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更俗
这栋住宅空置了两年,位于白芦湖畔第一排,视野最开阔。
萧良将车停在小楼前,看到他爸正陪同罗智林、唐继华、许建强在院子里聊天;还有一名与他年龄相仿的青年,正与许建强的妻子徐亚云陪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院子里到处张望,欣赏面朝白芦湖的美景。
萧良心想那青年应该就是罗智林的儿子罗阳,相貌跟罗智林相肖,但身材要瘦弱一些,显得文质彬彬;看女孩子跟他亲昵的样子,多半也是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了。
萧良捧着酒进院子,见罗智林的眼神锐利锁到酒上,笑着说道:“我们过来蹭罗书记家的饭菜,就不好意思再蹭罗书记家的酒了。这酒就这几瓶,不多,我跟我爸以后常登门,肯定能把这些酒都喝回去!”
“……你儿子可比你滑头多了!但咱们说好了,就此一次,下次我就不会让你们进门了!”罗智林摇头笑了笑,跟萧长华说道。
罗智林又将儿子罗阳跟他女朋友周丽喊过来,介绍给萧良、萧潇兄弟认识:
“南亭工业园的规划你也看过了。南亭工业园的规划,再加上与泛华综批市场贸工联动、挖掘地方上优势产业进行扶持,促进对外贸易的思维,你要是琢磨透了,你研究生论文就不怕交不了差。当然,你可能更关注‘脑健灵’的市场营销,这两天你也可以找萧良多学习学习……”
坐下来聊天,萧良才知道罗阳跟女朋友周丽本科读的也是秣陵大学,要比他低两届。
罗阳目前在浙省大学读经济系研究生,周丽毕业后留在秣陵工作,两人很早就确定男女朋友关系,也得到罗智林夫妇的认可,计划等罗阳研究生毕业就结婚,因此这次也跟着到东洲来小住两天。
罗阳、周丽对萧良也是充满好奇。
改革开放以来,各地都相继涌现出很多商界奇才,不乏年纪轻轻、很短时间就开拓出一番令人惊艳的商业成就来。
现在国家鼓励发展经济,媒体也都顺应潮流,喜欢报道为人津津乐道的商界人物与成就。
萧良跟他们比,都不能算最出色的那一拨人,却是罗阳、周丽活生生能看到的一位。
一时间围在萧良身边,询问各种关于“脑健灵”的问题,萧良都没有机会跟罗智林多聊几句话。
好在很快就开席了。
罗智林到东洲任职,除了市里给安排住所外,夫妇俩又将常年在他家当保姆的老家亲戚给带了过来,生活上没有什么不便利的。
罗智林第一次在新住所举办家宴,除了萧良一家、唐继华、许建强外,赶巧许建强的妻子徐亚云也在东洲。
除了保姆外,市委招待处还专门从东洲大酒店临时调了一名厨师、两名服务员过来帮忙打理,整出一桌丰盛的晚宴来……
第189章 重生者的自我定位
罗智林的妻子万美娟原在省劳动厅工作,原本可以满五十五周岁再退休,但因为罗智林的工作调动,提前办了退休;但提前享受了几天退休生活,又觉得无聊,考虑到东洲妇联或哪个群团组织兼个闲职,发挥余热。
萧良不想在罗家的家宴喧宾夺主,但奈何东洲的经济民生,万美娟、罗阳以及罗家的准儿媳周丽都插不上什么话,在餐桌就对宿云生物的发迹史感兴趣。
萧良从一名乡镇普通干部,停薪留职半年多时间,就创办如此规模的宿云生物,在当下也确实很具传奇色彩,萧良几次想将话题转给别人都不成功。
罗智林、唐继华也不介意听他多说,萧良又被迫当了家宴的主角。
罗阳研究生读的是经济,但目前大学教程乃至名校的硕导、博导,理论水平还相对滞后,国内市场经济发展又正处于摸索期。
萧良避免谈宿云生物目前的成绩,以免给人吹嘘之感,但就江省不同地区经济发展极度不平衡、民众对商品销售价格的敏感程度,消费习惯的渐进改变与广告营销策略的选择关系,稍微吹了吹,就足以将罗阳震慑住了。
而谈论到目前全社会关注焦点的地方国企改制,萧良虽然没有专门研究过经济学,但前世经受二三十年的互联网信息浪潮熏陶、灌溉,对国企改制的非均衡理论基础还是有所了解的。
除了当下宏观市场不完善外,市场微观主体利益约束及预算约束机制的不完善,从而导致各种宏观层次的政策都难及预期,萧良前世那么多年的从业经验,更是感受良深。
在这一点,他指点罗智林、唐继华乃至他爸,都是有资格的。
当然,他也不会肆无忌惮的展开太多,主要还是谈论南亭工业园与泛华综批市场,如何在当前的市场环境下,通过更深层次的服务好小微制造企业及商户,利用先发优势,确保自身有更快更好的发展,而非到各地简单粗暴的复制一座座低水平综批市场。
前世东洲跟绝大多数地市一样,先后建设了大大小小好些座综合性或专类批发市场,但大多数受限于经营者的视野与管理能力,都简单停留在招揽商户、收取租金以及从商户头上挖掘更多的附加收益上了。
即便绝大多数人都能意识到租金等收益,与市场实际的交易规模呈正相关,但绝大多数经营者都难有更深层次的作为。
真正高水准的商业管理,还需要十数二十年的时间逐步去完善、提升。
谁能像萧良一下子就站在时代的顶点上?
今天市委书记家宴,其实不适合过多的谈论市里的八卦,也不适合评点哪个具体官员的是非,甚至都不适合谈哪个国营厂的经营问题。
谈泛华综批市场最合适。
说及以贸促工,工贸联动,实际涉及两类层面:
一类层面是成立南亭工业园等类似的工业区,积极引导具备一定资本积累与管理经验的商户,拓展到生产领域,进一步做大做强在综批市场的贸易规模。
另一类层面则是有意识的积极支持地方已有的小商品、日常消费品等轻工制造企业,挖掘、支持地方优势产业更快更好的发展,从而做大做强在综批市场的贸易规模。
后者涉及地方政府的参与、配合,萧良之前没有资格提,提了也没用,也没有怎么去细说。
大家兴趣焦点都集中到他身上,而罗智林、唐继华作为市县主政者,有资格直接推动有关政策的落实,萧良就愿意多谈一些。
泛华也应该为这两类商户提供更多的资源支持与优惠,结成更深层次的利益捆绑,共同成长,而不能追求一时的利益多寡。
除了南亭工业园,东洲以及各县近年陆续成立的经济技术开发区,萧良也希望市县在招商引资时,要更注重产业链以及产业集群必然会有的规模及溢出效应。
这不仅会使得地方服务经济的各项能力建设更专业化、精细化,能像滚雪球一样增强同类型产业的招商引资能力,也必然将使得地方经济发展更具张力。
这些在二三十年后在各地基本都形成共识了,甚至还一窝蜂涌现出一批产业小镇的建设,但在九五年足够前瞻。
只要尽心去做,也将获得足够强的先发优势。
一旦诸多商品制造在东洲及附近地市形成足够大的产业规模,作为这些产业对外输出的一个核心窗口,泛华综批市场未来能收获的巨大利益也绝不会局限于租金,绝非此时千八百万租金收益所能匹及。
泛华综批市场要是简单定位于填补百货商场与街区商店之间空缺的商品批发零售交易平台,这个层次就太低了。
实在不符合萧良重生者的自我定位。
“我作为小辈过来参加罗叔叔的家宴,小心翼翼想着怎么才能叫罗叔叔在东洲稍微关照一下泛华,”
许建强哈哈笑道,
“叫你这么一吹嘘,我在罗叔叔面前背脊骨都挺直了啊。我现在成了东洲地方经济发展的参与者,甚至还可以吹嘘成领导者,我信心膨胀到都敢回家跟我家老头子吹牛逼去了!”
“可惜你现在不可能到市里来工作了,要不然我就让你父亲继续坐冷板凳去。”罗智林笑着说道。
“说到具体工作上,招商引资往产业链及产业集群侧重权衡,是很有必要,也是地方立竿可做的事情,”唐继华说道,“我是不指望萧良真会将多少精力帮着狮山出谋划策了,不过我想把萧潇直接安排到县工业局,推动这方面的工作,单放在乡镇太可惜了。罗书记,你觉得怎样?”
“人都被你抢走了,我还能有什么话说?”罗智林笑道,“不过,萧潇目前还是要参与南亭工业园的工作,你怎么协调?”
“这个却是个难题。”唐继华斟酌起来。
“工业局下面可以成立一家实体企业,作为股东出资参与南亭工业园的建设发展啊——这是唐书记你之前就想做的事情。现在地方都在强调发挥市场主体地位,我个人也觉得狮山应该多做些尝试。相关的县局部门,对乡镇经济发展,也可以放下指导者的姿态,以更合适的方式参与进去,”
萧良建议道,
“如果南亭工业园的模式可行,县里又有这么一家深度参与进来的主体,也方便推动其他乡镇开展类似的招商引资工作!倘若到时候县里还想直接让南亭工业园,帮其他乡镇搞类似的招商工作,肯定会被云社当地人骂吃里扒外的。”
唐继华之前就想县里能直接参与南亭工业园的建设,就是没有想要以何种方式介入,萧良考虑过几个方案,现在谈到他哥的职务问题,就直接建议县里在工业局下面成立一家实体企业。
狮山县目前还没有成立直属的招商局,招商引资以及对外经济合作等事务,主要由工业局及商业局两个部门承担,其中工业局偏重于工业领域的资金、项目引进工作。
同时狮山县的工业底子还算不错,有糖厂、轻机厂、制酒厂、罐头厂、第一瓷厂、第二瓷厂、棉纺厂、制药厂、针织厂、色织厂、毛纺厂、机械公司、建材公司等五六十家工业类国营厂。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么多家县属国营厂,总计有上万名职工,都归工业局管辖。
工业局以及辖管诸多商业类国营企业的商业局,事实上是狮山地方势力最为盘根错节的两大核心堡垒。
工业局及商业局也是狮山在接下来进行国企改制时,想要尽可能避免国有资产流失、将国有资产进行更好、更高效整合的核心阵地。
唐继华虽为县委书记,触手却伸不到这两个部门去。
事实上,萧良很确信作为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李博,也只能做一些政策推进以及招商引资、对外经济合作等方面的工作,具体的县属企业管理、改制等事务,轮不到李博插手。
他哥萧潇回体制内发展,年后许建强就跟唐继华沟通过。
将萧潇安排进云社镇,就算是直接安排一个中层职务,起点也低了,但安排到县里,同时又要兼顾到南亭工业园的工作,要找到合适的切入点很难。
单纯将他哥萧潇调入工业局负责招商引资工作,受掣肘太深,实际也很难发挥什么作用。
既然唐继华提到要将他哥调到工业局,参与工业类招商引进资的工作,他就想在县工业局旗下单独成立一家实体或者平台公司,前期参与到南亭工业园的投资建设中去。
县里通过商调,将他哥萧潇的组织关系,放到这个平台公司中去,就可以通过这个桥梁,既参与县里的一些招商引资工作,也可以具体负责南亭工业园的招商引资工作。
倘若指定副县长李博直接分管这一平台公司,就更能实现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效果。
而等到时机恰当,唐继华掌控该实体,在县属国营厂改制中发挥更大作用,也将有抓手、有锚点,而不会再有无处借力发力之感。
当然了,唐继华要克服县里的阻力,以及将犹豫不决的副县长李博拉拢过来,愿意接这个盘,还需要市委书记罗智林的支持。
罗智林沉吟良久,跟唐继华说道:“这个想法不错,狮山可以进行这方面的尝试。”
葛明兰、徐亚云陪着万美娟去唠家常,萧良他们转移到罗智林的书房喝茶聊天,差不多临近十一点多才告辞离开。
也不知道夜色里有多少双眼睛在暗暗注视着这里,站在院门前,罗智林对身边的儿子罗阳说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用萧长华留在身边主持市委办工作了吧?”
罗阳大学毕业之后选择继续进修学习,但罗智林此时也有意识的培养他对一些事务的敏锐观察。
“爸你是在看到南亭工业园规划方案后才下定的决心,并非隋爷爷跟陈伯伯的推荐?”罗阳问道。
“萧长华秉性介直,学识广、业务能力强,确实是一个极合适、值得信任的人选,但陈富山案牵扯极广,严锋现在还是人大主任,直接用他难免会惹来诸多猜疑,也会令一些事情复杂化。对怎么用萧长华,我确实犹豫了一段时间,但没辙啊,人家有个儿子太妖孽了,”罗智林笑着说道,“你也不要嫉妒,在爸爸心目里,你才是最优秀的……”
第190章 富在深山有远亲
走进单元楼拾阶而上,走到家门口,他妈掏出钥匙正开门,对面邻居吱呀一声打开门,招呼道:“老萧这么晚去哪里了,才回来啊?”
“哦,到朋友家吃酒,又在那里聊了一会儿。老蒋还没有睡啊,都过十二点了?”萧长华跟邻居打招呼道。
“我家小三子搞了一台录像机,啥片子都有,不知不觉就看到现在,”
邻居说道,
“你家今天啥情况啊,今天夜里有好几个人敲你家门。你大哥,是你大哥吧?他自己这么说来着,我以前也没有见过,还在我屋里等了有两个小时,前脚刚走,你们就回来了。他有两箱五粮液跟几盒‘脑健灵’放在这里,我拿给你——你家大哥待你挺阔气啊……”
五粮液在这个年代,档次要比茅台还要略高一线。
两箱五粮液快抵得上城市普通职工一年的工资了,出手当然要算阔绰,几盒“脑健灵”只能算添头。
“长华哪有啥大哥啊?人家找错门了,”葛明兰眼疾手快,拦住邻居往外搬东西,说道,“东西别搬出来,人家明天想起来,指定回来拿!”
邻居见葛明兰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有些犯迷糊,问道:“怎么可能会找错门,我都跟他坐沙发上聊半天话呢?我今天也没有喝酒啊,驴头不对马嘴,两小时都还能岔一块去?”
虽然这栋楼里住的人家,主要还是船机厂的职工家属,但萧长华、葛明兰调离船机厂的时间也长,最初同一批分到这栋楼里的同级别干部,就算没有得到提拔升迁,也早就陆续搬了出来,换了条件更好的房子。
现在左邻右舍就没有几个是老邻居、老同事。
再个,这七八年船机厂合并多家国营厂,内部更错综复杂,单元住宅楼又是大门一闭、互不来往,对门还真不太了解萧长华家的情况。
“我明天打电话问问,有几个亲戚但不怎么来往,以前也没有怎么登过门,再说登门也不可能送这么贵的酒,”
萧长华看了妻子一眼门,见她没有退步的意思,跟邻居说道,
“多半是搞错了,东西先放你家,等人家想起来,还是会找到你家门上。”
进门后,葛明兰气鼓鼓将包扔桌上,跟丈夫萧长华道:
“萧家都出什么人,怎么还有脸上门的?我可跟你说好了,你可别性子软,过几天就让这些王八蛋进咱家的门,我可控制不住脾气,不把水泼人家脸上去。”
“我明天打电话让人家将东西拿回去;不过来,我就送纪委去。”萧长华说道。
“你们兄弟俩也得记着萧家人以前是怎么对咱家的,千万别耳根子软,叫人家给迷惑了。”葛明兰知道她大伯哥是翻脸无情、却又能死皮赖脸的二皮脸性子,怕萧潇、萧良兄弟俩应付不了,叮嘱道。
“……”萧良耸耸肩。
前世大伯最是翻脸绝情,甚至直接参与了对他爸的举报。
他二伯也是市侩、势利,基本上是对他大伯言听计从。
他小叔可以说是萧家最没出息的一个,打小被老太太宠坏了,工作不上进,也没有做生意的能力,被他大伯、二伯瞧不起。
却又因为他小叔是如此的性格,待他兄弟二人却没有那么市侩。
前世他出事,他小叔还帮着跑动过不少,但也没能出得上力就是了。
他三姑没有出嫁前,受老太太影响很大,也跟着反对他爸、他妈的婚事,关系闹得比较僵,不怎么融洽,但前世在他出事后,他三姑却没有疏远、嫌弃,反倒跟他家走亲近了。
说到他们小辈九个堂兄妹间的关系,那就更复杂了。
当然了,他妈这些年积怨甚深,看萧家兄弟姐妹以及老太太谁都不可能顺眼,萧良现在也不多说什么废话,将那辆切诺基的钥匙扔给他哥,说道:
“你以后调县里,级别职务都好解决,但一时半会别想着配车,这车你拿着开吧。现在也不能太张扬给你换辆好车。”
………………………………
………………………………
锡江监狱会见室里,身穿蓝色囚服的肖裕军眼皮子颤跳着盯住桌面粗糙的会见桌一声不吭……
“……整个事情就是这样,你妻子确实是自杀,目击证人、尸检都明确支持这一点。县公安局目前已经以寻衅滋事罪,对三名讨债嫌疑人抓捕立案侦察,相信很快就能还你妻子一个公道。”
狮山县公安局两名警察,在肖裕军妻子投井自尽的第三天赶到锡江市,于江省第四监狱告知肖裕军他的妻子受讨债人逼迫投井自杀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