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104章

作者:青史尽成灰

他觉得这些都是噩梦,梦里醒来了,丞相还会坐在中军大帐,号令几十万雄兵,扫荡逆贼,中兴大元,现在的一切都是幻觉,不存在的……

只不过到了此刻,张希孟一语道破,龚伯遂没法自欺欺人,元廷的确是错了,错得离谱!

这个昏庸的朝廷,断了自己的生路啊!

试问世上还有这么愚蠢的人吗?

就算从上到下,都是一群猪,也干不出这种事情!

“红贼,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我此心如铁,断然不会给你们做事!”

张希孟笑呵呵道:“那张士诚呢?如果我没有把你讨过来,张士诚给你官职,你愿意替他卖命?”

龚伯遂一怔,他的确是打算给张士诚效力,丞相被朝中的奸佞暗算,他自然要帮着丞相报仇,效忠张士诚,情理之中。

可就是自己的一片挚诚,竟然换来了无情抛球。

张士诚这个没眼的蠢材,竟然把自己送给了朱家军,终究是错付了!

既然如此,还能不能投靠朱家军呢?

貌似不能!

脱脱丞相说过,朱家军铲除豪强,均分田亩,都是一群下等卑贱之人,他们欺天背主,杀戮良善,抢夺田产,所作所为,天怒人怨!

自己宁可帮助张士诚,也绝不会效忠朱家军!

死也不行!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管动手就是!”龚伯遂闭着眼睛,仰起头,一副引颈就戮的慷慨模样。

张希孟连连摆手,笑道:“不至于,几句话说下来,你想什么,我已经清楚了。放心吧,我们这边不会胡乱杀人的。我倒是能给你安排几个好朋友,正好在一起聊聊心得体会。”

龚伯遂听得糊涂,什么朋友?

他怎么不知道?

“我心如铁石,钱财女色,都动摇不了,你们不要妄想!”

张希孟笑道:“好一身凛然正气啊!你放心,我们这里既没有金钱,也没有女色,只有你们的同僚。知枢密院事雪雪,你认识吧?”

龚伯遂大吃一惊,“什么?他,他被你们俘虏了?”

“不但俘虏了,还是靠着他诈开了淮安府的城门,你没听说?”

龚伯遂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切齿咬牙,恨不得吃了雪雪。

“身为朝廷大员,蒙受皇恩,他却不能以死报国,我若见到他,必定杀之!”

张希孟点头,“好志气,那还有一个人,你也想杀?”

“谁?”龚伯遂惊问。

“也先帖木儿,也就是脱脱丞相的弟弟!”

“什么?”

龚伯遂竟然被吓到了,道理很简单,谁能活着,也先帖木儿也不该活着。

他是脱脱的弟弟,担任过御史大夫,位高权重。

这种人落到敌人手里,要么直接杀了,振奋军心,要么就留着谈条件。

可朱家军这边,明显不正常。

六合城外也先帖木儿战败,人却没了消息。

脱脱他们推测,最大可能是死于乱军之中,连尸体都找不到了,这才没有消息。不然红贼杀了这么大的一个官,怎么会不到处宣扬?

可结果就是这么扯淡,红贼还真没宣扬,也没有杀他!

“也先帖木儿不会投降!你骗我!”

没死,还落在敌人手里,不是投降又是什么?

真是想不到啊,丞相英雄一世,竟然有个这么废物的弟弟!

龚伯遂切齿咬牙,“我更要杀了他!”

张希孟心平气和道:“你误会了,也先帖木儿并没有投降,他被俘之后,万念俱灰,一心求死。我们这边安排人,好说歹说,劝他吃东西。如今脱脱被罢黜,这么大的事情,还不敢跟他说,害怕他承受不住。你要是愿意帮忙,劝说他一下,让他能够振奋起来,也算是帮了我们大忙。”

龚伯遂眉头紧皱,他的确有些糊涂了。

完全不能理解,这些红贼到底是什么算盘?

“各为其主,我是官,你们是贼,落到贼手,杀了便是,用不着玩这些手段!白费心机而已!”

张希孟摇头,“龚伯遂,这就是你的糊涂了,诚然,你读书不少,却没有真的想通。大元朝幅员辽阔,兵甲百万,最终却落到了今天。古人说胡虏没有百年国运。自从大元朝立国,也的确不足百年,似乎正好验证了这话。可是这么强大的一个国家,到底是怎么亡国的,身为后来者,总要弄清楚。”

张希孟笑道:“你是修过宋史的,也是读了很多书的人,的确是人才难得。我无意让你投降,但是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就不想留下一些文字,反思这段历史?你,还有也先帖木儿,雪雪,对了,之前还有个知院老张,都在我们这里,四个人凑在一起,正好反思过往,总结经验教训,一起谈谈得失,多是一件美事啊!”

“你!”

龚伯遂的脸渐渐变成猪肝色,太离谱了,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兵败被俘,却还要反思过错,你们也太霸道了吧!

而且听这话的意思,这帮红贼笃定了能一统天下,居然开始为了修史做准备,何其自大狂妄啊?

龚伯遂突然冷笑起来,“好,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什么时候自取灭亡!”

张希孟含笑点头,毫不在意,让人把龚伯遂就带下去了,随后就送去了滁州。

整个过程朱家军都和和气气,没有亏待龚伯遂。

那个负责贴身看管龚伯遂的士兵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

他坐在车辕上,闲下来,就拿着一本小册子,嘴里念念有词。龚伯遂最初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听说红贼都是出身白莲教,信什么弥勒佛下世,估计也就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经文。

可是过了两天,龚伯遂发现了不对劲儿,貌似不是什么经文,而是一本识字的小册子。

一个红贼的士兵,在努力识字……这一定是读书人家的子弟啊!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甘心从贼?

或许我能劝说他弃暗投明,如果他能帮忙,没准我还能逃出生天……龚伯遂一下子来了精神,他趁着晚饭之后,就主动搭讪。

“小友可读过书?什么时候发蒙的?”

士兵脸色微红,“俺也不知道算不算读过书,俺没有进过私塾,是投军之后,张先生让我们读书识字的。”

“张先生?”

“对!就是上位身边的张先生,他学问可大哩!我们这些小册子,还是他抽空编写的。”士兵笑道:“这一本一共一千个字,只要认全了,能写出来,就可以提拔百户了,可惜,我还有二百多不会写。”

龚伯遂眉头紧皱,真是邪门!

自从遇到了朱家军,他就觉得事事不对劲儿……且不说张希孟对他的安排,光是这么一个小兵,就让人想不通。

“你在军中,打仗而已。用得着识字吗?”

“用得着,我们要会写公文,告示,能看懂上面的命令,攻占了新的地盘之后,还要给百姓宣讲政策。以至于均分田亩,征收税赋,林林总总,事情多着呢!都要认识字才行。”

士兵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先生,你看这个字,念,念什么?”

龚伯遂满心烦乱,扫了一眼,随口道:“念颇,辛弃疾就有词,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士兵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多谢先生,这下子我可要记牢了!听人说那个辛弃疾可是文武全才,就是遇上了一个昏庸的朝廷,才一生怀才不遇,遗憾终老,真是可惜。”

龚伯遂听到这话,竟然怔住了。

自己可是修了宋史的大才啊,怎么觉得一个小兵说得挺有理啊?

邪!

真是邪门!

龚伯遂已经没有逃跑的心思了,他真好奇,这个朱家军到底是什么鬼?貌似丞相都小觑了他们。

就这样,经过几天的跋涉,龚伯遂终于见到了也先帖木儿,这位正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只是有气无力道:“我不吃,不吃,让我死吧!”

龚伯遂愣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走到了床边,闪目看去。

还真是也先帖木儿,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神情憔悴,但也仅此而已,看不出受了什么委屈。

而也先帖木儿也抬起了头,正要发怒,一见竟然是龚伯遂,也吓得不轻。

“你,你怎么也被俘虏了?”

龚伯遂咧嘴,他想起了张希孟的交代,到底要不要跟他说呢?

犹豫了半晌,龚伯遂还是老老实实,把经过说了一遍,包括脱脱被罢黜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也先帖木儿就愕然听着,当听到脱脱被罢黜,他眼角瞪裂,怒火填满胸膛,气得咬牙切齿吗,“哈麻匹夫!当初就该杀了他!”

骂够了之后,也先帖木儿突然又道:“去,给我准备点吃的,我要吃饭!”

“吃饭?”

“对!我不想死了,我要活着,我要看着这个朝廷完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巢湖水师

也先帖木儿想过自杀,而且不止一次。他觉得自己太废物了,沙河之败,丢了三十万人马,如今又兵败被俘,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身为大元忠臣,就该以身殉国,慷慨赴死!

有首很长的诗叫什么来的?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对!

咱就要做大元朝的一口正气!

也先帖木儿在被俘之后,采取了包括但不限于,上吊,撞头,割手腕……种种作死手段,最后他毅然决定不吃饭,活活饿死算了,这也是效仿伯夷叔齐。

也先不断用古圣先贤,激励自己,跟红贼斗智斗勇。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让他破防的不是红贼的威逼利诱,最致命的一击,竟然来自一心效忠的朝廷!

这是什么混账的事情啊?

兄长忠心耿耿,谁谋反,他都不会谋反的!

“龚参议,当年我兄长为相三年多,就借口称病,交出了相权……这你是知道的,我哥他不想当权臣啊!”

龚伯遂深深叹息,无可奈何。

“谁不是,朝廷,朝廷太昏庸了!”

“岂止昏庸,简直该死!过去我想不通,宋朝皇帝为什么会自断梁柱?还嘲笑汉人愚蠢,却没有料到,蒙古人比人家还蠢!不光蠢,还坏!哈麻这个畜生,要不是我们兄弟提拔他,哪有今天?”

也先帖木儿打开了话匣子,从上到下,骂了个狗血淋头,谁也没放过。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跟他讲一万遍道理,也不如一次社会的毒打,来得管用!

只不过这一次对也先帖木儿打得有点太狠了。

他从小就崇拜他哥,入朝为官,又是靠着脱脱的庇护,哪怕犯了错,脱脱也会罩着他。

这个哥哥,比起爹都要亲。

偏偏这样堪称完美的兄长,竟然被自己人给暗算了,皇帝也不分青红皂白,居然就听信了谗言。

几乎一瞬间,也先帖木儿对元廷的好感荡然无存,甚至转向了另一个极端,他厌恶元廷,厌恶一切!

他甚至想要帮着朱家军,覆灭元廷!

反正只要能毁灭大元,让他干什么都行。

如果不是伤心到了极点,断然不会如此。

再也不给元廷绝食了,干饭,报仇般干饭!

也先帖木儿也快速恢复体力,脱脱四十出头,他才三十多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干嘛要死要活的,别的干不了,当个民夫总行吧?

“龚参议,你知道不,那个色目人老张,现在成了朱家军的民夫,干活相当卖力气,打算要重做新人呢!”

龚伯遂虽然听张希孟了,可是现在听来,还是觉得荒唐。

“这个朱家军到底打算干什么啊?他们为什么不,不杀我们?”

也先帖木儿突然放下了筷子,沉吟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