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我将西装披在自己身上,抵挡身后来势汹汹的寒意,他牢牢固定我的脚在腰侧,一步步平稳往桥下走,这条路似乎比来时还要更长,更深,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处。
头顶闪烁流光溢彩的灯火,温柔的橘黄色,浅淡的昏白色,一粒粒光圈,幻影,泡沫,虚化了远处十字街口斑驳的霓虹。在我眼中,就这一刻,整座城市仿佛只有这一处才是明亮的,温热的,其余所有角落,都黯淡而死寂。
这漫无边际的扑朔迷离的深夜,时光与呼吸都静止,静止在这恍若半弦月的桥上。
我下巴抵住乔苍肩膀,他背起我行走一点也不吃力,我就像一片叶子,坠落在他身上,他察觉又不忍拂去。
我嬉闹着捻他耳垂,捻得炙热通红,“我重吗。”
“何小姐比以往重了很多。”
他唇上浮荡着我的一缕青丝,随他开口而被吞没,我大惊失色,在他背上不安分跳动扭摆,“你不许这样说,你重新回答。”
他声音内含着浅浅的笑意,“不重,很轻。”
司机在桥头等候,他看到乔苍背着我和我嬉笑,没有上前打扰,而是沉默坐回车中,平稳而缓慢驾驶着,无声无息跟在后面。
道旁像是盛开着棉花一样的树,在风声里肆意摇曳,脱离枝桠,脱离含苞,脱离浓如墨的幻影,一朵两朵,十朵百朵,从天空簌簌飘落,粘在睫毛上,唇上,融化在心里,风月里,那么柔软又哀伤。
我仰起头,漫天飞舞的繁花没有丝毫重量,像云朵的丝,飘了许久许久,才刚刚坠到这一处。我小心翼翼接住一朵最大的花瓣,它没有香味,但是白得让人心疼,这并不纯净的人世间,会污浊了它的模样。
露水洒了几滴,砸中它嫩黄的花蕊,它不甘落在我掌心,顽强不屈要挣脱,被我轻轻蜷缩的五指挡住,我绕过乔苍的脸,“你看,像不像雪。”
凋零的落花也厌恶这世间的浑浊,如数包裹在我和乔苍的周身,而没有坠地,风摇曳树,树摆动掀起更大的风,仿佛一场倾盆大雨,刮落一片又一片白花,眼前几乎大雾弥漫,看不清前路的灯火,只有无数白霜,汹涌得那般惊心动魄。
我们置身在花雨内,我为乔苍掸去头顶的霜雪,可怎么都掸不净,去了一层旧霜,来了一层新雾,染了静电浓密的覆盖住,“你是白发的老头子啦!”
他笑着问是吗。
他清俊温柔的侧脸令我微微一怔,我情不自禁停了手上动作,胸腔堵住一口热气,一股暖流,从心上潺潺经过。
这一刻像极了夕阳蹒跚,岁月白首。
听说太平洋的尽头,是西半球,是另一个苍茫辽阔的国度。
连最大的江海都没有尽头,这个世界也不会有。
乔苍也会背着我一直走,这样一直走。
“乔先生,我们都白头了。”
他脊背一僵,“何小姐想和我白头吗。”
我嘿嘿笑,脸埋进他落满白花的头发,没有说话。
常府绣楼的屋檐下,吊着的一株樱桃开花了。
在深夜的露水中,悄无声息盛绽。
阿琴从后山移栽过来时,我原以为活不了,会成为一株死去的枯萎的植物,它肆意而欢喜生长在树上,怎能被禁锢在没有自由的盆中。
没想到它竟然熬过来了。
我从未留意过它,它快要被繁茂的君子兰挡住,却忽然冒了头。
这世上出乎意料的事,又何止它呢。
我合上窗,瞥了一眼浴室内的白光,想要避到门外,又顾虑被乔苍察觉,为难迟疑间,手指滑开了屏幕,拨通一串号码,我仓皇失色,来不及终止,就陷入了秒数计时。
我颤抖贴到耳畔,喉咙哽咽,艰难挤出一声喂。
当那头传来黑狼浑厚低沉的音色,仅仅是我两个字,便令我整颗心都停了跳动。
他似乎置身在非常安静的地方,没有半点喧闹,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安宁。
他久未等到我开口,起身绕过桌椅,发出碰撞的闷响,他离开一扇摇曳陈旧的门,走上充满回音的走廊,脚步声止息的霎那,涌入呼啸而过的风,来自高处,刺破我耳膜,吹拂进听见他声音瞬间荒芜的心底。
我凝视玻璃倒映出的我纤细削瘦的影子,“你自己吗。”
他说是,停了两秒疑惑问我怎么。
我深深吸入一口氧气,“你听我说,除非我问你,否则你不要回答。”
有马仔从他身侧经过,喊了声五哥,要向他汇报事务,他大约用手势赶走了那人,后半句戛然而止。
我等到彻底安静,才开口说,“乔苍和常锦舟离婚了。”
他淡淡嗯,“我知道。”
我捏紧手机,前所未有的悸动、惆怅而迷失,“你知道谁即将成为乔太太吗。”
那边陷入沉默,我说是我。
他更加无声,唯剩浅浅的绵长的呼吸。
这样的结果,意料之中又情理之外,我与乔苍纠缠了四年,这漫长的四年啊,人生有多少个四年可以如此挥霍,纵情,放肆,我和他将一千四百六十个日日夜夜赌注在风月里,在棋局上,在博弈中,相爱相杀相恨。
我和他早该跨出这一步,又永远不该走出这一步。
这堆叠如山的尸骨,罪恶,结出情爱的果子是多么讽刺。
“五哥,容深还会回来吗。”
黑狼吐出一声很长很重的喘息,但没有说什么。
我手指触摸在冰冷坚硬的玻璃,“我等不了了。一个人扛起所有风雨艰辛的日子,好累。如果没有乔苍,我可能根本活不到今天。那些流言蜚语,阴谋诡计,暗算烽火,早已杀死我千百次。”
干涩的眼角淌下一滴泪,我用力抹去,“你上次说,你替容深抱歉,那这一次,你替他告诉我,他舍不舍得我嫁给别人。”
我和黑狼僵滞许久,是我不够执拗,还是他太过深沉,最终我也没有等来他只言片语的回复,仅是一阵连呼吸都再也听不到的死寂,我下意识看了眼屏幕,那头不知何时已经挂断。
我低下头,将脸孔埋藏在发丝间,窗外的月色深浓,挂在树梢,穿透罅隙,洋洋洒洒坠落,笼罩住我,也寒透了我。
浴室灯倏而熄灭,乔苍穿着浴袍走出,他一边擦拭头发一边问我刚才和谁说话。
我不动声色把手机放在窗台上,拉开纱帘遮挡,“阿琴问你晚上走不走,如果走那扇正门就先不封锁。二十几斤重的木栓,搬来搬去很吃力。”
他将毛巾丢在角落,“我换了衣服走。”
我没有问他去哪里做什么,走到衣柜前打开取出一套崭新的西装和衬衣,我笑说那天逛街看到摆在橱窗很好看,颜色是艳了些,但你穿红色我记得也合适。
他注视我手上的衣衫,“我很少穿绿。”
我打趣他,“以后乔先生可离不了这颜色。从头到脚,哪一样都得统一才好。”
他扬了扬眉梢,“何小姐在暗示我什么。”
我为他打上领带,整理衬衣下摆时他问我想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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