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片苏叶
从成都南下后,一路看山川气象,又赶上这阵山雨,只觉灵感被浇灌激发,心中静意大生。
在火堆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后。
周奕从打坐中睁开眼睛,他的衣衫早已干了,却看到石青璇还在烤火。
她身旁有干粮,还有许多新鲜艳红的树莓。
“这是从哪摘的?”
“就在道观左侧的溪道边,还有很多。”
周奕吃了几个,酸酸甜甜的。
石青璇凝目瞧他:“我瞧你心无挂碍,练气入定,是很难得的行功状态,你要不要在此停留?成都的事不急在几日,棺宫寻川帮也是一个月后的事。”
周奕本就有这个想法,没成想她先提了。
于是认真道:“此地距集镇有一定距离,我怕你感到不便。”
“这与我在幽林小筑没多少区别,只是身边多了个人。”
少女抿唇一笑,补充了一句:
“也不对,你练功时一言不发,可以将你当成一截木桩,我依然是孤身一人,在这峨眉山欣赏几日春景,没什么不便。”
周奕摘掉一颗坏果,随口道:“其实也有不同。”
“譬如你在幽林小筑会被人逼迫到成都,在这里就不会。”
石青璇微微一笑,不再接他的话。
周奕吃完野果干粮之后,又开始打坐。
这道观不大,除了进门这一小殿之外,只有一个简陋房间,勉强能住。
好在江湖人有一身内家真气护体,什么风餐露宿,披星戴月都不算甚么。
不过,石青璇再从容,心里还是免不得生出一丝异样。
以外边那人的为人,倒是不担心他会破门而入。只是此刻孤男寡女,口中说的再多,终究与她之前所居小谷截然不同。
这一晚,她首次没有静下心来,带着混乱思绪入梦。
在梦中,她看到两人恶斗,一个是出尘的白衣青年,另一人则是个邪魅中年文士。
两人在高崖上打得难解难分,最后一齐从悬崖上跌落。
石青璇被吓醒了,睁开眼时,天已蒙蒙亮。
接下来几日,她在山中很是安逸。
顺着溪流采树莓,偶尔打点野味,或者砍几株水竹制竹箫,更多的时候,便是瞧白衣青年练功。
周奕从打坐姿态,逐步变成练剑。
若是寻常武人练功,无论多么高妙,石青璇也不会一直保持兴趣。
只是周奕轻功甚高,在悬崖上踏空练剑,高枝神游,有种艺术美感。加之剑法轻盈,经常不见兵刃,只听剑鸣。
那鸣声回荡山谷,正与溪流冲涧和鸣,宛如一曲自然轻快、高山流水般的峨眉小调。
她悠哉悠哉,沉浸在其中。
只是有一日,险些出现意外。
她寻着溪道,往道观更上方找到一清冽石潭,一开始只在潭中沐足,后来一天日光大盛,便除衣沐浴在潭水中。
哪里想到,周奕毫不知情,踩着轻功登崖而上,快要逼近。
只好在匆忙中出声将他惊走。
当春季里的最后一轮圆月从峨眉山落下,山中剑气收歇,入了剑鞘。
二人离开破旧道观,继续朝西南而去。
又一日后。
周奕站上一处高峰,眺望远方。
只见山峦起伏的轮廓,被浓淡不定的云雾包裹,时而显露峥嵘,时而又隐没于一片茫茫青白之中。
石青璇的目光则是朝下俯瞰。
屋舍村落,集镇,就在不远处。
她朝下方一指:“下山便到了。”
“嗯,走吧。”
周奕心中畅快,话语多了几分慷慨之味。
石青璇也听出来了,笑道:“大都督兴高,看来剑法有成。”
“还行,小有进步。”
他在峨嵋山上练剑,此刻就像是那些神话中的峨眉剑侠,功成下山,再履人间,看到一片普通市井人烟,心中也能得一份喜悦。
这般好心境,那可少见得很。
下山的山道极为陡峭。
前一段时日,此地有地龙翻滚,震下岩石,一场大雨冲刷过后,岩壁如镜。
他们临时找出的下山路径,若非轻功高绝之人,绝不敢下。
从陡峭崖壁下山后连通了一条宽敞大道,过路客不由朝他们投来目光。
本地人熟路,只往他们身上一打量。
见他们寻险路下山还如此从容,心道不是等闲之辈。
前方便是鸿渡集,入集前有一排茶棚。
周奕和石青璇走上大道,直往茶铺中走,里边不少江湖客都有意无意扫了他们一眼。
茶棚倒也简陋,几根竹竿支撑起顶棚,四壁透风,仅靠几张草席遮挡风雨。
泥地上,一只三足小泥炉炭火正红,炉上一把粗陶大壶“咕嘟咕嘟”地吐着白汽,将棚内弥漫的苦涩茶香搅得愈发浓郁。
茶棚中气氛有些不对,周奕朝里边一打量。
靠中央位置的茶桌上坐着五人,四条粗犷汉子,外加一名络腮胡老者。
那四条汉子气喘吁吁,弯着背脊,老者却挺拔如松,只是右臂上带着伤痕,鲜血把青布袍子给浸透了。
观他气息悠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太阳穴轻微而有序地搏动。
可见是精练内功多年的高手。
不过,包括老者在内的五人正如临大敌。
在他们旁边那张桌子上,有四人垂着眼帘,一言不发,专注地用一方素白棉布,缓缓擦拭着长枪尖头。
这四人,恰好拦住了他们的退路。
一些客人察觉气氛不对,远离茶棚看戏。
“你看那老人腰间的玉佩,他们是独尊堡的人。”
石青璇聚音成线。
周奕找了个靠外的空桌,落座时朝那玉佩一瞥。
他不及石青璇这个本地通,没看出独尊堡的标记。
“伙计,来壶好茶。”
“是是,”茶棚伙计舌头打结,“公子,你.你请稍等。”
他正犹豫要不要去提那持枪汉子身边的茶壶。
忽然,大道上烟尘四起。
独尊堡的几人眼前一亮,期待是自家帮手。
“唏律律——!”
一阵急促而嚣张的马嘶声陡然撕裂了茶棚处的寂静,紧接着是杂沓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骤雨般由远及近,狠狠擂在地面上。
棚内本还有几名胆大的茶客,这时如同受惊的兔子,惶惶然丢下几枚铜钱,缩着脖子溜走。
那伙计再不敢取茶,也躲到一边去了。
除了对峙的两帮人,唯有周奕和石青璇在近处看戏。
但是,其余几家茶棚中的人可没走。
包括一些过路客,都在远处指指点点。
江湖人爱瞧热闹,这般好戏哪能错过。
“哈哈哈哈~!!”
马蹄声之后便是大笑声,十几条彪形大汉旋风般闯入,一股血腥气和酒味扑面而来。
为首者身材魁伟如铁塔,满面虬髯根根如针,左颊一道暗红色的刀疤狰狞地斜贯至下颌。
不少人将他认出,正是恶名昭彰的黑风寨大寨主,来自邛来山的“血面煞”雷彪。
他手中,亦持一条长枪。
“郑纵,你这老贼上次害我好多兄弟,平日龟缩在独尊堡苟延残喘也就罢了,竟敢出来送死。”
这雷彪寨主得意得很。
独尊堡那老人冷哼道:“一条只会朝高原雪山躲藏的败犬也能耀武扬威?”
那四名擦枪不说话的汉子这时才道:
“别多话,先杀人。”
他那生疏的汉话落在周奕耳中,一瞬间就让他想到吐谷浑那帮人。
一声落下,周围人立即动手。
这般围杀态势,郑姓老人连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
双方兵刃交击瞬间。
独尊堡五人中有便有三人挂彩,等雷彪狂猛一枪刺来,郑姓老人为救同伴,在后力未生时硬挡一击,登时受巨力朝后跌退,一路撞塌三张木桌,跌倒在地。
快速爬起,雷彪的长枪再度袭来。
本是必死之局,没想到那雷彪忽然收枪回防。
郑姓老人虽然受伤但眼力不差,侧目看到身旁的白衣青年微有动作,这雷彪是个凶狠狡诈之人,怕他偷袭这才收枪。
得了这个间隙,独尊堡另外四条汉子带伤靠了过来。
郑老提起下一口真气。
但是,也只是苟活一时。
雷彪的目光朝那对年轻男女身上闪过,狰狞一笑。
“小子,大爷的事你也敢管,今日你也得死,你这俏娘子我就带回寨中。”
他以话语试探,果然奏效。
只见那俏娘子看向青年,青年则是首次朝他投来目光。
那一瞬间,雷彪看到一双极为平静的眼神。
可那平静之下,是冻结一切的凛冽,足以让最凶悍的野兽都感到骨髓深处传来的寒意。
这使他嚣张的笑声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他脸上的横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那道刀疤愈发红得刺眼。一种源自野兽本能的、对危险的极致警觉猛地攫住了他。
然而,周围同伴的杀气与横行霸道惯了的凶性随即压倒了那丝警兆。
“看什么看!找死!”
恼羞成怒的咆哮声中,雷彪猛地挺枪,枪光一闪,裹挟着刺耳的破风声,朝着周奕当头狠劈而下!
劈枪之势沉猛,似要连人带桌一同劈成两半!
就在枪尖距离头顶不足半尺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