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她连他都不心疼。
枉费他这样爱她。
她都不肯等一等。
可他不怪,他舍不得。
他抬起手臂,颤抖的指尖隔着虚无飘渺的空气,去触摸她浅笑的脸庞,“你别急,我很快就来找你,你要记得在桥头接我。还有,见到我不许骂我,不许哭鼻子,不许赶我走。你欺负我一辈子,我想看你温柔点。”
他一愣,禁不住笑出来,她怎么不温柔。
她柔情似水的样子,他最是心痒。
她那点小脾气,不过是嬉闹任性,其实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温柔的女人。
他侧过头,看向窗外热烈如火的云层,一抹极其绚丽的霞光,从夕阳后射出,与它一同沉没。
一霎间,天际黯淡。
他的脸庞在这样的黯淡中,却悄无声息恢复了光芒与神采。
他呢喃说了句什么,声音太低,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
乔桢深夜才赶回,他上楼时经过乔苍卧房,门扉紧闭,灯还隐约亮着,他迟疑敲了敲,没有回应,他想大约是睡了,忘记调暗。他并没有搁在心上,进了书房。
他在昏昏沉沉中,听到走廊传来佣人的喊叫声,下一秒书房门被推开,佣人神色慌张,“少爷,先生不见了!”
乔桢的困意一霎间烟消云散,他从桌后猛地站起,“什么时候的事?”
佣人说不知,早晨敲门没有回应,生怕他出事,推开看才知道人不在,先生很久不出门了。
他拂开阻挡的佣人,大步跨出,房间内一切都完好无损,水和药还安放在床头,昨晚就没有动,而灯也依然亮着。
他按捺住惊慌,“少了什么。”
保姆清点后说,“一件外套。”
“哪一件。”
“夫人最后为他买的那一件。”
乔桢脑子轰一声炸了。
保姆也意识到什么,哆哆嗦嗦问,“这可怎么办,少爷想一想,先生可能去哪里,他如今悲痛欲绝,独身太危险了。”
乔桢死死握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立刻打电话告诉小姐,问她,她最了解父亲。”
保姆冲向一楼,联络上乔慈,那边听到情况沉默许久,接着便是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父亲应该去看母亲了,让乔桢到墓地,我在那里等他。”
几辆车几乎同一时刻抵达半山腰的陵园门外,乔桢先一步走下,匆匆往山顶赶,乔慈和保姆紧随其后,也惊慌失措冲上去。
在何笙的墓碑前,果然找到了失踪一夜的乔苍。
他一动不动,穿着那件灰色外套,沉默坐着,像雕塑一般,比碑石还要静止。
脚边的火盆熄灭,甚至冷却,堆积的纸钱焚化为灰烬,一丝余烟都没有。
这样的场景,分明无比颓唐,可远远看去,又说不出的温柔和依恋,只是走近,再走近,保姆忽然掩唇失声尖叫,乔苍的面容和嘴唇太苍白,他紧闭的双眸也太沉寂,那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颜色和神态。
她结结巴巴,说不利索一句完整的话,“先生…先生,似乎去了。”
朝露的阳光如金灿灿的墨汁,在这幅山间旖旎的画卷,着色一笔永恒,乔苍悲壮深情拥抱着何笙的墓碑,他眉眼间,是独自在人世煎熬了八天终于可以追随她而去的解脱。
乔慈明白事情无可挽回,母亲走了,父亲也走了,她大喊爸爸!整个人跌跌撞撞扑倒在地上,一步步朝那座碑石爬着,保姆佣人哭着拉扯她,她撕心裂肺的哀嚎与呼唤回荡在旷远的山坡。
她竟忘记了,父亲爱母亲入骨,怎会让她孤独赴黄泉。
她应该守着他的。
他那晚还对她说,过了头七,魂魄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过奈何桥,喝下忘忧水,这一世就灭了。
从来不信鬼神的父亲,竟为了与母亲阴间团圆,相信那荒谬的生死之说。
何来的魂魄,何来的地狱。
他怎么精明一辈子,到老却糊涂了呢。
乔桢不死心,他在满山的哭声中,走到乔苍身旁,缓缓弯下腰,伸手触摸鼻息,就像是电闪雷鸣的天际,他侥幸不会下雨,到底还是倾盆而落。
他脸色煞白,止不住颤栗,当真没有一丝一毫。
乔苍的每一寸皮囊,每一丝呼吸,每一根毛发都冰冷至极,根本不是刚刚过世的样子。
最少也有一两个时辰。
乔桢想或许是凌晨,太阳刚刚升起时,这座城市还沉睡。
母亲生前最喜欢初阳与夕阳。
她能偎在乔苍的肩头,看上许久都不厌倦。
他一定是来陪她看这人间最后一轮初阳。
保镖将距离墓碑不远处一只空了的药瓶捡起,递到乔桢面前,他闭上眼挥手,不知那药在葬送父亲性命时,最后一刻猛烈的发作,他五脏六腑有多疼。
可疼也是美好的。
他终于要去见他心爱的女人。
这漫长的七日,到处都是何笙的影子,他却到处都触摸不到她,他想要拥她入怀,告诉她有多想念,但她就是跑跑跳跳,不肯过来,他追得急了,她便消失了。
他几乎疯掉,他生不如死。
在保镖架起乔苍准备抬运下山时,乔桢盯着他垂在半空的手看了几秒,吩咐保镖停下,对一旁哭得近乎晕厥的乔慈说,“父亲手里握着什么。”
她眼前是浓烈的水雾,她颤抖抹掉,才发现乔苍右手紧紧握拳,仿佛钢铁被烈火焊死,无法分割,生怕遗漏。
她无力啜泣,倒在保姆怀中,“你打开看看。”
乔桢用尽全力,仍旧掰不开他的五指,他似乎带着最后的执念,顽固而疯狂定格在这样坚决的一刻,要带它入土,一同毁灭。
乔慈捧起那只手,透过食指与拇指衔接的空隙,看清一闪而过的银光。
她又看向他的无名指,什么都没有,仅剩一枚深刻的红痕,她才止住的嚎啕,又一次崩溃爆发,她在哭泣中断断续续说,“是…是父亲和母亲的婚戒。”
当日傍晚,乔苍离世的消息便在整座城市传开,迅速波及省内和漳州港,认识他的人无不扼腕叹息。
谁也想不到,一代商业天骄,江湖霸主乔苍,会以自杀的方式了结自己,他这样的男人也逃不过爱恨嗔痴,毕生都败给一个叫何笙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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