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片苏叶
忽然
卢祖尚低喊三声:“退、退、退!”
周围人闻声而动,一股寒气与魔煞之气搅和在一起,宛如从地府吹来的阴风。
这阵劲风并不大。
却影响人的精神,似乎让每个人的灵魂跟着颤抖。
尤其是内功不深、意志不坚之人,更在阴风袭来的瞬间,像是听到鬼哭狼嚎,有阴恻恻的桀桀笑声。
不知是什么诡异法门,竟然将人内心深处的恐惧唤醒,进而具现出来。
越是去想,看到的越是清楚。
比如一瞬间陷入幻象中的卢文瑞,正看到白衣青年在抖甩黑色锁链,将松隐子道长的魂魄捆住,把他从鬼门关另一头拽回来。
鬼门关里面的恐怖景象,正符合他以往胡思乱想时的场景,顿时让卢文瑞从头到脚汗湿。
原来沟通阴阳,就是这般恐怖景象。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保准不敢走夜路。
卢祖尚乃是弋阳郡第二高手,精气神自然远超其余观者。
他却也被这场面惊住。
只觉以往见识到的江湖,颇为狭隘。
方才桌子被掀飞,洒在地上的水,竟在这股阴风下凝结为冰,这冰迅速融化,既冒着冰白雾气,又在白雾深处,闪烁点点黑烟。
此番场景,连他也觉得惊悚。
屋内气雾蒸腾,那位易真人右手换左手,压在老道长背部。
这时又一股劲气飞出,压得所有气雾抬不起头,贴地爬出屋外。
他以掌变指,顺背移动到头顶。
松隐子浑浊的眼神逐渐清明,自主闭上双目。
而周奕的真气则是盘旋在老道长的天顶窍。
这股魔气大不寻常,虽不及周老叹的魔煞浑厚猛烈,却夹杂着乱人心智的力量。
像是娑布罗干?
为了祛除祸根,老道长天顶窍中的魔根被周奕纳入体内,归于自身天顶窍中。
谨慎试探,发现它已彻底老实。
这时回撤功力,下了床榻。
卢祖尚面露喜色,发现师父虽然闭目,却已在床上运功打坐。
以他老人家的功力,回魂之后,想必无有大碍。
“真人,家师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还是问了一句,求个心安。
“隐患已除,调养一些时日便可周全。”
卢祖尚听罢,拱手一揖到底:“多谢真人,此恩深重,难以尽述,容卢某慢慢报答。”
“松隐子道长也是我道门朋友,念此情谊,我也该尽绵力。”
周奕的谦虚之言众人哪能认同。
一位络腮胡叹道:“真人手段叫我等大开眼界,这阴阳奇术,哪怕是三大宗师,也无有涉及。”
“是啊是啊。”
“江湖上打打杀杀,这杀人是一门学问,救人更是大学问。”
有人应和:“宁散人武功再高,也不能如真人一般将人从幽冥拽回。”
“……”
卢祖尚为了让师父安静打坐,招手示意众人出门。
周奕微松一口气。
再让他们吹下去,恐怕宁散人道门第一人的名头就保不住了。
“卢大侠,现下能否给巨鲲帮一个解除误会的机会?”
卢祖尚与他一起走出大院,闻言苦笑一声:“岂敢。”
“此时就算不是误会,有易真人一言,我也不可能再寻巨鲲帮麻烦。”
“我从不挟恩做事,一切讲规矩。”
周奕提议:“还是当面说清吧,倘若真是巨鲲帮的过错,卢大侠要找他们的麻烦,那也是天经地义。”
“好吧。”
听了他的语气,卢祖尚只能答应下来。
松隐子正在疗伤,周奕将卢文瑞送出门时,总感觉对方满腹心事,看自己的眼神很怪。
卢祖尚谢过表叔,派人相送,旋即将周奕延请府内客厅上座,弋阳郡内的一些朋友也闻讯而来。
不多时.
巨鲲帮的人来了。
领头那位左脸挂着刀疤的锦袍大汉,正是卜天志。
鲲帮手下已与他讲过“天师已至”。
此时朝客厅上首一瞧,卜天志心下大定,他一点也不想在这淮水上游与卢祖尚闹出矛盾。
“观主。”
这位鲲帮副帮主是个强悍人物,在大江上多有他的传闻,此时一来,却有种先拜山门的感觉。
不过,
对于见识过那救治松隐子手段的人来说,卜帮主这态度实属正常。
周奕才应一声,卢祖尚直接站了起来:
“卜帮主神通广大,竟将易真人请到此处。”
“家师已转危为安,咱们的误会,已不必再提。”
卜天志却道:“本帮主事贩卖消息,若无信用绝难持久,只要从我们手中流出去的消息,必然是真实的。”
“再说我们与松隐子道长无冤无仇,怎会故意卖假消息害他。”
“卜帮主说的有理。”
卢祖尚点头:“但家师遭受此难,确实与你们所传消息有关。”
“他非但没在安宜寻到石龙,反入魔穴,实在太过巧合。”
卜天志道:“我们给松隐子道长的也只是大致方位,石龙是活人,他会移动,更何况追查他下落的人可不在少数。”
“道长与石龙是朋友,欲助于他,碰上魔门的人只是巧合,绝非我帮有意设计。”
“虽然我们两家在决水渡口有过矛盾,却不可能做这样自毁声誉之事”
卢祖尚心中已将此事搁下,若真是巨鲲帮所为,何必又请五庄观主前来?
只此一项,恐怕就要付出不小代价。
毕竟这位观主不是谁都能请得动的。
当初师父遭灾,心中急愤,又念双方怀有旧怨,迁怒之下,自然与巨鲲帮矛盾爆发。
此刻众人当面,卢祖尚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
听了卜天志的话后,立刻叫人奉上茶盏。
“此事是卢某人鲁莽,卜帮主还请见谅,也承贵帮之情,请得真人降临舍下。”
说话时看了周奕一眼。
大抵意思可能是:观主瞧见了吧,这全是给你面子。
卜天志自然不会托大应承。
连续摆手,说了两句场面话。
大家相视一笑,不仅解除误会,面上也都不难看。
不多时,卢祖尚听府中侍卫来报,说松隐子道长从打坐中醒转,正在唤他。
卢祖尚歉声告退,匆匆前往。
他在弋阳郡中的朋友,也全都跟去。
周奕与卜天志一齐走到厅外的庭院中。
“卢祖尚很重要吗?怎么连你都耗在这里。”
“其实.”
卜天志小声道:“此人对天师更加重要。”
“哦?”
“从淮安郡桐柏渡口起,淮水流经汝南、汝阴,再至淮南寿春。”
“在这淮水上段,卢祖尚有着巨大影响力。”
卜天志言简意赅:“淮水南有弋阳、义阳二郡,卢祖尚在此地素有豪侠之名,可以说,他便是这两郡之地的大龙头。”
“此人幼年时体弱多病,跟随他师父松隐子练功之后,才免了早夭之祸,故有今日之成就。他性格受了些道门影响,行事豪放不羁。”
“所以他不喜别人叫他龙头,自称范阳卢氏第一侠。”
“这两郡之地不算大,却同心同力,叫贼寇外敌不敢进犯,郡中武林人,各大帮会,皆以他为首。”
周奕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对卢祖尚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卜天志笑了笑:“卢祖尚这次欠下的恩情是还不完了。”
“倘若汝南贼寇被隋军灭掉,弋阳便能从南岸影响到淮河北岸,那时有了这一层关系,等同于天师控制了淮水上游。”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汝南贼寇是什么人?”周奕在江都附近停了一段时间,消息有些滞涩。
现在这世道,是几天一个样。
“多是四大寇的手下,还有从庐江、汝阴郡散乱的义军,被整合在了一起。”
“前段时日,淮安郡的义仓守住了,可汝南的汝丰仓却被贼寇破开,大批米粮被贼寇拉走,他们顺着淮河运到盱眙,与孟让汇合。”
周奕将两边信息结合,明白过来:“孟让正与来整在盱眙大战,米粮对他倒是有用。”
“不错,这米粮能卖一个高价。”
卜天志道:“但是,孟让却被人玩弄。”
“我听到最新传闻,李子通入了孟让军阵,两股势力联手对战隋军。”
“可是.李子通手下大将白信却在汝南露面,与大寇勾结。”
“也就是说,李子通一边与孟让合作,一边从孟让手中赚钱。倘若孟让找我买消息,这条消息,至少卖他三百金。”
李子通与孟让搞在一起,难道在老杜那里吃了闭门羹?
不过,李子通干的这事倒是符合周奕对他的刻板印象。
“你怎么对汝南的事这样清楚?”
卜天志一脸可惜:“我正在淮水两头倒卖消息,若非被卢祖尚耽搁,这会儿还在汝南赚大钱呢。”
“天师应该晓得,独孤家的千金之前便在汝南办事,我还要顺带去照料那几家的生意。”
“你都忙不过来了,你家云帮主呢?”
卜天志无奈耸肩:“帮主前段时日也在汝南,只是并未停留。她与独孤策顺颍水自东都而下,准备前往丹阳。”
“这位独孤家的公子,自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