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四橋明月夜
他們還親身體驗到了天下民心的恐怖浪潮,坐在民眾圍觀的高臺之上,感受著這股子浪潮,他們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在這種情況下汗流浹背,坐立難安。
現在突然聽到林小蘇面對他們、如同催命詔示一般的話:輪到你們了!
他們所有的勇氣,所有的倔強,全都成了狂風中的花朵,即便再不願離枝,也能感受到腳下的力量越來越飄……
林小蘇道:“修行,原本該當順天應命,修於曠野,成於通達,惠及蒼生,但你等是如何做的?倚仗身手,倚仗武力,欺壓百姓,搜刮錢財,魚肉鄉里,橫行無忌,你們的路,已然偏離修者正途,已然天怒人怨,若不願就此懸崖勒馬,留下幾分體面,本官絕不介意出手,幫你體面!”
章亦然沉聲道:“蘇大人所言甚是!修者若成蒼生之禍,那已偏離天道正途,墜落魔道,除魔衛道,大勢所趨!”
兩人各說一段話。
林小蘇佔據天道大義。
而章亦然更狠,直接將那些與民爭利的宗門,定之為魔道。
如此一來,六大宗主心理防線直接擊穿。
他們想辯,但是,兩人的言語,全都大義加持,你根本無法辯。
廣元宗主丁飛龍深吸一口氣:“蘇大人,章大人,本宗願意交出所有有案底之子弟,從今而後,嚴格約束門人子弟,若再有以武犯禁之事,無需官府追之,本宗自行捆上,送交官府,如此可好?”
這是來自宗門的第一份承諾。
事實上,陛下也好,宋立夫也罷,對林小蘇下江南,最大的期待也就在這裡。
那就是莫要肆意妄為,莫要以武犯禁,莫要在宗門中打造一個國中之國,莫要明目張膽有違皇朝法度。
知州府正堂觀察的宋立夫長長鬆了口氣。
需要知道,來自宗門的主動承諾,可遠不是官員對宗門要求可比的。
這是風向之變。
這是大業將成的徵兆。
然而,章亦然目光灼灼:“那麼,你宗這些年來,搜刮的民脂民膏,搶佔的民間田舍山林又怎麼說?”
這話,直指民眾最關心的核心。
全場之人緊張等待。
丁飛龍後背的汗又出來了:“此事……此事……請兩位大人給本座一點時間,本座回山與各位長老作一個商議,力爭給出一個兩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給你一點時間,力爭兩方接受?”章亦然冷冷道:“不是本官不給你時間!而是天道倫理給了你們太長的時間!商量就不必了,現在就答覆吧,從之,立刻給宗門發出指令,退出全部資源,若是不從,那也簡單,正如蘇大人剛才所言,你們不願體面,皇朝大軍幫你們體面!”
聲音一落,斬釘截鐵!
全城皆聞,擲地有聲!
酒樓之上,眾人興奮無盡:“這位章大人也是從京城來的嗎?”
“不是!他原是西江知府,得不到前知州宋大人的賞識,被壓得在商丘種田呢。”
“什麼宋大人,那是勾結域外的伲『葑陂T如此肆意妄為,全都是因為此僭卺崦鎿窝 币蝗说溃骸暗补賵鲋校异杜c此倌娣凑撸闶菒勖裰霉伲 �
“別人是好是壞小老兒不知道,但這位章大人,絕對是個人品無可挑剔的好官,大家可知,二十三年前,他是狀元郎,原本……”
章亦然此番站將出來,與宗門正面交鋒,也將他的形象真正立了起來,引發了全城熱議。
漸漸形成了一個認知,這位大人,跟蘇大人一樣,心懷天下,不與宗門合汙。
有人開始有了呼聲,這兩位大人,如果能夠在我湖州為知州,可該有多好……
高臺之上,六人面面相覷。
他們的神識傳音一時混亂無比。
但是,想讓他們主動退出搶了上千年的資源,他們如何捨得?
需要知道,在他們宗門之中,搶佔的資源價值,可一直是他們宗門內部吹噓的資本,若在他們拱手送出,他們是真的擔心回去之後鎮不住宗門雜音。
大家會罵他們,軟弱無能。
林小蘇茶杯輕輕一放,目光慢慢抬起。
六大宗門如同有心電感應,也同時抬頭,看著他。
林小蘇輕輕一嘆:“搶了千年的資源,讓你們拱手交出,實話實說,我也覺得你們挺難的。但是六位不妨換一個角度,湖州十宗,本官已然滅了四宗,相比較這四宗宗滅人亡而言,主動退回非法侵佔之資,換一個宗門完好,真的有那麼難嗎?”
六大宗主心頭齊齊一震。
“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千古一理也!”林小蘇道:“條件已經給你們開好了,選擇權也交到了你們手中,如何選擇,一言而決!丁飛龍,從你開始!選吧!”
聲音一落,人已站起!
他這一站起,丁飛龍全身皆涼……
他深吸一口氣:“本座……本座聽從大人的安排!”
話一落,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骨頭一般。
“很好,宗門犯事之人,三日之內送到!與此同時,民間所有非法搶佔的資源,一律物歸原主,但有半分差錯,視同你今日選擇了另一條路!”
“……好!”
林小蘇目光移向玉軒宗宗主:“到你了!”
“本座聽從大人的安排!”
“你呢?”
“……”
三個呼吸間,六人全部屈服。
“會談至此結束,各位可以回去了!”林小蘇道。
六人緩緩站起,天還是那樣的天,雨還是那樣的雨,但他們分明感受到了天地的昏暗。
腳下一動,六人同時飛起,直上蒼穹。
沒有驚天動地的異像,沒有修為境界的強調,如果可以用三個字來形容,那叫灰溜溜。
寧城,無數的街道,爆發出激動無比的歡呼。
“湖州,清平也!”章亦然輕輕吐出五個字。
林小蘇微微一笑,一縷聲音鑽入他的耳中:“這樣的湖州,交到你的手上,你可別讓湖州一億七千萬百姓失望。”
章亦然全身大震,用不敢相信的眼睛看著他:“蘇大人,你此話何意?”
“章兄,你從來不曾缺失過讀書人的氣節,但你可知,讀書人也該有大道宏圖,為天下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時代選擇了你,你就該一路向前!”
章亦然怔怔地看著他。
他的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是他從來沒有聽過的驚世宏願。
這是他從來沒有觸控過的文道天光。
如此字字珠璣的言語,勝過他往日讀過經典何止十倍百倍?
卻是出自哪部聖道經典?
這一切,如果只是掀起他文道狂潮的話,後面這句話,以及他先前的話中之意,也讓章亦然再掀狂瀾。
什麼叫“湖州交到你的手中”?
什麼叫“時代選擇了你”?
不!
這不可能的!
他目前只是個四品官,離主政湖州差之遙遠。
他一輩子最大的心願其實是做一府的首腦,帶著一府的百姓按自己的意願去改良,絕對沒想過一州之地。
怎麼可能有如此巨大的造化?
林小蘇的話,點到為止,看到章亦然陷入沉思,他輕輕一笑,腳下一動,就要離開這座高臺。
突然,一縷琴音如流水,劃過珠江,劃過寧城,劃過滿天煙雨。
這道琴音一劃過,整片天地似乎瞬間寂靜。
林小蘇剛剛旋動的腳步停下了,他的目光投向三百米外的一座樓。
這座樓,很雅緻,看似建築很隨意,但是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樓如巨琴,樓宇間的白色石路,如同琴絃,細細一看,隱含九宮之數。
這裡他曾經注意過,這就是寧城三大坊之一的仙音坊。
他看的方位,是樓頂。
樓頂有一閣樓,閣樓窗紗飄飛。
一女輕紗蒙面,坐於窗下,似乎只是無意間撥弄了一下膝上古琴。
如同感受到了林小蘇的目光,這個女子慢慢抬頭,一雙明淨如水的目光,穿越三百米空間,與他對接。
雖然她的臉上,輕紗蒙面。
但是,這輕紗什麼都遮不住,林小蘇透過輕紗,看到了一張無法形容的面孔。
說這面孔無法形容,是因為這臉上包含了兩種本不能相融的元素。
她的眼睛,宛若萬古冰川,乾淨,冷冽,如同從未沾染世間塵埃。
她的臉蛋,風情萬種,如同在紅塵之中最豔麗的花。
“蘇大人今日寧城之中,也算是風采無盡了!”那個女子道:“小女子頗為心折,送公子一詩如何?”
她的聲音,輕柔曼妙。
但是,隔著三百米,就如同在林小蘇耳邊說起。
這不是神識傳音。
她這句話,融入秋雨之中,全城皆聞。
眾人都感慨萬端。
酒樓有人就說了:“仙音坊頂樓之人,多少文士天天送詩,都不能一見,今日竟然主動給蘇大人送詩,這就叫風采超卓者,佳人亦投之!”
林小蘇淡淡一笑:“姑娘貴姓?”
“寒!”回答了一個字。
“寒月谷的寒麼?”林小蘇道。
“正是!”寒姑娘道。
第680章 北風若識趣,不過月湖西
章亦然心頭猛然一跳,輕聲告訴林小蘇:“此女我知道!乃是寒月谷谷主的女兒,名寒煙,修行天賦極其傳奇,被天都看中,現在乃是天都十二聖女中排名第二的聖女。”
連章亦然都知道她的身份底細。
寧城之中修行道上何人不知。
酒樓之中立時議論紛紛:“寒煙這是在做什麼?”
“她說了被蘇大人風采折服,欲送他一詩。”
“這可能嗎?蘇大人下江南,目前是在湖州,接下來可就輪到澤州或者定州了,若是選擇澤州,寒月谷就首當其衝,她還能對蘇大人表示歡迎不成?”
高臺之上,林小蘇手輕輕一抬,掌中一把摺扇輕輕一搖,飄到他面前的風雨似乎增添了幾許顏色,他的聲音依然平淡:“寒姑娘欲送本官一首詩?”
“是!”
“請!”林小蘇道。
寒煙一步而出,抱琴立於仙音坊頂,細雨迷離之下,她宛若一朵盛開之花,她的目光朝這邊一落,曼聲道:“落花人獨立,江南雨自迷,北風若識趣,不過月湖西。”
一首詩,二十個字。
似乎構築了一幅精美的人間畫卷。
她這位佳人立於雨中,宛若雨中仙子。
酒樓之中,無數的文人墨客全都為這幅風姿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