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世人说我聪慧,玲珑,没有我应付不了的局面,扭转不了的乾坤。
没有吗?
我人生中,比面对生离死别还不知所措、麻木窒息的一刻,就是此时。
我想抱他,又不能。
这个结果很好。
只是我的心,怎么禁不住有些刺疼,困顿,走入死路。
周容深握住我纠缠他臂弯的手,将指尖一根根掰开,从衣衫抽离,他微微颤栗的身体,耸动的肩膀,和那张低垂,遮了灯光,隐匿在昏暗中的脸。我悲痛嚎哭的扭曲,转移到他的面容上,他压抑着没有发出声音,可我手背无息坠落两滴泪。
我听到他沙哑克制的哭声,闷在喉咙,在我要抬起手去触摸的前一秒,他从我身前抽离,走出房间。
我留在医院住了一晚,周容深离开后便再也未回,次日天亮警卫员送来清粥小菜,告诉我周部长在公安部开会,约摸中午过来。我笑说让他忙,不必记挂。
我卧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阳光最浓烈时,我被一股浓郁的菜香诱惑惊醒,睁开眼迎上一片警服飘动的袂角,在挨着窗子的光柱里,无数尘埃于其中流淌,浮荡,那般肆意。
周容深摘下警帽放置在沙发,他高大笔挺的身躯背对我,遮掩住一半刺目的金光,伸手将食盒从袋子内取出,一件件摆好,他并不曾察觉我醒来,正透过虚无的空气凝视他,他以为我仍睡着,动作十分轻缓,毫无声息,生怕吵醒我。
我不爱吃素,怀着身子又不能碰海鲜,刁钻得不行,他耗费了漫长时间耐心择出所有我不能吃的东西,只留下有营养而且符合我口味的肉。
这一刻我刚发现,他鬓角生出几根银霜。
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也有了白发。
记忆中他胸膛始终那么宽厚,那么温暖,没有什么可以将他击垮,令他苍老,使他认输。他不贪慕风月酒色,更不视财如命,他什么都不爱,又什么都爱。
捉摸不透,靠近不得。
他笑时皱纹很浅,很细,不过他不爱笑,他神情总是淡淡,我畏惧他,也依赖他。
宝姐问我,你爱过吗,真的爱过吗,如果这些男人,他们不是权贵,只是寻常百姓,奔波赚取温饱,无法给你金银,给你绫罗,你还会爱吗。
我反问她如果是这样,我们怎会遇到呢,相遇都成了空谈,拿什么说爱恨。
权势与美色的碰撞,十有八九是劫数。
我这辈子的风月情劫,无数次推我入死亡漩涡,我撑了下来,注定会有别人代我去死。
乔苍。
他是我二十三年最惊心动魄的意外。是我的无端风波,是我的荡气回肠,是我的浮世孽债。
而周容深。
他是我丈夫,是我的恩人,是我的依靠和港湾。
他们注定要在我的世界交错而过,前者挖心蚀骨,根深蒂固,后者更像一场来势汹汹,又仓促收场的救赎。
容深给了我此生最柔软温情的时光,倘若不曾遇到他,何笙能不能活到今天,又会变成怎样污秽的模样,我根本不敢想。
我眼中这一刻,他的侧脸,他的头发,他的手,都令我心口酸涩,险些掉下泪。
他说他累了。
这五年因为我的缘故,他背负谩骂,指控,污浊,如果不是他位高权重,早不知死无葬身之地多少回。
是我没福气,太痴傻,爱上漂泊天涯刀尖嗜血的亡命徒,却遗憾错失英雄般的周容深。
他给过我一个完整美好的家,给过我遮风避雨,抵挡世人辱骂的温柔伟大。
我曾停泊在他的港口,度过艰难晦暗的时光,当风波谢幕,天色放晴,我忘恩负义出走这座港口。
如果能换来他此后安稳无虞,我宁愿死后下油锅,上火海,受尽炼狱折磨。
然而我终归还不了他阳世的情分。
我抹掉凝聚在下巴硕大的泪滴,故作欢颜朝他背影说,“我饿了,是不是带了吃的给我。”
他脊骨一滞,下意识侧头,我伏在床畔,嬉笑望着他,这样明媚而真实的笑,他从金三角回来便再不曾看到,他失神片刻,回味过来后将食物依次摆放在床头,我迫不及待用手指捏起一块鸭肉,大口咀嚼,“全聚德的吗?”
他说是,一家百年老字号。
我又捏了一块喂给他,他垂眸凝视两秒,咬住的同时,我蓦地想起他一丁点肥油都不沾,我立刻收回,可他已经含在口中,我问他怎么改了口味。
他笑说以后没机会吃你喂的东西,你现在喂什么我都会接受,我不记得它味道,但我记得它经过你的手。
我身体僵硬,碎石接连砸落,将我胸腔挤压得密不透风,真的结束了。
如果昨晚恍惚一场梦,这一刻大约是真的吧。
他倾身坐在床边,托起一碗温热的粥,我察觉他意图,主动伸手接,被他闪躲,“丈夫为妻子应该做的事,再让我做最后一次,这么多年我把所有热情和时间都给了工作,冷落委屈你,以后不能弥补,就这一会儿,由着我吧。”
他握着碗口,我握着他的手,“你没有委屈我,是我不好。”
他将勺子递到我唇边,我吸了吸鼻子,这东西分明香甜,可入了我的口,却苦涩难咽。
我哽着热泪,哽着千言万语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疼,一勺勺吞吃,直到大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我不小心咬住他手指,那熟悉的烟味,融合进我的唾液,割在喉咙,割在食管,我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
我对不起他。
这辈子我欠他的点点滴滴,都无法偿还。
风月戏弄人,戏弄出一场悲欢离合,我与他的悲和离,更胜过了欢与合。
他沉默看我哭,我的憔悴,悲恸,悔恨,如数灌入他眼中,他无声轻笑,笑着笑着,眼眶微红。
他吹凉剩余的半碗粥,嘶哑说,“也好,就这么欠着,才不至于很快把我忘掉。”
他问我他是不是很坏。
我哭着说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坏。
他淡淡嗯,指尖抹去我的泪,“所以你很怕。”
我磕磕巴巴说我怕,怕我不得好死,怕苍天有眼。
他笑出声音来,“别怕。不论你多坏,我也没办法收回自己的心。有这颗心做盔甲,苍天也无可奈何。”
我哭得更惨烈,几乎断了这口气,我额头抵在他怀中,攥紧他衣摆,像一个迷路的走失的孤儿,在绝望的路口等,等永远不会来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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