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别秀 第7章

作者:荣小荣

左右两边,是清吏司内部几个职能部门,林秀看到“案牍库”的牌匾之后,穿过一边的长廊,走进了案牍库的大门。

案牍库平日里十分清闲,另外三名文书正在闲聊打趣,看到有人进来,抬头望了一眼,见是林秀,纷纷面露意外之色。

他们是认识林秀的,陈主事当时还特别交代过,让他们平时多多关照他,只是此人来了几次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今儿个是刮了什么风,竟然把他吹来了。

三人对林秀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继续闲聊。

林秀也礼貌性的点了点头,目光在房间内扫了扫,除了一排排书架之外,这处房间有四张桌子,其中三张桌子十分干净,上面的笔墨纸砚也十分整齐,最后一张桌子上则堆满了杂物,很明显,那张桌子是属于林秀的。

林秀走到那张桌前,将杂物整理一番,又打了盆水,将整张桌子都擦拭了一遍,然后坐在椅子上,随手拿出一本书来看。

他的视线落在书上,心思却并不在。

像他这样天赋不高的觉醒者,异术院那边是不会重视的,除了每月都能领到一份津贴,以及自由出入藏书阁,有问题可以请教教习之外,他们接触不到别的资源。

而他们平日里做什么,异术院也不会管。

对林秀而言,进入异术院最大的好处,是能够接触到各种能力者,他得想办法多交些朋友,只有互相熟悉之后,才有长时间和对方保持身体接触的机会。

这件事情要从长计议,目前,林秀还是得抱紧赵灵音的大腿不动摇,他的修行离不开她。

至于清吏司这里,一般是没有什么事情做的,林秀只要偶尔打打卡,别被开除就好,这对于平安伯夫妇也有个交代。

林秀在计划着自己的未来,房间内的三名文书则自动忽略了他,只是心中诧异,怎么林秀来了之后,刚才还闷热难耐的案牍库,忽然就变得凉快了起来……

林秀在椅子上坐了半个时辰,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打算去异术院碰碰运气。

他走出案牍库大门,来此清吏司院子里,目光一撇,发现大堂门口,围了不少身影,而衙门之外,也是人影绰绰。

怀着一颗八卦之心,林秀挪动脚步,凑了过去。

清吏司大堂内,衙役站成两排,最中间的位置,铺了一张草席,草席上盖着白布,白布下只露出一双脚。

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轻人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看了看地上的草席一眼,说道:“她是自己上吊死的,你们叫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望着那态度倨傲,没有丝毫慌乱的年轻人,坐在上方的清吏司郎中顿感头痛,他揉了揉眉心,问道:“有人看到昨日王氏进了你的府中,今日她便缢死在家,对此,你有什么解释的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说道:“昨日她是进过我家,但那是她收了我的银子,自愿进府中陪我的,完事之后,她就回去了,她缢死在自己家里,与我何干?”

清吏司郎中道:“既然她是自愿,为何又要自缢?”

年轻人不悦道:“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她上吊死了,关我什么事情,或许她是因为别的事情想不开,谁知道呢……”

公堂一时寂静下来。

这时,跪在那草席旁边的一名老者却恸哭说道:“大人,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小女一向洁身自好,怎么可能与人做那种勾当,求大人还小女一个清白,还小女一个公道!”

清吏司郎中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王氏自缢而死,不能证明与秦聪有直接关系,此案,清吏司会再查查的……”

这是很明显的安抚之言了,老者闻言,脸色灰白一片,似乎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嘴里喃喃道:“冤枉,小女冤枉啊……”

此时,那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缓缓起身,对清吏司郎中拱了拱手,说道:“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慢着。”

他刚刚走出两步,便有声音从门外传来。

清吏司大堂外围观的人群让开一条通道,一道身影缓缓走进来,他先是对清吏司郎中拱了拱手,然后才道:“大人,王氏并非自缢,而是被人杀害的。”

不等清吏司郎中开口,他便指着白布下的尸体,说道:“人若是自缢而死,双脚会因为无力而垂地,此尸体双脚僵硬指天,说明她极有可能在上吊前就已经死亡,且有一定时间,此外,自缢而死的人,会舌尖外露,面部青紫狰狞,但若是先死后吊,她的舌头会缩在口中,面色也多是苍白而非青紫,死者究竟是自缢,还是被人杀害后吊尸,只要掀开这白布便知……”

林秀的话音落下,他前方不远处的年轻人,瞳孔不易察觉的缩了缩。

本欲宣布退堂的清吏司郎中,深深的看了林秀一眼,然后问角落里的仵作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仵作沉默片刻,点头说道:“回大人,的确如此。”

清吏司郎中指了指一名衙役,说道:“掀开白布。”

“是!”

那名衙役应声之后,快步走到草席前,掀开白布,露出其下一个女子的面容,那女子面容秀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静静的躺在那里,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她的脸是苍白的,舌尖也并未伸出。

“果然如此!”

“这么说,此女是被人害死,然后假装自缢的?”

“那不是林文书吗,他怎么比衙门的仵作还懂……”

……

公堂之上,清吏司郎中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此案疑点甚多,秦公子,你暂时不能洗脱嫌疑,恐怕要委屈你一阵子了。”

那年轻人倒是无所谓,微笑道:“无妨,我相信大人会还我一个公道的。”

清吏司郎中轻敲惊堂木,说道:“此案还需深入调查,将秦聪暂时收押,退堂。”

名叫秦聪的年轻人在两名衙役的陪同下,走出大堂的时候,回头望了林秀一眼,目光中饱含深意。

林秀刚刚走出大堂,便有一只手将他拽了过去,径直将他拉到了案牍库。

一名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皱眉看着林秀,说道:“这种时候,你逞什么能,你以为仵作验不出来她是活吊还是死吊,你以为郎中大人不知道此案蹊跷,所有人都不知道,就你聪明?”

林秀虽然不认识眼前的男子,但他很快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能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的,在清吏司,只有父亲的老友,掌管案牍库的主事,林秀的文书差事,也是通过他才得来的。

林秀装作不懂,一脸疑惑的问道:“陈伯父,既然大人知道那女子是被人害死的,为何不说出来?”

中年男子摇头道:“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那秦聪是一等伯秦武之子,即便是郎中大人也开罪不起秦家,更何况你了,被你这么一搅,秦聪身陷牢狱,难保秦家会恨上你……”

林秀恍然大悟,随后一脸慌张道:“陈伯父,这下怎么办?”

中年男子沉思片刻,说道:“你不用太担心,秦家摆平这件事情应该不难,你们林家虽然没落了,但也还是权贵,想来他们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但你也要记住,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再掺和了。”

林秀受教道:“我明白了,谢谢陈伯父提醒。”

陈主事摆了摆手,说道:“你知道了就好,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事情,我可没办法向你爹交代。”

叮嘱了林秀一番之后,陈主事就离开了这里。

林秀坐回自己的位置,轻轻舒了口气。

清吏司是什么地方,王都专门查案的官衙,这里的衙差和官员眼睛何其毒辣,林秀都知道的事情,他们没理由不知道。

林秀站在大堂外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清吏司郎中很忌惮那名年轻人。

这种事情,最好不要掺和。

但当他看到那女子的尸体直挺挺的摆在大堂上,那老者瘫软在地,表情无助又绝望的时候,林秀还是心软了。

明明自己过的也不尽人意,却偏偏见不得人间疾苦。

上辈子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每次为灾区捐款的时候,他都踊跃积极,看到山区的孩子穷的连书都读不起,他会捐一车教材送过去,心血来潮时,会将身上带的所有钱送给路边的乞丐,买走半夜在寒风中摆地摊老人的所有橘子,虽然他不怎么喜欢吃橘子。

这或许是分手以后,那些前女友们总是愿意将闺蜜介绍给林秀的原因,他经常得到她们这样的评价,林秀这个人,感情上的确是渣了点,但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好人。

第9章 结怨

刚才听陈主事说,公堂上那名年轻人是一等伯之子。

大夏的爵位,只有公侯伯三品,其中每一品又分为三等,若是没有特殊情况,爵位每继承一次,会自动降一阶,一等公的后代,会降为二等公,一等伯的后代,会降为二等伯,林秀的父亲是三等伯,爵位已经不能再继承了。

到了林秀这一代,林家就会彻底的从王都权贵阶级中除名。

那位一等伯似乎有些权势,有办法将儿子从清吏司弄出来,就算林秀心中不平站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有些事情明知没有结果,却还是要有人去做,林秀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在案牍库待了一会儿,林秀便准备回家了。

当他走出清吏司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无数百姓围在那里,公堂上那名老者见林秀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将额头磕的咚咚作响,感激道:“多谢大人替小女伸冤,多谢大人替小女伸冤!”

围观的百姓也议论纷纷。

“如果不是这位大人,老王头的女儿就要不清不白的走了。”

“刚才在公堂上,没有一个人愿意为老王头说话,只有他站了出来。”

“这位大人真是个好官啊……”

……

在百姓的议论声中,林秀将老人扶了起来,说道:“老人家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对他而言,只是简单的站出来说几句话,但对老人一家,意义却无比重大,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林秀向来都是不吝啬这些的。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林秀不等孙大力来接他,一个人向林府走去。

王都的达官显贵,都居住在王都的南边或者东边,林家已经没落,居住在王都的平民区,只是家里比平民阔绰,拥有几位下人,院子大一些而已。

前几天林秀总是一个人吃饭,今日晚饭时,身边则多了两人。

平安伯夫人不停的给林秀碗里夹菜,说道:“秀儿你要多吃饭,这几天都瘦了……”

平安伯放下筷子,说道:“明日我请御医来家里瞧瞧,看看你的失忆之症有没有办法。”

林秀摇头道:“不用了吧,那又要花一大笔银子。”

林秀知道,作为一个没落的三等伯,林家其实并不富裕,不久之前,才拿出来一大笔钱为他谋了一个清吏司文书的差事,请御医上门,恐怕又得不小的花费。

平安伯摆了摆手,说道:“银子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治病重要。”

说完,他又亲手给林秀乘了一碗汤,说道:“这鸡汤是你娘亲手熬的,你多喝些,对身体有好处。”

林秀拿起勺子,默默喝汤,温热的鸡汤入喉,令他的心里也多了一丝暖意。

以前大多数时候,他吃饭都是一个人点外卖,或者是泡面凑合,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家常便饭了,也很久没有人和他一起吃饭。

吃过饭,林秀便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和平安伯夫妇相处,感受着他们的关切和爱护,林秀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说来可笑,他上辈子在亲生父母身上没有感受到的东西,居然在两个陌生人的身上感受到了,这让习惯了一个人的林秀,有些不知所措。

为了避免和他们独处,第二天一早,林秀吃过早饭后,便离开了家中。

不久后,清吏司,林秀手中缓缓的翻阅着一份卷宗。

昨日那女子的案子,清吏司已经结案了。

一名盗贼昨日来清吏司自首,承认自己前天晚上入室盗窃,拿了钱财后,又见色起意,想要对王氏用强,但却失手掐死了她,为了避免官府追查,于是做出了王氏自缢的假象。

有人投案自首,秦聪自然很快被无罪释放。

这份卷宗处处都是破绽,最大的破绽在于,入室盗窃的窃贼如果不来自首,清吏司根本无从查起,他却偏偏自投罗网,目的简直过于明确,就是为了洗清秦聪的嫌疑。

那位一等伯的手段,比林秀预料的还要强大。

如此一来,林秀昨天所做的一切,自然也没有了意义。

林秀将那份卷宗放回原处,走出案牍库,来到院中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人。

林秀抬头看了一眼,停下脚步,微微抱拳道:“见过郎中大人。”

来人是清吏司郎中,也是清吏司的一把手,昨日他本想草草的结案,却被自己搅乱,迫于压力,只好将秦聪收押,想必心中对他极为不满。

二十四司是中央直属,各司郎中,都是手握重权的朝中大员。

搞不好,他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差事就要丢了。

清吏司郎中面容清癯,目光锐利的看着林秀,林秀与他目光对视,不卑不亢,没有一丝退缩。

片刻后,清吏司郎中移开视线,然后微微点头,从林秀身边走过,似乎昨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林秀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看样子,郎中大人似乎并不打算怪罪自己。

想来也是,他若是直接迁怒林秀,岂不是坐实了他断案不公,但暗中会不会给他穿小鞋,可就不一定了,林秀心中还是要提起几分警惕。

此时,清吏司大堂中,一名跟在清吏司郎中身后的官员忍不住开口:“大人,这平安伯之子行事鲁莽,不懂规矩,还是找个由头,将他赶出去算了,免得他以后再闯祸……”

清吏司郎中回过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在教本官做事?”

那官员立刻躬身道:“下官不敢。”

清吏司郎中淡淡道:“管好你该管的事情,不该你管的,最好不要多嘴。”

“下官明白……”

“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