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第488章

作者:西子

他调暗灯火,关上了窗,一点点褪去她身上的衣衫。

楼下发出叮叮咣咣的声响,似乎在收拾整理破碎的东西,隔着墙壁传递到楼上,回音空荡悠长。何笙无动于衷,抱膝蹲坐在浴缸内,缸子的冷度被热水中和,很温,很柔。

他伏在池子旁,手撩起迢迢细腻的水,滑过她不着寸缕的身体,几乎同一时刻,他们目光触及到浴缸对面,属于乔慈的粉色澡盆,乔苍手上动作一顿。

以往每个晚上,她都会躺在里面,何笙用奶沫擦拭她的皮肤,她不知是不是痒,在水上荡来荡去,直到乔苍捧住她,她才会停下,眉眼微微眯起,像极了笑。

她手探入池底,轻轻拨动,盯着层层蔓延开来的涟漪,“金三角一场恶战,萨格损兵折将,落荒而逃,泰国毒贩曾经很风光,从没有吃过那样的难堪,这么久,她在亚洲贩毒组织沦为笑柄,现在卷土重来,势力一定比那时还强。”

乔苍没有说话,沉默往她后背上泼水。

何笙在温热中,只觉得森森寒意,“她要一雪前耻,你死我活吗。”

乔苍眼眸在昏黄的光束下,泛起层层水色,柔润的涟漪荡漾着凉气,“我不会让这样的结果发生。”

何笙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动作,她猛然转身,浴缸内的水仓促满溢,哗啦啦铺了一地,流泻出千回百转的银丝,比他眼中的波光还要浓烈,“我要慈慈回来,更要你平安无恙。”

乔苍用沾满水珠的手绾起她打湿发梢的青丝,“我答应你。”

她一把握住,放在唇上,用力嗅着他的味道,“你不要骗我。”

他笑问我骗过你吗。

骗过,他骗了她很多次,从最开始,他的接近和诱惑就是一场庞大而冷酷的骗局。

他只是把自己输了进来,他只是没有她更胜一筹近乎豁出去的骗术。

乔苍把赤身裸体的何笙抱出浴室,放在卧房床上,耐心哄了她许久,她知道他累,要做得事情多,她虽然吵吵闹闹,自以为独当一面,他到底才是她的天。她不忍心他白耗时辰,就装作睡着了,他察觉她阖上的眼睛不再颤动,在她额头轻吻,无声无息退出房间。

他关上门霎那,何笙睁开了眼。

她了无生气凝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什么感受没有,什么也不愿做。只觉得头昏脑胀像要炸裂。她这样沉寂失神很久,翻身下床,拿起床头搭着的薄衫,披在肩头,打开门,正巧保姆端了一碗汤羹从卧房外走廊上经过,看到她起来,表情一愣,“夫人,您这么快就醒了,先生才吩咐我脚步收着些。”

她随口扯谎,“刚醒。出来透透气。”

保姆怕汤羹凉了,急急忙忙往书房送,何笙跟在她后面,停留在那扇敞开三分之一的门缝外,凌乱的书桌后,乔苍靠在椅子背,手指不断揉着眉心,神态疲惫而阴沉,片刻后他忽然想到什么,拉开抽屉取出一张信函类似的资料,握住打火机,燃出凶猛的火光,任由烈火焚烧了纸的一端,直至吞噬全部。在快要烧到手指时,他扔进烟灰缸内,玻璃缸被苟延残喘的灰烬映红,如同涂上一层艳丽的漆釉,眨眼只剩缕缕薄烟。

那份资料何笙早晨为他收拾书房时见过封皮,是金三角近期情况汇总,乔苍金盆洗手后,那边事务还残留不少,由当初他亲自调教出的手下打理,每月十五,都以信笺形式发送过来,电子设备条子会密切监控,而手写信寄入距离遥远一些的邮局,条子防不胜防。

今日就是十五。想必这封信里,有关于萨格从泰国返回中国所有的记录。

保姆回头看了一眼何笙,她未靠近,也不吭声,藏在墙壁后,等保姆进入挡住了门,她才转身离开。

乔苍结束手上工作,又回到卧房,他脚步极沉稳,走到床头何笙才察觉,她迅速闭上眼,他见她仍睡着,为她掖好被角。

不消片刻走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没有关上的门被推开道缝隙,黄毛压着嗓门喊了声苍哥,乔苍立刻竖起食指横在唇上,做出嘘的姿势,他回走几步,距离何笙远些才低声问,“怎样。”

黄毛没进屋,站在缝隙外,低着头,“对方一个小时前打来电话,说明日正午十二点再给下一步指令,追踪这通电话的源头,查不到地址,是外区域黑号。”

乔苍摩挲扳指的动作一顿,“继续查。反间计也用上。”

“那人正按照吩咐反噬萨格,但接触他的是萨格座下二堂主,恐怕到不了她最后一道防线。”

乔苍摘下扳指,搁置在矮柜上,“她比我急。智者千虑尚有一失,女人情急之下,比男人更易漏洞百出。”

连绵几天一场大雨洗涤,晴朗之后的整座城市,浸泡入高温的蒸罐内,每一丝空气都燥热不堪,烈风大肆灌入,刮飞了床头的纸和胭脂红,何笙翻身下床,走到阳台上将窗子合拢。

她半日水米未进,眼巴巴等到中午,约定的时间过了,消息仍迟迟未到,乔慈的下落,生死,连同萨格的音讯一起石沉大海。

保姆端着瓷盘轻手轻脚从屋外进入,盘子中温了一碗热粥,丝丝白雾散开,香味很浓,她嗅到气息却觉得一阵阵恶心。

“夫人,您早餐没有吃,午餐还不用吗?”

她放在床头,用勺子搅拌几下,递到何笙唇边,“一旦有了消息,先生的秘书会即刻通知您,您着急也无用。”

保姆苦口婆心劝告,何笙打翻了那只勺,转身冲进浴室,将门用力一撞,保姆来不及追上去,便被她阻隔在外面。

她反手干脆落了锁,不给任何撞破的余地。

折磨她一夜的崩溃和压抑,令她发了疯似的摔打着洗手台和水池上所有东西,以此宣泄。玻璃碴堆成小山,在她脚下不断累积,蔓延,那晶亮的波光,被映照得格外璀璨,刺眼。

她歇斯底里尖叫,抱头大声唾骂,浴室玻璃门很快被保姆撞出一道裂纹,她比何笙的喊叫声更大,“夫人,求您出来吧!不要伤了自己,先生正在解决这件事,他会将小姐平安带回!”

何笙砸完一切可以砸碎的物品,精疲力竭喘着粗气,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在透支,脸上泪痕同她的身体一起瑟缩,在狭小逼仄的一方空间里,放声大哭出来。

保姆无可奈何,一声声唤夫人,询问她要不要请先生回来。

不知过去多久,客厅的电话忽然响起,保姆一愣,几乎爬着摸到床头,将电话接入房间,她听了对方的开场白,喜出望外大叫,“夫人,是他们的人!”

何笙犹如离弦之箭飞奔出浴室,冲向保姆手里的电话,她握住喉咙挤出一声颤抖的喂。

那头只传来呼啸而过的风声,似乎非常偏僻空旷的地方,特区这样的地方有三处,东西北三郊外,南郊被乔苍规划为新的城区,早已高楼林立长街如群,再难寻觅到这么冷清的角落。

对方和她谁也没说话,都在比定力,似乎先开口便失掉掌控局势的先机。

何笙透过电话,听到一丝沉重的呼吸声,就凭借这微不可察的一丁点动静,她断定是男人,而且是先头羊。

“你主子呢。”

对方明显一愣,呼吸停了停,而后发出淡笑,“不愧是令整个广东官场闻风丧胆的乔太太,玲珑得很。”

“少废话,到底要怎样。”

对方讲了地址,让她傍晚到达,正要叮嘱她,她干脆利落吐出几个词,“我自己,不报警,走小路。”

男人的笑声变得很大,“乔太太如果做女杀手,想必很出色。”

何笙二话不说,挂断了这一通。相比之前走投无路,茫然无措,此时的何笙出奇冷静,是从心底最深处,徘徊反射出来的冷静。

有消息,总比没有好,看来萨格并不是单纯为了报仇,否则她完全可以立刻撕票,将尸首送来,那小小一团没了温度心跳的肉,比什么都令人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她显然要利用乔慈这份筹码,索取什么。

她有图谋,便是最好的反制。

何笙换了一件偏素净些的长裙,上一点红妆遮掩气色,即使软肋败露,也不能承认,否则便会助长加剧对方的侵蚀,到最后肋骨溶蚀为水,再也不能夺回复原。

她绝不让萨格看出自己这一夜有多煎熬,沉入的下风陷入的被动才不至于彻底打败淹没她。

她乘车抵达江南茶坊,一家新开的地处偏僻,也极少人知道的茶室,她找到侍者说了号牌,被引上二楼,朝愈发幽静的深处走去,何笙很奇怪,萨格堂堂女毒枭的身份,在内地危险重重,是条子盘中美餐,是仕途立功香饵,这样众矢之的,势必每间隔一两米便要安插一个保镖或杀手来维护安全,可这趟走廊空空荡荡,连一个人都没有。

她又一想,特区是乔苍地盘,更是周容深管辖,她钳制住乔慈,就等于钳制住自己,世人皆知何笙是这两个男人的心肉头,萨格的确没什么好怕,她来去自如,横行过街,都不会有任何阻碍。

侍者带她停在一扇门前,告诉她要找的人在里面等候多时。

她挥手示意对方下去,侍者原路返回后,走廊无比幽静,静到连拍打天窗的风,有多么细,多么柔,那一丝轻微的响动,都可以听得真真切切。

门紧闭,开了一格窗,手掌大小,穿插着琵琶弦粗细的绸绳,指尖拨弄时,发出幽婉的乐声,因走廊有风灌入,里面人并未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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