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方程式 第163章

作者:二目

到这里,此案本应该也就结了——潘家不过乃一白户,连寒门都算不上,哪可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因此当听到费庄重提此事时,众人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讶异之色。

“你从哪里听来的?”钱知县忍不住问。

“事务局内部。”费庄沉声道。

“你买通了眼线?”

“哼,终归是群白丁,哪见过什么世面。”他轻轻敲打着桌子道,“前几次接触还有所矜持,讲什么金霞城有官员纪律约束,还真把自己当成个官儿来看了。到后来金叶子一摆,还不是两眼发直,话都讲不清了?”

“费老好手段。”张主簿沉吟一番,“你说这事务局……莫非想借潘家一事插手进白沙城来?”

“不好说。主要是他们来这儿的时间太短,我也没办法每个都摸清底细。但这事嘛……最好还是不要给捅到金霞去。”

“有道理。”钱知县语气中已有了一丝阴沉之意,他不是没警告过当地人,不要与事务局私底下接触,结果偏偏有人当做耳边风,那也怪不得他不留情面了。“我听说要拉拢一伙人,单纯的给予好处并不一定能奏效。有时候恩威并施才是最合适的方法。”

“知县大人已有主意了?”费庄眉头一挑。

“不错,本官办事讲究证据,既然有所怀疑,干脆就带事务局的人和潘家娘子去一趟矿场好了。实地考证总比言语交锋要可靠吧?”钱知县长叹一口气,“但矿山这种地方,本就到处充满危险啊。”

费庄的嘴角不禁翘了起来,“结果全部死于矿难?”

“那当然不成,”钱知县夹起一颗肉丸放在桌上,“他们终归是三公主派来的人。这种时候死一个便足矣。”

另外三人对视一眼,这个人选是谁已不言而喻。

知县慢慢压下筷子,直到肉丸变成一滩肉泥,“任谁看到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变成这样,都会感到由衷的恐慌吧?只要沾上矿场的事情,就难免会有意外发生,这便是威。见过恩威之后,他们下一次选择应该就会更加谨慎了。”

“如此一来,也能让潘家彻底闭嘴。”费庄欣慰道,“姜不愧是老的辣,我敬大人一杯!”

“一起,一起。”钱知县笑着举起酒杯。

就在这时,一名仆从走出内堂,“钱大人,事务局的汤律明有一封信件想送给您。”

他拆开信件,将其摊开在桌前,“呵……果真是来说潘家娘子一事的。也罢,既然对方主动送上门来,那就麻烦费老安排招待一下了。”

“哪儿的话,这事多亏大人帮衬才能了结……”说到一半费庄忽然怔住,他看到钱知县的脸色陡然间发生了变化,“怎么了,他后面写的东西有问题吗?”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钱知县越往后看,越觉得不可思议,光看开头以为这是一封“商议信”,但到了后面,他才发现这是一封“通牒信”!

只见信上冠冕堂皇的写着:「潘家一案我们已掌握了全部证据,要求阁下立刻关闭府衙,脱下官袍、自缚双手,配合事务局进行调查。这是最后通牒,时限为明日早晨巳时截止。如若不从,金霞缉拿部队将从北门发起强攻。届时刀剑无眼,死伤自负。」

「金霞城事务局签发。」

这是什么玩意?

钱知县第一反应是自己被耍了,先不说信件口气嚣张至极,内容狗屁不通,光是这缉拿一词,便是无稽之谈!他是朝廷命官,除开吏部外,谁有资格脱下他的官袍?

对方难道还想造反不成!?

第三百二十八章 针锋相对

白沙县城外六里处。

五百人的部队已经扎下营来,警戒哨各散布出两里地,并有一支巡逻队暗中监视官道附近的情况。

“我信上写得那么明白了,他们应该不会毫无防备吧?”

宁婉君蹲着火堆边,搓着略有些发白的手。

尽管天寒地冻的,她眼睛却在闪闪发光,这样的日子仿佛又让她回到了边军时期,比起窝在山庄里翻阅文书,领军作战才是她该做的事情。

“如果他们不傻,就一定会派人前出北门查看情况。”秋月此刻也是一身戎装,背后背着一把长弓与一杆气步枪,“不过殿下这样真的好吗?开战之前就把自己的主攻方向全透露给对方……”

“不然呢?趁对方毫无防备,一举冲进县城,那样能起到什么练兵效果。”宁婉君不屑道,“倘若是野外遭遇战,他们根本连对手都算不上,也只有依托城墙和兵器,才有一战的可能。”

“殿下。”营帐外有侍卫掀起帘子,寒风令火堆顿时摇晃起来,“城内的人都撤出来了,就五个,还带着一位民妇。您要见他们吗?”

“让他们在篝火旁等着吧,我这就过去。”

“是。”

宁婉君站起身,披上厚厚的麻布斗篷,秋月则为其系上颈带。接着公主走出主帐,迎着细小的飘雪来到营地中央。

见到宁婉君本人,事务局的五人全部吓了一跳。

他们万万没想到,即将对白沙县城展开行动的领军者竟然是广平公主!

“拜见公主殿下!”

五人齐齐单膝跪下道。

听到他们的称呼,民妇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手足无措的趴倒在地,“草、草民见过公主……”

“起来吧。”宁婉君摆摆手,示意无需多礼,“我要求的通告送到知县手中了吗?”

“回殿下,是!”为首的汤律明激动道,“信上内容完全按您的要求所写!”老实说,他一开始也觉得信上内容是否过于儿戏,不仅故意在用词上触怒知县,还有打草惊蛇之嫌。但既然是公主的意思,那就完全没问题了。

她可是皇室血脉,就算指着知县鼻子骂那又如何?

“公主殿下是、是来为草民伸冤的么?”女子结结巴巴道,紧张却充满期待的神情溢于言表。

“不错。”宁婉君微微颔首,“放心吧,如果查明真是冤屈,那些谋害者一个都跑不了。”

潘家娘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感恩之词,但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滚滚热泪,哽咽着淌入了雪地之中。

找上金霞的这群外来者时,她也曾有过怀疑,毕竟俗话常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选择孤注一掷。

得到公主回应的那一刻,潘家娘子满心的担忧终于之冰消瓦解。

此刻的眼泪既是哀伤,也是解脱。

公主却注意到,事务局的五人里并不是全部都满心欢喜,至少有两人露出了略有些别扭的笑容,好似在强装振奋一般。

她无声一笑,并未把这点发现放在心上。

事后的调查自有专人处理。

她只需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场实战演练上即可。

毕竟这个机会是她费了好多口舌说服夏凡才换来的。

现在总算轮到那家伙坐在山庄里批阅文书了。

……

“什么?你说他们人都不在了?”钱知县大声喝问道。

“确是如此。”仆从连忙低头道,“小的去事务局挂牌的地方看过了,还撕开窗纸偷瞄了几眼,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知道那群家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

“这……小的有问过邻居,但风大雪大的,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动向。只知道从早上起,这间店铺的门板就没有打开过。”

“行了,你出去吧。”钱知县挥手让仆从退下后,与三人面面相觑。火锅仍在咕隆咕隆的冒着热气,但现在已没人去伸筷子了。“各位——怎么看?”

“溜得倒是挺快。可信上说的缉拿部队之事……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了点。”张主簿表情凝重道,“我们都知道公主有私兵,金霞城被海寇袭击时,正是靠私兵支撑到驻军抵达。问题是……拿私兵对付一县主官?敢说出这话的定然是疯子。”

海寇跟知县那完全不是一码事。

若有谁敢这么做,捅到京畿那就是包藏反心、株连九族的大罪!

即便公主不可能被族诛,她本人也不可能逃过这一劫。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陷害广平公主?”主簿只能往大胆的方向猜想,“或是有流窜匪类和事务分局这几人勾结起来,冒充成金霞的人马?”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我一定能提前得到消息。”费庄摇头道,“这样吧,我们做两手打算,一边落实信上的内容,一边让下面的人做好准备。如果这支所谓的缉拿部队真要来白沙城,势必会在路上留下足迹。”

“我立刻安排人去探查。”钱知县赞同的点点头,“这事无论何人牵头,大义都在我这边,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让他们踏入县城一步!”

“如果真是金霞城来的人呢?”主簿谨慎问道。

“那他们便和叛军无异!”知县猛地捶了下桌子,“张大人,到明天巳时,我们能召集多少人马?”

主簿伸出手指,飞快的算道,“府衙有支百人队,加上衙差和临时招募的劳役,差不多能凑到三百之数。”

“二位呢?”他望向费庄和唐映知。

唐映知竖起两根指头,“您也知道唐家的情况,这些人是我一手筛选出来的,忠诚度有保障,但手中兵器不太行,甲胄就更是罕有了……”

“我从库房里调取便是。”知县毫不犹豫道。反正借出去之后还能收回来,至于倒腾间产生的那点损耗,他完全可以通过作帐消去。

“我出五百人。”费庄沉声说道。此事因他而起,如果不多出点力,只怕会招来罅隙。何况他管着白沙矿场,平时本就需要大量人手监督劳工,私底下养的黑帮打手不在少数。可以说白沙城的地下秩序,便是他一人说了算。

说到这里费庄顿了顿,又多伸出两根指头。

“另外,我家中刚好还雇有两位感气者,他们都是经验老辣的江湖人士,正适合这种场面。”

“哦?那倒是极好。”钱知县听到此话心中不由得一定,能聚集出一千多人,还有感气者压阵,借助城墙与弓弩,这股力量已足以击退两倍于己的贼寇,或是上万名流民。

金霞城虽大,但缉拿队说白了也是私兵,和申州驻军不可相提并论。

对方总不可能顶着风雪突然搬出几座攻城器械来吧?

待到傍晚时分,钱知县派出去的探查人员总算带回了可靠消息——白沙县城北边郊外,确有大批人马活动的迹象!

第三百二十九章 风雪中的黑影

“大批人马是多少人?”钱知县紧张的问道。

“这……小的说不上来,天色太暗,只看到雪地里搭了不少帐篷。”手下回答道,“小的担心靠得太近,被他们逮到就无法把消息带回来了。”

“钱大人,让我来问吧。”张主簿接过话头,“这些人离官道有多远?”

“差不多……一两里。”

“官道上有往来的车队没?他们是否在路上设障?”

手下连连摇头,“这个小的瞧得很清楚,路上积雪挺厚,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更别提车队了。至于路障……小的也没注意到他们有在官道附近设卡。”

“帐篷周围有栅栏吗?”

“未见着。”

“嗯,”张主簿若有所思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应该是在半个时辰之前发现的对方,那些帐篷里应该有炊烟升起才对。你认为那些烟雾看上去像什么?浑浊的浓雾还是灰白的水汽?”

这个问题让手下冥思苦想了下,“回大人,小的觉得……应该是前面那个。”

“行了,你下去吧。”主簿挥挥手,转头对知县说道,“钱大人,对方人数想必不会太多,应该在三百到一千之间。”

“哦?何以见得?”

“官道上空空如也,就证明此队伍没有辎重同行。扎营在官道附近,则说明他们已经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主簿有条不紊的说道,“另外我曾在申州驻军里学习过,凡是人数超过一千,营帐就得分开设立,彼此之间由栅栏相隔。这既是为了防止敌人火攻偷袭,也可以减少营啸造成的损失。”

“原来如此,”钱知县连连点头道,“那炊烟又代表着什么?”

“若炊烟呈浑浊的浓雾状,意味着他们是从附近临时收集的木材,因为湿气重,杂质多,所以烧起来烟雾极重;而灰白的清烟则说明是干木柴,既容易点燃,又不会呛人,只是需要提前准备。”

“这里面有两重含义——若是一两千人的大军,不可能靠捡来的木头维持篝火。万一附近没有合适的林地,或是干脆出了意外,这些人岂不是要活活挨饿受冻?那样军心就散了。因此他们人数必然有限,这也符合之前缺乏辎重的判断。”

“第二便是他们也没有长期围守的打算,大概是走一步看一步。既然木头是临时捡取,那口粮应该也极为有限。加上来回的路程,我推测这支部队顶多只能在雪地里待三天!”

张主簿越说越自信,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振声道出。

“好,好!”钱知县夸奖两句后忽然笑出声来。

“大人为何发笑?”

“我笑他们还是过于畏首畏尾了。”他拍了拍大腿道,“数百人的部队,如果什么都不说,直接一股脑冲进白沙城,我岂不是早落在他们手中了吗?既不敢行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又妄图靠一封信向我施压,未免也看轻本官了。”

钱知县心中既是庆幸,又是讥讽,果然在是非大义面前,哪怕是公主的私兵亦得掂量三分。

“明天,我会在北城门口等他们到来——本官倒想看看,究竟是哪个贼子敢行此大逆不道之罪!”

……

次日,小雪依然没有停息的迹象。

天穹呈现出朦胧的淡灰色,既无云彩也无阳光,仿佛一口看不见边际的大锅,倒扣在这银白的大地上。

城外的茫茫郊野皆被积雪覆盖,地面平整的像是一张毯子,显然在这种天气下,外出已成了一件不合时宜的事情。就连平时寻常可见的鸟儿,也几乎销声匿迹。

倒是白沙城内罕见的喧闹起来。

这座县城不比金霞那样的重镇,城墙不到九尺,顶部也没有可供人通行的步道。墙体分两层,外层是砖石,内层是木架。防守者可以通过攀爬木架到达城墙上部,露出半截身子向入侵者射箭,或是投掷石索。而像大门口这样重要的位置,还会在后方设置哨塔与望楼,这些设施基本配套大型弩弓使用。一般的山贼土匪想要攻入城内,都会在这道防线前遭到迎头痛击。

此时,各家召集起来的人员已将北门城墙占得满满当当。

这些私兵在换装甲胄和官府制式兵器后,居然看上去也有模有样,至少没几个人露出怯意。

相比费、唐两家的私兵,衙役就显得松散许多了。钱知县索性把他们都调下来,让其负责搬运箭矢、热油等后勤事项。同时为了防止敌人有诈,他还在西门、东门和南门各安排了五十人的警戒队。

安排完部署后,钱知县将指挥权交给张主簿,自己则登上望楼,和费庄、唐映知一道从高处监视战局。

“差不多到巳时了。”唐映知看了眼天色道,“如果信上不是唬人的话,缉拿队也该出现了。”

“俗话说兵不厌诈,这种威吓在先的做法,或许也只是想试探下您的决心。”费庄面无表情的盯着远处,“那位洪太守,只怕就是被公主吓住了。”

“哼,不见朝廷旨令,本官可没那么好说话!”钱知县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