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怅然若失,寂静低落,让人颠倒,让人纵欲,更让人迷离的味道。
我眯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汽车驶上长安街,加快了速度,有些颠簸,模糊迷蒙的视线中,周容深拧开一瓶水,温柔喂到我唇边,我张口喝了一些,他就着我喝过的又饮光了余下半瓶,我很想问他,问问以后,问问岁月,问问心中所想,可这些话现在不合时宜,我最终咽了回去。
武警护卫车将军用吉普引向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两旁的银杏树刚刚萌芽,嫩叶在暖阳下轻颤,桃林绿柳洒落斑驳的浓荫,透过金光灿灿的罅隙间,我看清右侧粉白色的高墙之内,一栋栋静静伫立的二层别墅。
这些别墅颜色格局款式都一模一样,间距比大多数别墅区要宽,隐私效果更好,中间空地开拓出一块块菜园,花圃,楼台,远远望去书香气极浓。
车驶进岗哨所,被警卫员拦住,支队长将自己的工作证从窗口递出,“公安部周副部长和夫人来拜访曹老爷子。”
警卫员一听,顿时立正敬礼,高举佩戴红箍的左臂,抬杆放行,车从柏油路径直开向二排三栋,停泊在一丛矮小碧绿的灌木林后。
我侧过头问周容深,“是不是所有退休干部都住在这里。”
他为我解开安全带,将缠裹住的发丝耐心择出,“副国级和正部级都在这里。再往上要住在更高规格的军区大院,不是我们能出入的。”
司机拉开我这侧车门,支队长将周容深和我从车内迎出,他拿出对讲机不知和谁说话,很快三栋别墅的铁门敞开,一名保姆站在入口处鞠躬问候,“周副部长,周太太,一路风尘仆仆辛苦。老爷和夫人等候多时了,我已备好香茶,为部长与夫人解渴。”
果然是高官贵胄之家,佣人也很有涵养,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我挽起周容深手臂,跟随保姆朝里面行走,目光四下打量这栋庄严宽敞的别墅。
灰蓝色的砖瓦丝毫不轻佻,格外明亮肃穆,极具显赫官门的贵气,门铃上方高挂“曹”的金字匾额,灯笼未曾点蜡烛,只是一盏红罩,在树梢下摇曳,几米长宽的庭院中,两排花草林立,芬芳扑鼻,方格子菜园内的丝瓜长势极好,虽然距离丰收还有数月,但花蕊已经含苞待放,像是要结出好大的果子,一只鹦鹉悬吊在屋檐,我并未察觉,在我经过笼子下,它忽然开口说你好,吓得我一惊,往周容深后面躲了躲。
保姆停下脚步解释,“这是我们少爷送给夫人的六十五岁贺礼,它日日夜夜叫个不停,夫人喜欢归喜欢,也不得不养在外面。”
我知道自己有些失态,镇定情绪后朝她微笑点头,“曹府门楣高贵,宠物也灵气十足,是我胆子太小了,不碍事。”
保姆伸手说了一个请字,支队长摘掉警帽,率先一步进入客厅,我和周容深等候在玄关处,被一堵墙壁遮掩,看不清里面,只听到支队长喊曹老爷子,告知他人已经到了。
毫无回应,空气中无声无息,只有茶盏触碰的轻微脆响偶尔传出,片刻后支队长从墙边探头,“请部长和夫人进来。”
周容深笑问我准备好了吗。
我茫然问他,需要准备什么吗。
他说这位曹老爷子,点名让我带你一同过来,他倒是第一次,特别提醒同僚不要落下夫人。
我正在疑惑,周容深已经先一步走出,他微微侧过脸示意我跟上,我在他身后小心翼翼行走,这栋别墅的精致与奢华令我愕然,客厅中所有家具都是顶级红木,幽深的紫红色气派磅礴,连茶几上小小烟灰缸都价值不菲,视线所及位于正南的阳台镶嵌一面国旗旗帜,光束折射下艳丽如血。
电视对面的墙壁悬挂的并非油画山水,而是一颗银白色放大了数倍的国徽,两侧钉入相片众星捧月之势环绕,相片中男子意气风发,英武赫赫,他身穿臧绿色军装,军功章几乎贴满胸前,足有几十枚,看肩章应该是大军区的政委或者副司令员级别。
我目光不动声色瞥向红木沙发端坐的曹柏温,他执一盏茶,戴着老花镜,一套月牙白的丝绸唐装,虽然苍老,皱纹叠生,可精气神很足,而且十分儒雅,干练,高贵,与相片中男子凌厉的眉眼如出一辙,大抵就是他年轻时了。
周容深主动朝他敬了军礼,“曹政委,路上耽搁了点时辰,让您久等了。”
曹柏温没有抬眸,十分平静而从容,伸手指了指一侧沙发,示意他坐,周容深坐下后,我正要过去,曹柏温忽然在这时毫无征兆抬起头,犀利如鹰隼的目光恰好落在我脸上。
他语气不咸不淡,不急不缓,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平稳的一句,“这位就是周夫人。”
我有些愕然望向曹柏温,“您认识我?”
他往一只空茶杯内蓄了一些水,语气平和没有起伏,“听荆易提过。”
他顿了顿,将茶杯从桌角他那一方推到我这边触手可及的位置,“周太太应该知道荆易。”
气氛有些微妙,我极力扮作坦荡说知道,曹先生是容深多年挚友,也帮过我许多忙。
曹柏温不知对我有如何大的敌意,他风平浪静的面容之下,隐隐生出一丝厌恶,以及歹意的揣测,风月场千回百转,什么样的羞辱没吃过,什么样的难关没闯过,我自然是看得出别人对我的态度,我低调退后,站在周容深左侧,低垂头再不言语。
周容深主动问候,“您身子骨还硬朗。”
曹柏温说,“年初生了场大病,险些去见阎王。最近才调理好。急着让你过来,是有事商量,万一哪天我又卧病,不至于来不及。”
让曹柏温开口的事,一定不是小事,甚至是根本无法办到的难事,周容深没法接茬,他给了我一剂眼神,让我出头去得罪,谁也不会和区区女子计较。我立刻微笑说,“智者劳心,能者劳力,曹政委一生要强,晚年退居二线也劳心劳力,您长寿是国家的幸事,您撒手了,就是国家的憾事。”
曹柏温蓦地一顿,他不着痕迹扫视我,或许早打探过我的底细,对我的八面玲珑了如执掌,他没有多少惊讶,仅仅是眼神蕴藏深意。
我将他初次别有企图的开场白打岔过去,他默了片刻,把斟好许久的碧螺春递给周容深,“不知你喝不喝得惯清淡些的茶水,我只好这一口。”
后者接过杯子嗅了嗅味道,他并不喜欢庐山云雾之外的茶,他喜欢浓苦味道,甚至苦极才佳,别人尝一滴都蹙眉,他则喝得津津有味。不过他没有扫兴,顺着说,“曹政委喜好的,一定是好茶。我也沾了口福。”
曹柏温对茶道很讲究,第一壶加入一抔茶叶,第二壶加入了三抔,强劲的气息散开,我遮了遮鼻子,生怕自己失礼呕吐,他将烹煮得半熟的茶水从细网内过滤了三四次,留下连残渣都没有的最香浓细润的部分,为自己和周容深各自蓄满,“公安部的事宜,你掌控得稳妥吗。”
“云南的案子平息后,我抵达北京和暂代我管辖事务的第三副部长进行交接,现在基本上手了。”
“金三角闹得很大,惊动了公安部出面压制,而且竟然没有讨到便宜,几十年来还是头一遭。乔苍这个人和传统黑帮头子不同,他智慧与谋略都极其卓越,反侦察能力无人匹敌,先发制人将公安一军,颇有些气魄和本事。”
周容深垂眸凝视茶面,浮荡的叶末在光束下,像细碎的银霜,“何止有些,此人不铲除,他的本事大了去。中国毒枭在金三角玩得转的,唯他一个。等他把势力发展到境外,我们连碰都碰不得了。这会成为中国公安很大的污点。”
曹柏温若有所思说,“以后他想必更加谨慎,很难握住他把柄,前不久上头领导来探病,有意无意提起,打算和乔苍相安无事,与其闹得两败俱伤,不如放任他。你也不要太激进,得过且过,做好你的官就是。”
周容深脸色极其难看,“放任的后果,上面想过吗。他涉黑,涉黑意味着他违禁,违禁意味着犯法。”
曹柏温自方才开口便冷冷淡淡,此时不知是熟络一些的缘故还是其他,他热情不少,对周容深的较真也有些笑意,“如果能拿他,早就拿了,也耗不到今日,早在刚发现苗头一击制胜,不比火势烧到最猛时出手,折损要少吗?既然错过了苗头,就让他自行烧尽吧。公安部这次的举动足够说明,乔苍动不得。”
周容深抿唇眯眼,半响问,“曹政委有什么消息吗。”
曹柏温晃动着茶杯,我发现他左手缺失一根无名指,留下的疤痕切口也是圆孔型,应该是子弹从指尖射入,径直刺穿,只能整根拔除。曹柏温升迁仕途的轨迹,大约和周容深差不多,豁出生死勇闯一线战功赫赫,被上级器重提拔到中央领导班子,连任两届副常委,堪称掌握半国大权。
周容深称呼他政委,显然从政治局卸任副常委后,他仍留任军区,只是交出了军权,官职还在,难怪曹家在珠海如此风光显赫,曹荆易更是场面上说一不二的主儿,原来天子脚下,朝中有人。
他侧眸打量周容深,“八年前你和乔苍开始智斗,这期间从特区到珠海、再往金三角,损失多少警力,你还有数吗。”
他呵笑了声,一副道貌岸然老奸巨猾的模样,“不下三五百了。他毫发未损,仍不可一世,上面疲于应对,也不想在他身上做无用功,他既然答应从金三角撤手,其余随他。”
我偷眼观察周容深,他执杯的手狠握成拳,脸颊也紧绷,似乎在咬牙克制,对这个结果万般不甘心,“政委,他发家的根源,在我的地盘管辖,即使我现在高升,这个事实改变不了,我绝不放过他。”
曹柏温意犹未尽饮了口香茶,“二十多年前,我时任南省大军区副总司令员,点兵从漳州境内路过,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不过一个刚长毛的狼崽子,那双眼睛我现在还记得,凶悍,防备,沉静。”
他怅然若失顿了顿,“他会走上这条路,有手腕钳制公安,我丝毫不惊讶。南省北城,不就出了一个乔苍吗。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气,往其他头目身上撒就是了。何必搭进去你自己。什么是真,握在手里的权,揣在口袋里的钱,比什么虚名功勋都真,我们为官的目的,不就是这两样吗。”
我心里一紧,苗头隐隐不对了。
果然曹柏温迫不及待抛出了糖衣炮弹,“你们这一拨官员,我最看好你,平日都是他们主动过来,你是我唯一亲自邀请。我也出身军政,对文武双全原则极强的后生很欣赏。”
曹柏温将茶杯举过眉眼,微微仰起头,迎着灯光打量茶水的颜色和杂质,“你在广东的生意,自己打理吗。”
周容深眼底的抗拒,暴露他根本不想将这些事摆在明面,他含糊其辞说大多时间由下属去做,他会适当避嫌。
曹柏温似笑非笑透过茶盏映射的模糊影子,观察周容深表情,“你在我这里,放松就好。且不说眼睛亮不亮,在官场混久了,谁怎么回事心里都有数,坦率些我反而更喜欢。当官的私下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这不算犯错,只要不借用职权太过分牟利即可。指着上头发下来的这点皇粮度日,连温饱都不够。”
周容深不语,只是沉默喝茶,他身体绷得笔直,这是他高度戒备的表现。
曹柏温给我的感觉面容不动声色,内心极其阴险,我第一次见他,阅人无数的经验告诉我,这男人非常贪婪,也非常狡猾奸诈,对权与钱充满超出底线的渴望,他自有一套应酬降人的路数,玩弄官僚场面,而周容深似乎因为手中的势力,以及在广东的商业人脉,成为他拉拢上船的猎物。
他句句试探,步步揣度,话不多分量足,眼神仿佛利剑,连别人心中所想都要摸两下。
曹家不缺钱,不过在权方面仅仅直控军区部队,当下是和平年代,除了一年一度阅兵,基本无事,更插手不得公安,八成曹柏温要通过周容深搀和什么。
官场表象呼风唤雨,另一面却黑暗无度,官位做得越高,身不由己的事越多,稍稍把控不好火候,极贪婪掉入欲望深渊,极清廉遭众排挤暗害,周容深现在是众矢之的,所有人都盯着他这把大伞底下的荫庇,不是他想收拢就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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