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而且,阻尼论文的作者,还必须得感谢他们。
是他们通过了阻尼论文,是他们邀请论文作者加入学会。并且他们发明的阻尼天平,还会让阻尼论文含金量更高,让论文作者更加快速的声名鹊起。
他们,竟还是谢衍的恩人!
今年倒数第二期物理学刊,悄无声息的出版发行。
除了关注学术圈的人,君臣商民都不在乎这玩意儿,普罗大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学术界却引起巨大轰动。
首先是身在洛阳的学者,一窝蜂的跑来物理学会。就连已经半退休的皇家学会总会长,都从洛阳郊外被人抬过来。
由于陆续赶来的人数过多,聂岐干脆换一间大房子展示,相当于临时开了个学术成果汇报会。
那台超长臂的天平,外观其实有点丑陋,但在现场学者的眼中,却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宝贵的事物!
聂岐亲自上台讲解和实验,孙三益站在旁边做助手。
“今天来的,都是身在洛阳的学者,有些还是请假过来的官员,”聂岐介绍台下一个老者,“这位是郭太常(太常寺卿),来得非常早,恐怕都顾不上去太常寺点卯,不晓得会不会被人弹劾玩忽职守。”
“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大笑,那位郭太常也摇头笑起来。
聂岐说话特别风趣幽默,又开了几个玩笑,才开始说到正题:“在上期物理学刊截稿的第二天,我和小孙收到一篇来自黄州的论文,内容是一种叫做阻尼的物理现象。当时我就想刊载出来,但编稿已经完成了,实在腾不出来地方……”
那篇论文,在场学者都看过了,很多人怀疑聂岐玩手段。
但就算怀疑又能如何?
人家靠着压论文,还真抢先出了成果。
而且压论文的理由也很正规,已经截稿才收到,腾不出地方来发表。
只有台下的耿会长及其亲信,此时此刻脸色铁青,他们这派跟聂岐一直明争暗斗。
耿会长举手表达不满:“交叉审稿时,为什么恁晚才发给我?”
聂岐解释说:“刚收到阻尼论文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有趣,并没有太过重视。否则的话,这么重要的论文,我肯定腾出地方发在上期。直到一个多月前,小孙突然找到我,说可以用空气阻尼增强天平稳定性。我本着小心求证的态度,做了许多实验终于确信,就赶紧把论文交给耿会长审核。”
这番解释,看似合理,其实就是在打耿会长的脸。
许多没有介入两派争斗的学者,此刻全都笑呵呵看热闹。
耿会长气得猛拍桌子:“论文作者写得清清楚楚,阻尼现象可以运用于火车和海船。这么重大的发现,你居然说自己最初不重视?我非常质疑你的学术水平,你没资格坐在那个位子!”
聂岐以退为进:“鄙人确实资质驽钝,当初在太学读书时,勉强从外舍升到内舍,又勉强从内舍升到上舍,总是跟不上同窗的学习进度。但蠢人也有蠢办法,别人一天能学会的知识,我就用十天去刻苦钻研。太祖保佑,总算是从太学毕业了。这些年,我也是用笨办法,侥幸取得了一些成果,当然比不上神童出身的耿会长。”
这话说得有水平,而且是临场发挥,直教人拍案叫绝。
耿会长坐在下面,肺都快气炸了。但他还想知道阻尼天平的效果,只能继续留在这里被人看笑话。
“现在,我们做一个简单实验。”
孙三益把早已准备好的实验器材拿出来,是两组用木条搭建的空心长方体。一组悬挂摆锤,一组啥都没有。
“开始吧。”聂岐说道。
他跟孙三益合力摇晃桌子,随着摇晃的力度变大,一组木框空心长方体剧烈摇晃,最终被摇得向一侧当场倒下。另一组加了摆锤的,却能在摇动中屹立不倒。
聂岐说道:“这就是阻尼现象,那篇来自黄州的论文,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大家可以想象,如果是一艘正在经历暴风雨的海船,加了阻尼器是否不那么容易倾覆呢?”
人们纷纷点头,觉得这玩意儿的运用范围极广。
当然,想要制作各种阻尼器,不能简单的挂一个摆锤。尤其是海船,阻尼器的结构必然很复杂,恐怕要一堆人专门研究好些年。
但对于学者们而言,不怕复杂难搞,就怕没有目标和方向。
越是难搞,越能申请更多经费,越能让更多人出成果!
聂岐指着他发明的超长臂天平:“大家都知道,天平重锤越高,称量时就越灵敏。但过于高了,又会抖动不定,难以进行测量,而空气阻尼器可以让它迅速稳定下来。增加臂长,也是如此。提高了多少精度,我不自吹自擂,在场的朋友们可以自己上来验证。”
话音刚落,前几排的就涌上去。
人数太多了,坐后面的只能耐心等待。
化学学会的副会长魏仁甫,虽然坐在前排却没动,而是转身问身后的年轻学者:“我们是不是也收到过,从黄州那边来的论文?”
年轻学者叫曹黯,正是他到处写信推广分子论:“是有一篇黄州寄来的《分子论》,作者也叫谢衍。我已经按照老师的意思,否定了那篇论文。交叉审核之后,论文还是不过关,已给此人寄了退稿函。”
魏仁甫沉默了十多秒,突然问道:“你觉得那篇论文怎样?”
“有些内容似乎有道理,有些内容又完全反常识。”曹黯回答得模棱两可。
魏仁甫虽然有点担忧,但还是坚信自己才是对的:“我们也做一个阻尼天平,以前无法验证的东西,今后或许就能靠做实验解决了。黄州来的那篇论文,还是给他发表吧,毕竟只是理论猜想,错了也算一种思路……他发现了阻尼现象,已经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不是无名之辈,所以不能随意退掉论文。
魏仁甫虽然是化学界的泰山北斗,但还没有一手遮天的能量。谢衍没名气也就罢了,现在已经搞出重量级成果,蛮横退其论文的做法容易坏事儿。
一拨又一拨的学者,上台去体验那台阻尼天平。
等他们下来的时候,全都带着兴奋的表情,很多受限于技术的实验,今后都可以用阻尼天平来做了啊!
大明皇家学会的总会长朱昱清,是一个快八十岁的老头儿,平时住在洛阳郊外颐养天年。
他今天也来凑热闹了,等所有人都摆弄完天平,才让人扶着他上去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谁先给马车弄个阻尼器出来,减震弹簧根本就不顶用。我一把年纪了,老骨头受不得颠簸,这次都是让仆从抬着来的。”
众人顿时大笑。
当场就有学者表示,愿意为老会长研发马车阻尼器。
朱昱清又说:“天平取得了突破,这是学界的大事。我决定发起一次学术会议,明年初夏在洛阳举办,邀请全国的主要会员来参加。那个黄州府的谢衍,也要给他发出邀请。”
聂岐说道:“老前辈,学生已经写信邀请谢衍加入学会。阻尼现象虽然简单常见,但能衍生出很多学术成果。是给他初级会员资格,还是……酌情抬个一两级?”
聂岐还在耍小手段,好让谢衍对他感恩戴德。
朱昱清想了想说:“抬两级比较合适。只抬一级,跟他的贡献不匹配。若是抬三级,又难免木秀于林,凭空让他得罪许多同行。”
“老前辈思虑周全,学生佩服之至!”聂岐连忙拍马屁。
第20章 做了碧玉学士要装个逼
谢衍这两三个月在干啥?
一是写论文,二是造天平,三是交笔友。
几篇论文,全都跟天平有关,但又故意分开写,甚至目前只寄出了一篇。
之所以这样做,当然是为了保险。
他又不傻!
研发天平的速度很慢,因为谢衍制造的天平,比聂岐那个要高端得多。研发期间,需要不断调试,甚至还请来一个微雕工匠刻尺度。
笔友暂时只交了六个,更多写给他的交友信还在路上。
其中就包括洛阳那个聂岐,两人书信来往,聊得还挺不错。字里行间,聂岐想套取更多消息,谢衍趁机把对方当成工具人。
谢衍称自己从小就喜欢数理化,但受父兄影响选择了文科,私底下一直在努力自学。对于发现阻尼现象,他也是一通胡编,反正有各种名人故事可抄。
这些信息,都通过聂岐、朱世镕等笔友传播出去。
造势嘛,谁还不会啊?
当谢衍写的各种小作文,寄到洛阳、开封之后,两京学术圈很快就对他有了更具体的认知。
形象特别丰满。
一个出身于河北士绅家庭的少年,从小缺乏研究自然科学的环境。在父兄的要求下,只能被迫选择文科,但却不能浇灭他追求真理的热情。
在年复一年的勤奋自学之下,这个少年终于展露惊人天赋,对数理化的尖端领域都有了极深造诣。
当然,整个过程都有谢以勤帮忙出主意。
他们拿到那期物理学刊之后,谢以勤仔细分析聂岐的论文和书信,对儿子说:“这个人心术不良,把你当梯子踩,还让你以为那都是恩情。”
“挺恶心的。”谢衍评价道。
谢以勤问:“他先搞出阻尼天平,对你有多大的影响?”
谢衍摇头:“没什么影响,思路都不一样。他那种长臂天平,已经走到尽头了。我走的是另一条康庄大道,才刚刚起步而已。”
“那就没必要跟他翻脸,这种人也是可以合作的,但要记住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谢以勤叮嘱道。
谢衍问道:“皇家学会邀请我明年去洛阳,到时候该注意些什么?”
谢以勤仔细思考之后说:“我给你大哥写信,让他提前去洛阳住下,再派几个人一路护送你。到了洛阳之后,遇到事情你先跟兄长商量。”
谢衍的大哥二十三岁,已经考上秀才,明年秋天要参加乡试。
年龄虽然也不大,但性格极为沉稳。外公退休归乡还健在的时候,大哥在外公家里住了三年,听说学了许多为人处世之道。
……
冬天,谢衍的天平终于制造成功。
他在家里都快憋疯了,整天吃饭睡觉都在思考天平相关问题。
趁着还没下雪,他想出去走走。
“把玉佩戴上!”王贻彤把儿子叫住。
这块玉佩,主体图案为白泽神兽,是象征皇家学会会员身份的腰牌。
一共分为五级,用不同的材料制作,最低级腰牌使用彩色玻璃。
邮寄给谢衍的是二级腰牌,材料为碧绿色的岫玉。
玉佩戴好,王贻彤退后两步观察,越看越觉得儿子气度非凡。
谢婉已经听母亲说过,佩戴这种腰牌的都是大学者。她盯着腰牌看了又看,拍手欢笑:“六哥真威风。我在学校跟老师说,哥哥是学会会员,她们都尊重得很。同学们也很羡慕,想来家里看看六哥长啥样。还有几个年龄大些的学姐,偷问我六哥有没有婚约。”
王贻彤笑道:“你六哥前途无量,却非寻常人家配得上的。”
“那六哥是要娶公主吗?还是娶首相家的小娘子?”谢婉天真无邪的问道。
王贻彤也是特别敢想,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娶公主太麻烦了,也不晓得首相有没有孙女。”
谢衍站在原地藏拙傻笑,不愿参与这种女人家的话题。
母女俩把谢衍收拾打扮一通,终于放他出门。
二哥谢堪等待许久,马车早已备好,王昇和几个仆从也要跟着。
谢堪扫了一眼玉佩,露出羡慕的眼神:“十六岁的碧玉学士,大明开国以来你是第二个。”
谢衍惊讶道:“前面还有一个?”
谢堪点头说:“三十多年前,有个叫张沛的神童,全然不学四书六经,也不学什么物理化学。他别的什么都不学,只是痴迷数学一道。十四岁就发表数学论文,十五岁被特招进洛阳太学。仅一年时间,就学术成果斐然,十六岁被授予碧玉学士。”
“三十多年前的神童,现在应该还活着吧?”谢衍问道。
谢堪叹息说:“二十岁时就暴毙了,天妒英才啊。他一天到晚都在研究数学,把家里安排的婚事全推掉了,经常因为一个难题而彻夜不眠。听说此人是累死的,你应当引以为戒啊。”
谢衍用食指挠挠额头。
过劳死啊,这个我有经验。
兄弟俩登上马车,谢堪故意让车夫走东南城区。
来到文教区,谢堪对弟弟说:“下车走走,莫要锦衣夜行。”
“啥?”
谢衍没听明白,稀里糊涂被拖下车。
今天是旬休日,跑来文教区逛街的挺多,而且这边的路人识字率很高。
谢堪昂首挺胸带着弟弟前行,但很快他就失望了。
因为根本无人关注弟弟的玉佩!
就算有人过来作揖问候,也是因为他们通判公子的身份,又或者是他们两个早就认识的士子。
终于,谢堪忍不住了。
当他们再次遇到熟人时,谢堪指着弟弟腰间的玉佩:“石二郎,梅五郎,你们认识这个不?”
石二郎凑近瞧了一眼,点头评价:“岫岩碧玉,成色不错。”
“没见识,”谢堪怒其不学无术,提醒道,“再凑近点,看看雕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