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四橋明月夜
“但我看過他的一些資料!”林小蘇道:“知道最打動我的一個點是什麼嗎?是他初任知府之時,提出的一個構想。”
“哦?何種構想?”
“他倡導農家子弟進入宗門!甚至還專門進入青玄宗,跟青玄宗達成了每年一千子弟的進入名額。”
宋立夫皺眉:“這是與宗門結交!他一開始也是與宗門結交的!”
“不,大人你錯了!他這是一個極其具有前瞻性的戰略構想,這世界,最終是要走向融合的,以農家子弟入宗門,那大家都是宗門子弟,你權貴子弟敢於欺壓百姓,農家子弟也自然可以反抗,若論宗門背景,大家都有宗門背景,如此一來,宗門的‘武力資源’就無法被權貴把控,事情也就不會有立場之分,而會迴歸到事情本身的正義與公理。”
宋立夫道:“可是,他並沒有成功!”
“是的,他沒有成功,因為這計劃被人洩露給了宗門,宗門知道他別有用心,在分化宗門,所以,乾淨徹底地拒絕了農家子弟的滲透,進而,宋呱n那邊,對他展開了官場打壓,完全架空了他。”
宋立夫久久地望著天空。
他身在京城,他未曾瞭解過腳下這方土地。
不曾想過,某個大家嘲笑的昔日狀元郎,其實在這方天地,用他自己的方式進行過一次改革。
改革未曾成功,他也為這次改革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但是,先驅者的腳印,就這樣被淡忘?
“宋大人,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不若下官帶你走一走西江之地如何?”林小蘇道。
兩人踏空而起,重返西江。
西江府下轄七縣,宋立夫多少有些顛覆自己的認知。
在他的想法中,這位知府長年過著隱居生活,轄內應該是一團亂才對,但是,入目所見,倒也平和,男耕女織,並不見得比其他普通民眾生活得差。
甚至比他們路過的另一府的百姓生活得似乎還好上一些。
他們脫下了官服,化身普通的商人,跟百姓一打聽,百姓都言,他們有個好縣官。
是的,他們口中,沒有知府,只有縣太爺。
他們甚至不知道知府是誰。
第676章 這一夜,玩了個大的
一個縣如此,兩個縣如此,第三個縣也如此,然而,第四個縣不一樣,第四個縣的某一個鄉村,他們見到了悲慘的一幕,一座山谷裡擠滿了流民,樹皮都啃沒了,痛哭聲傳來,昨晚又有人餓死。
他們下來一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這是新任縣令在搞一個莊園,將他們的村子佔了,他們變成了流民。
宋立夫強忍憤怒,瞭解了前因後果。
前任縣令還是不錯的,但這個縣令日夜煎熬,三個月前死了,上頭派了個新縣令過來,這個縣令一門心思討好上面的大官,打算大興土門蓋一處豪華水榭莊園,於是,就佔了地,驅逐這些人成為流民。
宋立夫與林小蘇離開這座小山村時,怒火萬丈。
林小蘇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宋大人你可知道,我們今天看到了這三個還不錯的縣令,都是因為那位知府大人不管事,而存留至今的。”
“嗯?”宋立夫不懂。
“按大荒律,縣令任免,需知府提名,西江知府府一班人,多次要求撤換這些縣令,但他們的知府大人在商丘躺平,寧願承擔罵名就是不理政事,才導致這些人的任免一拖再拖!”林小蘇淡淡一笑:“現在大人看明白了吧?不管事,有時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宋立夫長長吐口氣:“而剛才這個‘半月縣’就不一樣,他們的縣令死了,不管知府管不管事,都必須任命新縣令,這縣令一到,胡作非為,百姓遭殃。”
林小蘇道:“是啊,站在民眾與我們的視覺來看,這個新縣令是胡作非為,但是,那些朝堂御史呢?各路監察官呢?他們來到這半月縣境,享受著新任縣令給他們準備的水榭莊園,情趣禮品,他們會如何向朝堂回報?他們只會說這半月縣令會辦事,是個能臣幹吏!諷刺不諷刺?”
宋立夫真的感受到了滿滿的諷刺。
他往日也曾下過地方的。
所到之處,也全都是他所說的舞榭歌臺,官員們在一起討論這些舞的出處,這歌臺的巧妙設計,這園子的獨具匠心。
官員都是讀書人,讀書人知識淵博,審美層級極高,每個人都能就某一個細節說出個一二三四五,博個滿堂彩。
但是,誰透過這精巧的佈置,看到了後面的民眾血淚?
今天他下鄉,他觸動了。
他想到了他的少年時代,他想到了他漸行漸遠的初心……
“走吧,上商丘!”
五個字一落,兩人踏步而去。
進了商丘。
商丘,標準的田原生活。
一座竹林之後,就是章亦然的茅屋。
茅屋很破,但山風日日新。
媳婦已老,但溫馨依然在。
章亦然也已經老了,這個時代的半百之年,其實就是老。
他手中的筆,在夕陽下閃著光芒,也許唯有這個時候,他還記得當年在科考場中的意氣風發。
一杯茶從夫人手中遞來,輕輕放在書桌上。
章亦然接過這杯茶,目光落在妻子的手上。
這雙手,是標準的農婦之手。
“夫君,你還是想給陛下上書?”夫人輕輕地說。
“夫人……我想賭一賭!”章亦然慢慢抬頭。
“賭朝局已變?”
章亦然道:“十年間,前太子監國,為夫不敢舉報宋呱n,但如今,天下大局已變,陛下已派欽差大人下江南,已連換兩府知府,有跡象顯示,陛下欲定江南!此時此刻,該當是為夫針對宋呱n下手之機,宋僖蝗詹怀菀蝗詹欢ǎ �
夫人嘆道:“但夫君此舉,卻是一步險棋,成,湖州有救,敗,我章家滿門伏誅,夫君視死如歸,猶有當年氣節,然而你可曾想過,你也有兒有女,你章家一族,在海州還是名門望族?”
章亦然一聲長嘆:“正因為所慮者多,為夫才遲遲不敢下筆。”
“夫君,再等一等!等一等吧!”夫人輕輕抱住了他的肩頭。
章亦然仰面看著天空,手中筆尖,在夕陽下輕輕顫抖……
“為夫也想等一等,然而……然而,為夫已年近五十,想為百姓忠桓@K是壯志難酬,若是明日就死,豈非愧對爹爹之厚望,愧對十方百姓之厚望?”
夫人流下了眼淚:“夫君當日,本可直入華堂,官路亨通,為了妾身而放棄如此金光道,蹉跎歲月二十餘年,如今年近半百,以狀元之才卻是一事無成,妾身之過也!今日夫君欲賭上一場,妾身陪你就是!若是舉族遭禍,也是我章家的命數……夫君,落筆吧!”
他們沒有注意到,今日的夕陽西下,帶著一縷不屬於夕陽的金光。
他們更加不會想到,前面山峰之上,一隻二品官印亮起,映現出他們的一舉一動。
官印之下,宋立夫眼睛輕輕閉起:“蘇大人,你說服本官了!他,值得一用!”
林小蘇笑了:“那下官就不打擾宋大人官員考察了,下官告辭!”
身形一起,破入蒼穹。
這一起,伴著夕陽飛。
夕陽落,他的人影也已落,落在寧城之外的旗艦之上。
“大人!”張滔第一個鞠躬。
他這個侍衛隊長算是比較另類的。
別的侍衛隊長,隨著主官到處跑,形影不離,而他,最大的作用就是京城與江南兩地送快遞,基本不用跟在主官身邊。
因為現在這位主官的戰力,越來越明顯了,他今日白天的一式大手印,直接捏爆那個次神術與修行道並重的劫獄高手,宣告悟規境,對他根本沒有半分威脅。
張滔最多也就是與悟規能過上幾招。
跟在他身邊有啥用?
扶扶很開心,送來了飯菜。
古隨心很興奮,因為今天再度驗證了他的追蹤神技,他找回“玄甲”的終極大願,越來越有盼頭了。
大家都沒注意到的一個點是,狂狼今天真的有點變了。
她臉上坑坑窪窪的盡是紅霞。
開始可以用夕陽灌滿臉上的坑坑窪窪,來表述。
但現在,夕陽已經沉下去了,她臉上的紅霞,似乎越來越多。
林小蘇吃過了晚餐,扶扶作好了跟他進船艙的準備工作。
突然,一縷聲音鑽入林小蘇的耳中:“大人,珠江那邊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大人有興致過去看看嗎?”
林小蘇目光一抬,看到了狂狼的半邊下巴,這半邊下巴上,在黑夜中有比較明顯的紅。
“狂狼!”
“在!”
“隨本官巡視下珠江,提前布控下一階段的戰鬥。”
“是!”
兩人踏空而起。
張滔目光閃動:“巡視珠江……大人這是要玩個大的?”
古隨心眼睛睜大了,手上的葡萄都差點掉了一顆。
不至於吧?
這個侍衛隊長髮現了貓膩?
他竟然知道這位“師兄”今天晚上要玩“大的”?
而且如此直白地表述出來。
旁邊的一名侍衛副隊長皺眉:“張隊長何意?”
“大人目前已經平定了四大勢力,但這四大勢力俱是普通宗門,即便實力強橫,也終是無執之宗。而今夜,突然巡視珠江,目標莫非直指落花庵?”
切!
古隨心用鼻孔給了他一個無聲的鄙視。
原來你“玩個大的”是這意思,我還以為你察覺到了他真正的意圖呢。
在張滔的語言體系中,玩個大的,不是玩狂狼這個“大的”,而是做的事兒升級!
從對抗普通宗門,到面對執宗拔劍。
拜託,你們這是一支啥樣的下三濫,心裡沒點逼數嗎?
這樣的三千人戰隊,還敢與執宗叫板?你以為你是誰?
那個便宜師兄看著是虎了些,但是,他不傻!
一隻雞蛋最大的悲哀,就是以為他與石頭碰,可以碰贏……
你瞅著他像不像一隻沒有自知之明的雞蛋?
“落花庵,不屬湖州勢力,而是珠江另一側的定州勢力。”副隊長沉吟道:“京城之時,大人一部《心經》橫空出世,強勢碾壓三大佛門,其中就包括落花庵的妙語師太,落花庵雖是佛門,但女子主持,氣量興許沒那麼大,若是大人有意平定落花庵,那雙方矛盾恐怕是難以調和,張大人,你得勸勸大人,莫要意氣用事,執道之宗,能不碰還是儘量別碰。”
“勸大人我自然會勸,但是,大人之主見,誰能改變得了?”張滔道:“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根據大人的指令,細化目標,盡全力完成!”
“是!”
一場明顯花邊的開局,在旗艦上演繹出了另外的解讀……
姑且不提,提一提另一場極其少見的遠端交流。
這交流是絕密。
宋立夫與陛下的交流。
宋立夫將得自林小蘇這邊的、說服自己的說詞,經過了包裝,灌進了陛下的耳中。
陛下沒有了聲音,坐在書房中,久久沉思……
宋立夫在另一側躬身而立,雖然場面是沉默的,但是,他的心頭是有底的。
他知道這一寶押中了。
陛下果然有在二品大員隊伍裡,植入新鮮血液、以打破官場板結的想法。
否則,單憑一個四品知府提拔為二品知州的離奇,陛下早已斥之為荒謬,進而否決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