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不留春
在畢卡洛奇的介紹裡,陸嚴河才知道,俞琴這已經是第三次帶作品入圍威尼斯國際電影節了。
不過前面兩次都是入圍的其他單元,主競賽單元,這是第一次。
畢卡洛奇話裡話外的意思其實就一個,俞琴是在他們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培養出來的導演。
這種鄭重其事的映前介紹,還怪有儀式感的。
陸嚴河這一刻對要放映的電影都多了幾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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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彪和鄒東兩個人並沒有待在電影宮裡。
他們兩個人在外面找了一個小咖啡館坐著,等時間差不多了再去接陸嚴河他們。
“東哥,你看得懂這些藝術片嗎?”汪彪問。
“你問之前去這裡的電影博物館看的那兩部?”鄒東搖頭,“我都聽不懂英語,怎麼會看得懂。”
“那我中間睡醒了看你還一直精神奕奕地看著大銀幕。”汪彪說,“看那些電影可真是催眠。”
鄒東想起來,汪彪幾乎是在電影開始不到二十分鐘就睡過去了。口口聲聲說著要接受電影藝術薰陶的人,直接去夢境裡接受薰陶了。
鄒東笑了笑,說:“雖然聽不懂電影裡的人在講什麼,但是看他們的表演,也能多多少少地猜測一些,這樣也挺好的,說不定我聽懂了反而看不下去,這樣連蒙帶猜的,讓我一直集中精力把它們看完了。”
“牛啊,東哥。”汪彪感慨。
汪彪又問:“東哥,你說來參加電影節的這些人,他們都是真的喜歡看這些電影嗎?”
鄒東:“那肯定也有很多隻是被這種電影節的光環吸引來的,要是這個世界上真有那麼多人喜歡看的話,這些電影的票房就不會那麼低了。”
“那你說,為什麼還是有這麼多的電影被拍出來,然後又送到電影節來呢?”汪彪說,“我一直沒有太想明白這一點,明明很多獲獎的電影,最後票房也不高,甚至可能還會虧損,真正愛看的人也不多。”
鄒東:“我也不知道,對我來說,我更喜歡看那些簡單粗暴的動作片。不是很多人都覺得這種片子沒有營養嗎?但我也沒有想要從電影裡去得到什麼營養。”
汪彪:“可是小陸哥他卻好像真的是能看進去那些藝術電影的,而且,他能從電影裡面看出很多我們看不到的東西來。”
“能夠拿獎的片子,肯定是有它的藝術價值的,只不過我們未必能看得懂。”鄒東說,“很多名著不也是這樣,全世界都尊為名著的書,我們一樣有很多人讀不進去,你看四大名著,有幾個人能真的把原文給讀完了。”
汪彪:“這麼一說,也是啊。”
鄒東說:“我覺得嚴河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啊?小陸哥說過什麼?”
“電影雖然是一個商品,但有的電影就不是作為商品製作出來的,從一開始,創作者就沒有打算靠它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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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樂時光》肯定是賣不動票房的。
電影看完一半以後,這是陸嚴河最直觀的一個感受。
一個小時過去了,電影全集中在寧秀蓮一個人身上。
她丈夫去世以後,一個人獨居。電影講的就是她一個人獨居在家的生活,展現她買菜、做飯、做家務的個人生活。在這個過程中,過往關於她童年、青春期、婚姻中的過去慢慢地揭露。
電影本身的基調就像一個紀錄片。但這部電影中用了很多的流行音樂來輔助表現情緒的變化。
陸嚴河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一個下著雪的晚上,寧秀蓮飾演的女主角在一個人自娛自樂地喝著紅酒、跳舞后的夜裡,她忽然從夢中驚醒,滿臉惺忪無措地、茫然地轉頭四顧,那種與現實極度抽離的惘然,以一種仿若映象的狀態在銀幕上呈現。
他忽然就想到了琳玉說的,很多影評人都認為寧秀蓮是今年威尼斯國際電影節最佳女演員的有力競爭者。
這部電影完全是寧秀蓮的獨角戲。
作為電影來說,這部電影幾乎沒有情節,肯定不討大多數觀眾喜歡。但是,這部電影裡面所展現出來的孤獨、回憶和對人生過往的思考,都以一種舉重若輕的描述方式,融入到了電影日常的細節之中。
確實,這種電影,八十萬完全能夠拍出來。
不過,欣賞歸欣賞,陸嚴河自己還是不會去做這樣的電影的。
也許有一個好本子找他演,他會演,但讓他像《情書》那樣自己寫、自己製作,陸嚴河不會這麼做。
他現在能欣賞這種片子,可讓他來做,遠遠沒有那個水平。
這種片子,真的只有有一定水平的人才做得出,否則就是東施效顰,拍出來的東西味同嚼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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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樂時光》結尾的部分,寧秀蓮終於走出獨居的房子,不再沉湎於過去,決定從自我封閉的狀態中走出來。她去健身房報了一個班,古昭飾演的就是她健身教練的角色。
在影片的最後,是兩個人的床戲。
在昏暗的房間裡,在床上,鏡頭對準了寧秀蓮的臉,透過古昭結實的、大汗淋漓的肩背,定格在寧秀蓮的雙眼。
她面色緋紅,汗水流下來,與她臉上的淚水混織在一起。
節奏越來越激烈,她的眼淚也越流越多,最後像是打破了什麼束縛一般,她忽然崩潰般的大哭。
古昭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他愣了愣,抱著她,輕聲問:“怎麼了?是不是弄疼你了?”
寧秀蓮搖搖頭,抱住古昭,頭埋在古昭的懷裡,哭得肩頭聳動。
鏡頭在這個時候開始拉遠,越拉越遠。
床上的兩個人逐漸地遠去,模糊。
最後,只能看見古昭在輕輕地拍著寧秀蓮的背,彷彿在哄一個孩子。
輕緩的音樂響起。
電影至此走向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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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嚴河跟全場其他人一起站了起來,鼓掌。
他覺得自己未必能真正地進入到電影的情境中去體會這一切。可這不妨礙他在看完之後,為這部電影鼓掌。
俞琴、寧秀蓮和古昭幾個人站了起來,接受大家的掌聲。
他們向大家鞠躬了三次,向大家致意。
陳梓妍小聲問陸嚴河:“你覺得這部電影拍得怎麼樣?”
“很好。”陸嚴河說,“也許電影院裡賣不動太多的票房——不過也不一定,我覺得寧老師可以憑藉這部電影拿獎,她的表演太好了,化無形於有形,而且,好幾場戲好得讓我頭皮發麻。如果她拿獎了,應該會有不少人感興趣地走進電影院吧。”
陳梓妍點頭,說:“我也覺得,這部電影其實並不晦澀,沒有那種沉悶的長鏡頭。雖然大部分鏡頭都沒有臺詞,都是聚焦著寧秀蓮,可鏡頭語言很豐富,展現了她各個生活的方面,不枯燥。俞琴的風格有點改變了,她以前很喜歡用長鏡頭,講實話,那些長鏡頭太悶了。”
現場的掌聲非常熱烈。
陸嚴河說:“梓妍姐,你知道我看完這部電影是什麼感受嗎?”
“嗯?”
“如果你現在再問我,如果俞琴找我演戲的話,我會不會接。”陸嚴河停頓了一下,像是確認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他說:“我覺得我不會說看完劇本再做決定,我會直接答應。”
陳梓妍:“你啊。”
陸嚴河:“我又衝動了。”
陳梓妍:“不過,在電影的事情上,我越來越相信你的眼光了。”
“啊?”
陳梓妍:“如果你說你想演俞琴的戲,我雖然會犯嘀咕,但我不會阻止你。”
陸嚴河有些驚訝,“所以其實你是不太願意我接?”
“也不能說願意或者不願意,俞琴導演的作品,短板也很明顯,那就是沒票房。”陳梓妍說,“這個短板對你來說就是一個很大的短板了,你現在作為演員最大的價值不是你拿了多少獎,而是你的作品無論口碑還是商業回報都很好。俞琴的電影,一直沒有得到廣泛意義上的好評,更不用說商業回報了。如果真按照我的標準,她的戲可以給溫明蘭演,卻不能給你演。明蘭現在的情況是容得下一部藝術片的失敗,不會有人把一部藝術片的失敗去否定她的職業生涯。但你卻不一樣,你已經是某種標杆了,放在一個普通演員身上的失誤,如果出現在你的身上,影響力是會擴大十倍、百倍的。”
陳梓妍的話讓陸嚴河稍微冷靜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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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電影的陸嚴河跟著人流一起走出去。
他們在出口處看到了等待他們的鄒東和汪彪。
周圍的人群都是剛看完《歡樂時光》的觀眾。
陸嚴河聽到大家都在討論這部電影。
這就是電影節的氛圍。
平時很少能夠在看完一部電影之後,聽到這麼多人去討論一部電影的。
“嘿,陸嚴河——”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陸嚴河有些詫異地回頭,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人。
美國《綜藝》專欄影評人湯姆·懷恩。
“嗨!”陸嚴河露出驚喜的笑容。
湯姆·懷恩說:“有空嗎?一起喝點兒?”
陸嚴河看了陳梓妍一眼。
陳梓妍說:“你們去吧,我等會兒約了人見面。”
陸嚴河便帶著鄒東跟湯姆·懷恩去了。
湯姆·懷恩說:“我已經提前觀看了《榮耀之路》的特別放映場了。”
陸嚴河露出驚訝之色。
一般電影節都會在首映之前,為媒體和知名影評人進行一次特別放映。
但陸嚴河都不知道《榮耀之路》已經完成了這個步驟。
“真可惜,這部電影應該入圍主競賽單元的,這樣的話,你和另一個男主演就會是今年最佳男演員的有力競爭者了。”湯姆·懷恩說。
這是很高的評價了。
陸嚴河笑著說了一聲“謝謝”,又說:“真的有這麼好嗎?我還有點緊張,不知道大家會怎麼看我們這部電影。”
湯姆·懷恩說:“它是一部好作品,這是毋庸置疑的。我反而很驚訝,這一次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入圍的兩部華語片,竟然都一改以往華語片的風格,都注重對人的內心的挖掘了。這一點過往一直是歐洲影片的特點。”
“我很好奇,在你們美國人眼中,華語電影是什麼特點?”
“我實話實說的話,你也許會不開心。”
“沒關係,你說吧。”
“我過去這些年看到的華語電影,都非常地注重排場。”湯姆·懷恩說,“幾乎看不到像《歡樂時光》和《榮耀之路》這樣去探索最樸素的人物心靈的內容。最近這兩年,你們華語電影在國際影壇上比較活躍的王重導演和劉畢戈導演,他們的片子都很注重電影的形式,我不是說他們只有形式,而是他們的表現手法,都是在用一種明顯作者風格化的形式去統一影片的風格。包括去年還有一部叫《白色珍珠》的華語片,它拍得很糟糕,只有演員們的表演算上乘,但這個片子也是形式感很重,還有點用獵奇的、狗血的人際關係去搭建一種錯位的人物衝突。”
陸嚴河聽到湯姆·懷恩這麼說,只覺得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道理的。
確實如此。
電影的風格千變萬化,但實際上,如果閱片量上去了,就會發現,各個不同國家、地區的電影,也是有著明顯的風格差異的。大家的文化歷史背景在潤物細無聲地把自己的影片跟其他的影片區別了開來。
《歡樂時光》和《榮耀之路》的主題,確實都更注重於探索個人的內心和表達。這實際上都受到了現代主義思潮和歐美電影文化的影響。在過去,個人內心的表達確實不是華語電影的重點。
陸嚴河想了想,說:“因為中國的社會環境也在發生變化,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狀態一樣在改變。從前大家住在一起,現在隨著城市化的發展,很多年輕人都住進了公寓,獨居。我們必然面臨著這樣的生活變化,這些變化也就反映到了電影的創作中。電影其實就是一種文化內容,任何文化其實都是一段時間內人們生活的反映。”
湯姆·懷恩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其實你也可以去看看我們中國上個月剛上映的一部電影,等它在你們美國可以看的時候,我推薦你去看看,是一部武俠電影《九陰》。武俠片一直是我們中國電影特有的一種影片型別,但是它是在武俠這樣一個大的背景下,講一個隱姓埋名的劍客在個人的生死存亡和國家的生死存亡之際,必須作出一個艱難的選擇。這其實也蘊含著我們中國人的一種文化精神。電影就是這樣,它能反映很多生活方式、思維方式的變化,但是,有時候也在用新的故事去傳達和傳承一種恆久的文化精神。變與不變,都在電影的變與不變中蘊含著。”
湯姆·懷恩點點頭。
“好,希望它能在美國的電影院上映。”他說。
“可能不一定能在電影院上映,你給我一個地址,到時候出了DVD,我給你寄一份過去。”陸嚴河說。
湯姆·懷恩笑著點頭,“好。”
他們進了一家酒吧。
大白天的,陸嚴河是不習慣像他們歐美人一樣,時時刻刻都喝點酒的。
但是湯姆·懷恩顯然是習慣的。
陸嚴河只要了一杯度數很低的雞尾酒,湯姆·懷恩直接要了一杯金湯力。
“對了,我看到那個日本人也來威尼斯了,你跟他碰上了嗎?”湯姆·懷恩問陸嚴河。
“哪個日本人?”陸嚴河不明所以。
“跟你起過沖突的那個。”湯姆·懷恩皺眉,苦思冥想,“但是我想不起來他的名字了,日本人的名字真難記。”
陸嚴河反應了過來,“你是說永山河三?”
“啊,對,就是他!”湯姆·懷恩點頭,“《榮耀之路》特別放映之後,他跟好幾個同行的人表達了對你們這部電影的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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