众人就收起了轻视之心,意识到了吴队长的厉害之处……吴大头给他们讲个故事。

有个叫“贞娥”的姑娘,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靠着租种土地过日子,贞娥到了十五岁这年,突然地主不借给他们耕牛,老父亲无可奈何,只能跟女儿把绳套背在身上,靠着人力耕田。

一个干瘦的老人,一个女孩,哪来的力气,一个上午,连一垄都没有弄好。老爹坐在田埂上,不停落泪。

贞娥也跟着哭!

父女两个都知道,为什么地主不愿意借牛……因为地主看上了贞娥,想要拿她过去,当小老婆。

所以才故意为难父女两个。

没有耕牛,就种不了田。

到了秋收的时候,交不上租子,就要想办法还债,那时候把贞娥抵给地主,也就顺理成章了。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回事,也都咬牙切齿,暗里咒骂地主无德,但是却没人敢帮助他们,生怕得罪人。

父女两个完全走投无路,要不就去当小妾吧?

奈何地主已经六十多了,他的几个儿子都不良善,过去了用不了几年,地主一死,那个下场就不用多说了,简直是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候,一个叫裴大郎的年轻人站了出来,他身强力壮,主动帮着父女两个耕田。贞娥对这个好心的裴大郎生出了好感。

一直到了农闲的时候,两边就有意结亲。

反正都是穷人,也不用讲究什么……裴大郎娶了贞娥,就断了地主的念想。而裴大郎年纪也不小了,有了个贤惠的媳妇,岂不是一举两得!

村子里的人都很赞同这场婚事,而且还觉得越快越好,免得节外生枝。

裴大郎也是这么想的,他当机立断,上门求亲,得到了贞娥父亲的答应之后,他又弄了一辆独轮车,到了贞娥家里,推着贞娥回家。

一对年轻男女,行走在乡间的路上,贞娥幸福地唱着乡间的小区,不少乡亲等在裴大郎的家里,想要给他们证婚。

只要成了,就一切都好了。

地主再不要脸,也不能破坏人家的姻缘啊!

可就在这个当口,突然来了一群人,他们如狼似虎,冲进来,直接把新娘子给抢走了。

裴大郎跟他们理论,结果被狠狠痛打了一顿,几乎丧命。

眼瞧着一场喜事,转眼变成了悲剧,同村的人,无不愤慨。

随即就传出了消息,原来地主嫉恨裴大郎破坏了他的好事,就想办法买通了一个当地的蒙古官员,假意说贞娥是他家的婢女,容貌清秀可人,逃出去要嫁给野男人。

蒙古官员一听长得挺好看的,就动了歹心思,他派人在新婚的当天,把贞娥给抢走了。

眼见的女儿被抢走,贞娥的爹夜半三更,用麻绳悬梁自尽。

裴大郎失去了新娘子,满腔怨愤,他是猎户出身,身强体壮,也会舞刀射箭,就在养好伤之后,偷偷进入地主家里,把他们全家十几口,都给杀了。

这还不算完,裴大郎又去了县城,他在一群乞丐中间,藏了两个多月,等到蒙古官员出来,他张弓射之,随后提着柴刀冲出,想要刺杀官员。

可惜的是裴大郎虽然有勇气,但是他的弓是打猎的,并非军用的强弓,身上也没有铠甲,被护卫砍翻,血溅长街,尸体被挂在了城墙上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