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大唐 第254章

作者:一片苏叶

  “今日进来个外来僧人,说话掺杂塞北口音,不晓得是否与塞北邪教有关。”

  杨镇正色问:“他有何异常?”

  那报讯帮众回话:

  “有几名兄弟上前试探,那僧人随便开口说了什么,大家就像失去意识一样,自动让路,其余没问出来,只知他在寻观主。”

  周奕不敢大意,连忙问:“这僧人此刻在哪?”

  “在靠南的悦来客栈,我问过掌柜,他只付了一天的房钱。”

  报讯的帮众说完,听到大龙头叮嘱一句“不要再试探”,他应声而退。

  周奕本打算今日去香严寺。

  忽然得知有这么一个人,心中直觉一丝异样,便又耽搁一天。

  隆兴寺大战后第十日。

  晨光熹微,周奕行走在郡城之南,在道左路边摊用早饭。

  才吃完馄饨,汤水来不及喝便起身结账。

  在悦来客栈附近,偶遇一位身着橙黄色宽袍的僧人。

  此僧瘦高枯黑,头发结髻以白纱重重包扎,令他的鼻梁显得更加高挺,眼神深邃难测。

  周奕一眼认出,这是天竺僧人打扮,迈步朝他走去。

  这僧人也第一时间注意到周奕,朝他走来。

  很快,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丈。

  “观主。”

  天竺僧人轻念两字,浑身散发一股精神魅力。

  不过在周奕眼中,僧人还是僧人,与寻常路人没什么不同。

  “大师可是来自天竺?”

  瘦黑僧人道:“贫僧伏难陀,正是来自天竺,此行南阳,正为了见观主一面。”

  听到伏难陀三字,周奕观其姿态气息,心中警惕万分。

  此人乃是天竺数一数二的武学大宗师,精通梵我不二的瑜伽精神奇功,靺鞨人的精神导师。

  “不知大师寻我所谓何事?”

  伏难陀反问:“请问观主如何看待生死?”

  周奕左移数步,作思考状,稍稍拉开距离。

  伏难陀如影随形,他的步伐非常奇怪,像是看不到腿脚在动。

  可是,整个人却纹丝不差地跟上周奕。

  周奕只当没有瞧见,耐心说道:“生死是每一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事,无论王侯将相,贤愚不肖,最后都将化作黄土。”

  “事实确实如此。”

  伏难陀开口说话,奇怪的是,他的声音似乎快过嘴型动作,像是先从精神发出,给人一种错乱之感:

  “我们去想象死亡,是近乎不可能的事,甚至生出错觉,认为自己会是例外,不会死去,遂对终会来临的死亡视如不见。

  倘若想掌握生死之道,首先要改变这可笑的想法。你觉得对吗?”

  周奕摇头:“大师禅机太深,该与香严寺的圣僧们谈论,我却是想不到这么多。”

  “哈哈哈”

  狂僧低笑几声:“太谦虚了,贫僧正是听闻观主精通阴阳奇术,有摆脱生死之能,这才来聆听长生秘要。”

  “哦?不知大师是从哪里听说的?”

  “贫僧去东都路过荥阳,一个叫李密的人指点我来此地,说观主掌握太平鸿宝,若无机缘而不可得。”

  他枯瘦的脸上笑意更甚:

  “贫僧从西域天竺而来,不远千里来到东土大隋,拜道求取长生,如此虔诚,不知观主能否赠于这份机缘?”

  周奕沉默不语,心中不断思忖。

  这天竺邪僧眼下招惹不得。

  此人武功奇高,行事比大明尊教还要邪门,得想个办法打发走。

  伏难陀表面含笑,可随着周奕不说话,他笑意深处,慢慢涌现恶意。

  “大师可曾听闻,法不可轻授。”

  狂僧点头:“各家秘传都是这般道理,但对虔诚的问道之人,应打破俗规,不该敝帚自珍。”

  周奕见他态度坚决,不再多话:“大师请随我来。”

  伏难陀温善一笑,举步跟上周奕。

  虽然行走在别人家的地盘上,但这位狂僧没有丝毫担心。

  这城内的任何阴谋、算计,对他来说都是无效的。

  天下之大,他的脚步想踏足哪里,就踏足哪里。

  周奕将伏难陀带到距离南阳帮不远的茶楼,在二楼雅间叫了好茶,让他稍待。

  确认狂僧没有跟来,他快速回到小院。

  先取来一册,再从垃圾堆中找出两张废纸。

  “表哥,你在做什么?”

  少女很好奇,周奕头也不抬:“外边有个魔怔人,我去把他打发了。”

  伏难陀喝了半盏茶,便见周奕返回。

  “大师,你要的东西便是此物。”

  周奕给了他一册《淮南鸿烈》,其中还夹着两张纸,上画练功图,正是长生诀中的两幅图谱。

  伏难陀翻阅典籍,简略看过,目光全在那两幅练功图上。

  他凝神不动,不多时微露异色。

  原本稳如一线的气息,急促波动,浑身荡漾的精神气息更是顷刻涣散。

  ‘你以天竺邪门佛功练长生诀,不练死你就算你走运。’

  周奕心中冷笑,看他一瞬间把气息收稳,打消了一剑偷袭要他命的想法。

  “果然玄妙,还请观主详解。”

  伏难陀话罢,眼睛盯着“淮南鸿烈”四字。

  周奕当然猜到他在想什么:

  “大师,所谓的太平鸿宝,便是以淮南鸿烈为源头,再修炼这长生图谱,参经练气,以证长生。

  我道门练功,讲究无为自然,理解要像溪水一样自然流淌,而非强行凿渠。不强求绝对严密,只体会其“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意蕴。”

  周奕又温声提醒:

  “你之前所说的李密,欠我重金。他故意混淆视听,欲引我们相斗,大师莫要轻信。

  我方才所说的道门奥秘,外加这道经、练气图,是真是假,相信很容易分辨。”

  伏难陀枯瘦的脸上又露出笑容。

  “多谢观主馈赠,贫僧便以经换经。”

  话罢从怀中摸出一卷抄本,递送过来。

  周奕拿起,略一翻看,便收入怀中:“多谢大师赠天竺宝经。”

  伏难陀像是没听见他感谢的话,自顾自翻看淮南鸿烈。

  周奕再叫人上茶。

  连喝过三盏,伏难陀才收书入怀。

  “大师若是对我东土武学感兴趣,出城之后往西寻,也许能给你启发。”

  “何来启发?”

  “近来隆兴寺大战,出现一僧名曰不贪,他曾讲述佛魔不二。”

  佛魔不二这四字落入伏难陀耳中,登时叫他眼冒奇光。

  恨不得立马验证,这佛魔不二与自己的梵我不二有何不同。

  伏难陀看了周奕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像是随口一说。

  “观主,不贪大师在何处?”

  “他被大明尊教的大尊抓走了,一路打听的话,想必也能找到,那不贪大师着一件黑色袈裟,非常显眼。”

  大明尊教乃是他的对头,伏难陀如何不知。

  他在渤海禁绝任何宗教,于是屠杀众多别教教众,其中大明尊教死伤最多,故而渤海被称为黑暗之国。他伏难陀,更是被大尊视为首敌。

  一时间,伏难陀自然寻思起,大尊抓这练了“佛魔不二”的和尚,是否是为了对付自己。

  这让他更感兴趣了。

  大尊善母,他狂僧可不怕。

  又用一抹晦涩眼光看向周奕,想他是不是利用自己。

  不过也不可能。

  此番仅是首见,他如何知晓自己的来历,更不可能晓得渤海密事。

  “观主在此,贫僧先行告辞。”

  “大师慢走.”

  天竺狂僧下了茶楼,朝西边去了。

  周奕见他背影消失,心下微松一口气,这恶客总算走了。

  若他在南阳捣乱,后果难以把控。和大明尊教狗咬狗,那是再好不过。

  周奕下茶楼,去结算茶钱。

  那掌柜连连推拒:“观主来喝茶是小店荣幸,哪能收您的钱。”

  “那我岂不也成了恶霸强人。”

  周奕笑了笑,把铜钱算了。

  心中算计着,这天竺恶僧,欠我一大笔茶钱。

  还有老债主密公,若非现在不是北上时机,必然要去瓦岗寨找他清算。

  转念一想,听到自己这么多不利好他的消息,李密这个时候多半也很焦虑。

  折磨一段时间也挺好。

  周奕离了茶楼,天色尚早,便去往香严寺。

  方到寺庙门口,便瞧见门口大树上坐一位老僧,他白眉长垂过耳,雪白长须垂过肚腹,看上去年岁很大,但脸肤幼滑,青春焕发。

  身形肥胖却不臃肿,予人一种和善可亲的感觉。

  “碧山人来,清酒满杯,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周奕仰头,老僧冲他一笑,跟着举壶痛饮,摇了摇酒壶,似乎喝干了。

  周奕返回街市,打两葫芦酒返回。

  纵身一跃,上到树梢,把一葫芦酒扔了过去,老僧接酒再饮,半点忌讳也无。

  “大师怎么心情这样好?”

  道信大师道:“观主恰恰说反了,老僧被两位老秃数落,才躲出来喝闷酒。”

  周奕晓得他是怎样的人,也不奇怪他的说话语气。

  举起酒葫芦,陪他喝了几口,这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