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这一年来,她照顾他衣食住行,陪他熬过寒冬,熬过酷暑,他记得她生过一场病,却没有告诉他,直到硬生生扛了过去,他才知道这事。
他从未怜惜过她,也未给过她好脸色,她住在西屋,冬冷夏热,他时常看她冻得瑟瑟发抖,或热得满头大汗。
他问她为什么要陪自己过这苦日子。
她笑着擀饺子皮,“你怎么知道我觉得苦?要是真苦,我也就不来了,你当我傻吗?”
他闷声不语,她将煮好的饺子盛进他碗里,“世上人都说,放着天堂的路不走,偏偏要下地狱,他们眼中的地狱,就是我的天堂。外面繁花似锦,不如这里有你,日复一日吃粗茶淡饭。”
周容深拧亮灯光,起身走到门口,对那忙碌的女人说,“你进来。”
曲笙从水管前直起腰,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等我打完这桶水。”
他负手而立,静默了两秒,“我让你现在进来。”
他撂下这句转身进屋,曲笙片刻也跟进来,他拉开有些破旧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相片,递给了她。
曲笙接过去发现相片中是一个男子。
年岁三十出头,穿着深蓝如墨的警服,站在国旗下敬礼,英姿飒爽。
她笑着问,“这是谁?和你不像呀。”
周容深说,“这是我的部下,职位还可以,与你年纪相仿,没有过婚史,这么多年他跟着我南征北战,耽搁了自己的生活。”
曲笙似乎猜到什么,脸色一霎间便苍白许多。
他摆弄着一套陶瓷茶具,“我已经打过招呼,他也有意见见你,你们还算合适。”
她莫名气得浑身发抖,“合适什么!我出不去!当初乔先生说了,送进来容易,请出去难,他根本不会再管我。”
周容深看向门外岗哨显露出的一角,“我到底做了一辈子官,你没有犯法,是清白良民,将你神不知鬼不觉渡出去的面子和能力,我还是有的。你收拾下东西,稍后天色彻底黑了,警卫会带你走。”
他不给丝毫转圜余地,便起身奔着卧房去,曲笙愣怔好半响,在他背后低低笑出来,笑声格外凄凉,也格外嘲讽,“你就这样打发我,安排了我的余生吗?”
她冲过去扯住他,又将他按在椅子上,随即捏紧掌心内的相片,将它一点点揉碎,抛向空中,“你问过我吗?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否愿意,是否接受,就隐瞒着告诉了那个人,再来命令我去和他接触,我根本没见过,不认识,毫无兴趣!姻缘是这样仓促决定吗?”
他刚端起的茶杯,复而重重掷在桌上,“你问过我吗?我无时无刻不活在对你的愧疚,对你的烦躁中。这对我而言是孽,是债。一个女人大好青春,陪我虚度在这间囚牢里,从你来这里后,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看到她一寸寸铁青的脸色,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可又不想给她留有任何希望,便沉默下来。
曲笙眼眶倏而泛红,她无力抖了抖肩膀,“你是不是很烦我?”
【明天前半部分还是周,大结局,开始乔何篇。】
周容深看着杯子内晃动的茶水,握拳嗯了声。
曲笙身子踉跄一歪,朝后面的门砸了过去,脊背撞上坚硬的木棱,她脸色顿时煞白,分不清是疼,还是被他的冷漠无情刺伤。
三百七十多个日日夜夜,她为了他磨掉棱角,熬出双手的茧子,熬出脸上的粗糙,熬出眼尾的皱纹,熬出所有这个年纪的女人本不该有的伤疤,她以为他总会动摇,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怜惜她。
可她仿佛一粒沙,偶尔纳入他眼中,也是令他厌弃拂去,连她病时的苍白,他都看不出,他似乎从未仔细瞧过,她到底是何模样。他仅仅记住了她名字,因为她与他心爱的女人,同有一个笙字。
他不会耐心与她说话,不会朝她欢喜的笑,不会踏入她的房间,不会对她嘘寒问暖,他永远疏远,相隔万水千山。
她记忆里在那个大雨磅礴的午后,他撑着一把伞,温润柔和的眉眼浮现失落绝望的光与影,那么令人心疼,那么颠沛流离。无声无息间他变得比钢铁还硬,比寒霜还冷,是她自始至终不了解他,还是哪里错了,为何他这般凉薄,残忍,寡淡,究竟怎样一副皮囊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她讨厌何笙,她一出现,她的世界更灰暗。
她夺去周容深所有动情的目光,牵扯着他的愁肠,若不是她,他落不到如此下场。
曲笙掩住不断碰撞的唇,顺着门框无力滑下,砖石透过衣衫打入她骨骼,她被冻得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暗淡荒芜的灯火笼罩在她身上,是要熄灭了吗,她沉寂的脸孔心如死灰。
周容深的世界,没有天堂,只有地狱。
他的灵魂是一片无垠的戈壁滩,风沙肆虐,断壁残垣。
她爬不进他的岁月深处,她被死死抵挡在心门之外。
他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像一个疯子,一个魔障。
他把自己的一切化为灰烬,宁可魂飞魄散,也不肯背叛他的虔诚。
曲笙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无时无刻不在勇敢而鲁莽撞击他的利刺,被割得血肉模糊,他麻木不仁,眼睁睁看着她飞蛾扑火千疮百孔,还不愿醒悟。
她为他顽固,为他受伤,最终换来不是接纳,而是他推她进别人的怀中。
他只一门心思甩掉她,根本不在意她有多抗拒。
她低低笑出来,笑得狼狈,沙哑,扭曲,“周容深,就算你是一块海底淤泥内的石头,这一年我也该焐热了你。所以你连石头也不是,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
她掩面抽泣,戳穿了自己的故作坚强,戳穿了她拼命想要索取,想要得到他片刻温柔与疼惜的欲望。
她如此卑微,如此低声下气,如此讨好顺从,如此痴迷不悔。
他果然是没心的。
他的心呢。
他的心遗失在那座再也回不去的城市。
漫长的静止,像一口了无生气的枯井。
周容深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他沉默走到她面前,将她覆盖脸上的手握住,顺着指头滑入,戴在她腕间。
是一枚编织的红绳。
细微的粗糙,炙热的温度,她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从她体内渗出,一寸寸瓦解,崩塌,溃败。
她记得那晚,刚下过一场秋雨,他独自坐在潮湿的庭院,望着街道的桂树失神。
她听他说起,他在深圳的家,也有一棵这样茂盛的桂树。
树下是秋千,是芍药花坛,是一座椭圆形的鱼池。
何笙最喜欢荡秋千。
她荡起很高,她不害怕,她欢喜得叫,睫毛弯弯的,脸蛋红扑扑。他担忧她跌落,命令她停下,她大笑着松开一只手,“容深!你快看呀!我还可以单手荡呢!”
她摇摇晃晃,肩膀和长发都落满雪白的桂花。
他心都险些被她吓得跳出喉咙。
她尝试松开另一只手,“容深,我什么都不扶,我给你在秋千上跳舞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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