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第459章

作者:西子

原本热闹非凡的坐席顷刻鸦雀无声,男宾女眷都看得愣了神,主座的万爷也是愕然,许多年不曾见到这般英朗出众的年轻人了,风姿气韵当真称得上举世无双。

他微微偏头,询问身后堂主这是谁。

堂主常年在漳州港做生意,万爷没见过乔苍,他却打了多次照面,小声说,“这位就是西码头一战成名的乔苍,如今常爷的义子。”

万爷大吃一惊,敢情是碰上了硬茬子,江湖帮派里的正主儿。道上早已流言四起,常秉尧手下的乔大公子,势必稳居未来南省总瓢把子的位置,名正言顺的接班人,谁敢得罪,谁敢不买账,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万爷迷眼仔细打量,逆着阳光靠近的男子,气场逼慑,浑然天成的倨傲,眉目风流,姿容挺拔,长身毓秀,好一个俊俏公子哥,胜月色星辰,江河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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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刺绣的缎面衬衣,竖起两枚凌厉的尖领,将乔苍欣长笔挺的身姿衬托得英气逼人,下摆垂了几簇黑色流苏,轻佻之气弱化,倜傥风流而儒雅端庄,他一手持礼帽,宽大帽檐遮掩住奢华精致的银色腕表,在众目睽睽下若隐若现,不张扬却格外高调。纤尘不染的同色西裤,裤脚绣了紫气东来,黑龙腾天的样式,丝线扯断得整齐,和绸布浑然一体,没有半点瑕疵,没有半点褶皱,这般英俊潇洒风华翩翩的男子,世间哪得几回闻。

众人在隐去的褪色的黄昏光束之中,看清他庐山真面目,纷纷点头赞叹,为他气度倾倒,女眷握着帕子遮挡唇鼻,露出一双秋波婉转笑意盈盈的眼睛,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样隆重盛大的场面,乔苍也是头一回应酬,他原本就是底层出身的小喽啰,靠偷鸡摸狗忍饥挨饿混过漫长的童年时代,漳州港是他唯一的见识,打杀掠夺尔虞我诈更是他生活的全部。幸而他性子沉稳,不露怯不慌张,虽然面相年轻稚嫩,但气势迅猛,依然压得住场,他迈步的同时腰板挺得笔直,下巴轻扬,高大英武长身玉立,颇有几分江湖大佬的气韵。

他将要抵达主桌时,倏而停止脚步,空荡荡的右手往身后探去,奔儿头心领神会,摸出还未拆封的墨西哥进口雪茄,和一支玉石打磨雕琢的打火机,光芒凛冽夺人眼目,奔儿头故意在掌心掂了掂分量,让众人看清楚这是何等贵气,才抖落出一颗,孝敬给乔苍。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进口雪茄是顶级皇亲贵胄才抽得起的烟,一盒百金,寻常百姓一年的吃喝都用不了,乔苍薄唇微张,自然而从容叼住烟蒂,奔儿头侧身挡住门口,左手蜷缩成半个鼓包,兜住摇曳晃动的风声,指尖吧嗒按下打火机,半尺高的火苗蹿升而出,直烧向乔苍眉眼,映得姿容通红,愈发帅气。借着这丝闪烁的光亮,他胸前的黑玉骷髅项链曝露,惊了万爷身侧的六爷一愣。

和鞋尖镶嵌钻石一样,都有说道,帮派大佬佩戴骷髅项链,是一种亮明号子的标志,依次由浅至深,金黄、红、紫、黑,越深排位越高,资历越老,六爷才不过戴着紫金的项链,刚戒了奶的毛头小子倒是敢往身上摆,一出手压了整个南省头目,也不怕吃不消。

六爷脸色有些沉,稍后坐在一张桌上,凭这号子,他还得给乔苍让个位置。

乔苍猛吸几口,过足瘾头,浓烈的烟雾溢散,吞噬了他清朗干净的面孔,他不动声色撩起眼皮儿,奔儿头清了清嗓子高喊,“广东常秉尧先生长公子乔苍为万爷祝寿。”

这派头,这底气,不只厅堂内,屋檐下的回廊上,连院子里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或欠身,或踮脚,或探头,朝大堂内张望,正要鼓掌,却瞧见万爷没什么反应,六爷也一脸凝固,都很沉默,又尴尬收住,只稀稀拉拉的几声传出。

乔苍明摆着是和东道主比试阵仗排场,栽主角儿的脸面,常秉尧在广东数一数二,到了福建也不能屈居人下,万爷是老油条,看懂了乔苍路数,没挑明说,江湖向来如此,谁的势力压谁半头,谁的架子就摆得足,不过乔苍是晚辈,堂而皇之栽跟头他也不会装聋作哑,他风平浪静端起酒杯,招呼同桌的高官商贾饮酒,并未主动与乔苍攀谈,更不曾邀请他入席,直接把他晾在原处,视若无睹。

奔儿头急了,刚要质问,乔苍不着痕迹用手肘抵住他胸口,将他往后面推了推,神情无悲无喜,态度沉静,“万爷,我手下人都是大老粗,场面上不懂规矩,贺礼先我一步送来,您看我两手空空,不待见我,不如我再回去,重新备一份登门,省得我白吃一顿酒,让您不痛快。”

乔苍这招够狠,把万爷说成见钱眼开,不懂规矩的粗人,他听得不是滋味,却有苦说不出,万爷执杯的手仓促一顿,他抬眸迎上乔苍锋芒毕露的眼睛,好一个胆大包天,寸土必争的后生。

他默了片刻,不由自主哈哈大笑,年轻人骄纵自负,也很有趣,众人见他乐了,也跟着鼓掌喝彩,乔苍半眯眼,抵御微熏的烟尘,万爷起身绕过桌角,直奔他走来,主动伸出手,后者也回敬礼数,两人握手谈笑,万爷距离他这样近,看得无比真切,难怪眼高于顶的常秉尧也如此稀罕乔苍,抛出家族一半势力做诱饵来挽留,的确非池中物。

探人底细先看眼,不是瞧别的,而是瞧一瞧眼里有没有深度,乔苍这双眼,装进了万丈深渊,装进了庐山云雾,装进了深海波涛,一层层拨开,怎么都拨不完,深不见底,变幻莫测,万爷忽然有些庆幸,乔苍晚生了二十年,倘若他出生在自己的时代,眼下江湖这几位爷,还真未必能混出头脸。

万爷松开手,吩咐佣人在自己的主位旁边添一把椅子,邀请乔苍同坐,“乔公子不愧是常爷带出的人,我也活了五十年,今天才开眼界,广东来的人物,这姿容气场,我们漳州的小地方果然比不了。”

乔苍也没推辞,这面儿他必须收着,他端坐垂眸,笑容浅淡,语气不徐不缓,泰然自若,“我与万爷往来不多,义父一向不喜我应酬,只让我踏实做生意,学规矩,今天过后我们交情还深,万爷多提点我。”

佣人呈上一瓶红绒包裹的顶级五粮液,为乔苍蓄满空杯,麦香味霎时四溢,苦辣刺喉,他端起敬了万爷一杯,两人仰脖灌入,乔苍不知这度数多高,喝得猛了些,只觉得脑袋嗡嗡直撞,他定了定心神,勉强稳住那股醉意。

身后侍奉的女佣剥好虾肉放在碟子中,嫩白色蘸着褐红的酱汁,看上去十分有食欲,万爷品尝一口漫不经心问,“常爷最近很忙,连我这战友的面子都不肯赏。”

乔苍说广东事务多,义父打点官黑两路力不从心,这才派我来为万爷贺寿。

他侧目淡笑,神情腔调阴恻恻,“怎么,万爷觉得我不够格,拉低了这张主桌。”

“真是铁齿铜牙的乔公子啊,常爷这是不好亲自来栽我,让手底下人来,我难不成还和晚辈计较吗。”

万爷意味深长同在座高官大笑,他伸手指了指乔苍,“后生可畏。莫非到了我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不知是漳州哪位爷,举杯奉承说,“万老板正当年,莫说现在,再往后推迟三四十年,谁也不敢让您退位。您的地盘永远都是您的,分杯羹可以,得看您脸色,分多了,也要乖乖吐出来。”

万爷不动声色瞥向乔苍,后者心知肚明,话是说给自己听,也说给广东的常秉尧听,福建这块宝地,谁也休想打主意。同一级别的人物,碰上了准是刀光剑影,乔苍有一两秒没说话,脸上维持的恭和笑容也消失。

如果不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他根本不会替常秉尧出席这样的场面,倘若不能站在最高的塔尖上,屈辱多少也要吃一点。而他的目标,就是所有人望尘莫及的高度,他要这世上的一切,在他面前都卑躬屈膝。

六爷目光在桌上梭巡,比盘子还要长还要大的龙虾海参映入眼帘,他拾起一只举到眼前端详,“珍馐佳酿,美人在侧,这就是老爷们儿最想要的。万爷的两个姨太太,真是如花似玉,漳州小地方不假,却藏龙卧虎,乔公子不也是我们意料之外吗。”

六爷视线无声无息移到乔苍脸上,俗话说冤家路窄,漳州港原本有六爷一份地盘,正是西码头,常秉尧依靠广东的势力,与福建省掌管港口的高官里应外合,生生抢走,六爷在台面上也是有头脸的人,这口气始终没咽下去。

聪明人之间对话,从不会说深说破,仅仅点到为止,各自领悟,偌大的厅堂骤然变得很静,近乎鸦雀无声,甚至能听见针落地,酒水晃荡的声响。

而厅堂十余米开外的院子,却人声鼎沸嬉闹非凡。

一静一动,更显诡异。

乔苍闷笑出来,皎白牙齿,金衣璀璨,真是迷惑众生,他凝视指尖燃烧的雪茄,“江湖厮杀,各凭本事,能吃到肥肉,谁也不肯吃菜,只要胃口装得下。道上排位讲究资历,可我眼中,只有强者弱者,输赢成败,没有长幼尊卑,退让一说。”

火药味极浓的唇枪舌战被乔苍这一番搅得仿若池水涟漪四起,又很快消弭,匆忙掠过,再也没有谁提起。

万爷垂眸不语,手指在桌角若有若无敲击着,六爷和其余几人对视一眼,面孔冷冽,气氛尴尬许久,忽然一位政府高官岔开话题问起,“怎么不见万家的小辈出来?”

万爷回神,挥手苦笑,“别家人丁兴旺,我家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女儿,性格非常刁蛮,出来也是讨人厌,还不如藏起,省得丢我老脸。将来嫁不出去,也只能养着了。”

六爷笑说万爷的千金如果愁嫁,天底下的姑娘都出不了阁。

乔苍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兀自饮酒,心中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一丝打算,这丝打算过于阴毒邪恶,因此仓促一闪,他便压下不肯再想。

万爷片刻后端起酒杯,送到乔苍面前,后者眼珠一转,侧到一旁,虽不直视对方,对场面也了如执掌,万爷耐人寻味说,“我与常爷也算旧识,谈不上交情,如今我和他雄踞一方,难免有冲突,乔公子既然到了,不妨替他受我一杯酒,我无心和他碰撞,倘若有时做得不周全,常爷可不要往心里去。”

乔苍扬眉,“哦?万爷给我打个预防针,漳州可是我管事,万爷不给我活路,义父有心受这杯酒,我也不敢接,我还能自掘坟墓吗。”

万爷大笑,可眼底冷冷清清,只是面容上的敷衍,他伸手轻拍乔苍肩膀,半玩笑半警告说,“乔公子,为人处事可不要太精明了,毕竟我也是你前辈,好歹让我过了这坎儿啊。”

乔苍唇边上扬凝笑,云淡风轻,又锱铢必较,“万爷与我相安无事,我先谢您了。”

万爷不由蹙眉,正想说别喝,这是挖坑埋线,相安无事这话道上谁也不敢说,今日还是友,明日一块地盘原形毕露,就可能变成敌,然而他制止晚了一步,乔苍已经接过,仰脖灌下去,他将杯口倒置地面,腕子使力晃了晃,一滴未剩。

撂下杯子的时刻,余光瞥见身后庭院尽处的长亭一闪而过的人影,一袭娇嫩绿裙翩若惊鸿,素雅清透,女子一手牵着风筝,另一手拿着手绢,小佣人提着灯笼照明,艰难追行,嘴上嘟囔着慢点,可不要摔着。悠扬的笑声传来,他心下微动,此时府上高朋满座,佣人都很谨慎,敢无所顾忌肆意穿行,除了万爷的两个姨太太,只有万小姐,看这道明媚俏影,不出双十年华,他心里有数,又饮了两杯,借口方便从大堂内离开,直奔后院而去。

途中绕过长廊,迎面碰上管家,他身后跟着四个奴仆,手上各自捧着一盏香炉,炉内三炷素香袅袅升起,用来驱散客席的烟酒味,乔苍脚步微顿,握拳轻咳,侧过头看向一旁千娇百媚的花坛,管家上前两步笑问乔公子要往哪里去。

乔苍波澜不惊,轻描淡写说,“有些醉了,正好四下逛逛透气。”

管家打量他离开的方向,思付片刻,后院男宾止步,这是大门大户的规矩,乔苍大约年轻,不懂这个,他又身份特殊,管家实在不好明说,只得说不如我陪同乔公子前往,乔苍淡淡嗯,管家回身叮嘱奴仆伺候好大堂内的女眷,香炉内的素香不可熄灭,然后侧身抬手,示意乔苍请。

这条通往后院的羊肠小路,别有洞天。

比不上常府气派富贵,到处是雕栏玉砌,楼阁亭台,可也高雅别致,西边的天际月满厢楼,东边的湖泊星光重重,远处来时的路觥筹交错,流光溢彩,而这一边万籁俱寂,烛火摇曳,悬挂的灯笼迎风而绽,从北苑到南苑,恍若红笼的海洋。

乔苍的身影被虚化,飘渺而幽暗,蜿蜒的砖石覆盖了一层柔软的沙土,在脚下徜徉流转,管家指着草坪上硕大池潭,里面几条燕尾鱼正游得欢快,“这是波斯进口的鱼,掌心大小,生活在淡水中,既可以观赏,也可以用来斗战,万爷喜欢凶猛的宠物,所以豢养的也都是这类。”

“斗鱼。”

管家说不错,这鱼平时不闻荤腥,可遇到其他鱼类,就会狠咬,直到咬死为止,它温顺时暴露出牙齿的很圆,只有战斗才会露出尖厉的部分。

乔苍目光停留在池潭上几秒,平静移开,空气中的香味,倏而变得馥郁,随着往更冗长幽静的尽处走,那香味便充斥鼻息,愈发浓烈。昏暗恍恍惚惚被驱散,二层的木头厢房隐约凸显一丝轮廓,月色下有黑影在天际晃动,时而遥远,时而逼近,最终在几番挣扎后,猛然俯冲坠落,挂在了树梢。

那抹绿色身影忽而蹿出,纤细娇小,指着风筝大叫,“快点搬梯子来!这可是我亲手糊的,让枝桠扎破了就修不好了。”

小佣人把灯笼高举过头顶,仰头张望,漆黑之中,紫红色的风筝也黯淡无光,她找了许久才看清,为难说,“小姐,摘不下来,哪有这么高的梯子,也是十几米啊。”

女孩不依不饶,脱了鞋子非要爬树,小佣人怕她摔着,丢掉灯笼拦腰抱住,死活不肯让她去,女孩急了,反手便是一巴掌,打在佣人肩头,一脸的刁蛮嚣张,“我要做什么,还轮得着你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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