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67章

作者:王梓钧

  “那你先忙。”朱铭说道。

  径直往沈有容家里走,却只严大婆在家。

  严大婆也更加热情,还要去烧水煮茶,被朱铭给拒绝了,自家人没必要那般客气。

  朱铭说:“我那里有房子住,大婆明年可一起搬去。”

  严大婆有些担忧,问道:“那里都是匪民,性子可还凶得很?”

  “都服帖了,跟这里的村民一样。”朱铭说。

  严大婆还是有点顾虑,她怕孙子去了贼窝,会慢慢的学坏。

  朱铭也不强求,开始拉家常。

  不多时,朱国祥从地里回来,去屋里换了身干净衣裳。

  “提学使还没来?”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只说今天会来,也没讲明白什么时辰,白家那边都不晓得咋招待。”

  朱铭吐槽道:“也是个不懂安排计划的糊涂官。”

  朱国祥说:“你如果真要去读太学,湖笔可以送出去一支。看在湖笔的份上,提学使肯定更积极。”

  “送吧,”朱铭说道,“我问过李含章,太学满额3900人,有不少学生几年都无法毕业。老生赖着不走,新生只能等空缺,就算今年批准我入学,慢慢等缺也得两三年。毕竟洋州太偏远,真正有缺额了,也是京畿和江南士子先轮上。”

  朱国祥回屋取来湖笔,闲聊道:“你那套铠甲什么时候取来?都三个多月,恐怕已经生锈发霉。”

  “生锈不至于,皮革可能发霉了,等过几天就去拿回山寨。”朱铭说道。

  父子俩这边聊着,白大郎突然过来拜访。

  这厮愁眉苦脸,也不把朱家父子当外人,一见面就埋怨道:“提学使恁大的官,做事也没个章程。俺派了小船去上游等着,见到官船就回来报信。这都过了正午,一点消息也没有。俺家是猪也杀了,羊也宰了,犹犹豫豫不晓得啥时候下锅。”

  “哈哈哈哈!”朱铭大笑。

  三人一直等到半下午,白家奴仆终于疾奔高喊:“提学使来了,提学使来了!”

  却是上午就该到的,官船行至半路,陆提学忽觉两岸景色秀美,带着一群官吏和士子去爬山。

  父子俩跟随白大郎,快步前往江边迎接。

  白宗望腿脚不便,也坐着竹舆过来,望着上游来的船队由远及近。

  便连普通村民,都被强行叫来夹道欢迎。

  做大官就是这般威风,一个提学使而已,搞得像皇帝出巡。

  船队靠岸,首先下来的是皂吏,举着牌子敲锣开道。

  陆提学被诸多读书人簇拥着,阔步来到岸上,开口就问:“八行士子朱铭何在?”

  朱铭连忙上前,他还记得自己重伤,装出虚弱的样子:“后进末学朱铭,拜见陆提学!”

  “好,一表人才。”

  陆提学颇为满意,他听说朱铭带兵剿匪,担心其生得五大三粗,那未免就太不风雅了。

  白宗望和朱国祥也上前见礼,只等着把陆提学迎入村中。

  陆提学却是个神经病,猛地来一句:“听说前日里攻下贼寨,且随我去看看。”

  “这……这时就去?”向知县心头叫苦。

  白宗望也是一万头羊驼狂奔,他家的猪羊都已经下锅了,提学使却莫名其妙要去山寨。

  陆提学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今个便去。”

  众皆无语。

第79章 有本事的陆提学

  胥吏全都面有难色,特别是那些灰衣吏,他们可不是空手而来,一个个手里拿着东西呢。

  上午已经爬了一次山,美酒、食物、笔墨……诸多物品,跟随提学使搬上搬下。好不容易能到上白村歇歇,这他妈刚下船又要走,还是去更加陡峭的黑风寨。

  真的,再这么折腾几日,灰衣吏有可能合起伙来,把提学使给活生生掐死!

  向知县朝着白宗望眨眼,希望对方能够劝劝。这本该他来劝,但向知县又怂了,生怕惹得提学使不愉快。

  白宗望还没摸清陆提学的路数,他可不愿冒险,只当啥都没看见。

  就在此时,朱铭说道:“提学容禀,那黑风寨路途颇远,此去恐要入夜方能到达。且官兵剿匪之时,攀援峭壁夜袭,将那贼巢烧得精光,如今只有一片废墟而已。实在有碍观瞻,入不得陆提学法眼。”

  “天黑才能到?”陆提学问道。

  “正是,”向知县连忙说,“那贼寨远得很,且山路难行,所以能盘踞数十年。”

  陆提学仔细想了想,终于松口:“罢了,今日便不去。”

  众人如蒙大赦,负责开道的灰衣吏,飞快敲锣往前走,生怕走得慢了又要变卦。

  陆提学虽是个文人,体力却极好,上午一番折腾,此时还精力旺盛。他也不坐白家准备的滑竿,拄着一根手杖阔步而行,估计是长期旅游锻炼出来的。

  行进在田埂间,陆提学又关心起农事来,指着田里的稻子说:“此稻种得极好,向知县你劝农有方。”

  向知县猛然间得到夸奖,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受宠若惊道:“农为百业之本,下官没甚本领,也只能尽心劝农,为官家尽一份微薄之力。”

  白大郎突然冒出来一句:“朱相公种的稻子才叫好呢!”

  陆提学不屑笑道:“偏僻乡野,哪来的相公?”

  白宗望连忙说:“犬子目光短浅,遇到有德之人便称相公。只是尊其德行而已,并未有僭越之意。”

  “哦,这朱相公有何德行?”陆提学随口问道。

  白宗望说:“提学请那边走。”

  众人来到试验田边,此处秧苗明显更加健壮。

  陆提学赞道:“好田,好稻。只是为何田中无水?如今该是灌水追肥之时。”

  这位提学使,竟然真懂怎么种田!

  朱国祥拱手说:“此田分蘖过旺,须得排水晒田,不让秧苗继续分蘖。”

  “你又是何人?”陆提学问。

  向知县介绍说:“这位正是朱相公,八行士子朱铭之父。”

  陆提学这才正眼相看,问道:“排水晒田,不怕水稻枯死吗?”

  “当谨慎而行,几时排水,几时复灌,须看叶色与茎数。”朱国祥解释说。

  陆提学来了兴趣:“且细细讲来。”

  朱国祥当即脱鞋下田,挽起袖子拨开稻叶,弯腰指着秧苗底部说:“提学请看……”

  陆提学真就走近了,弯腰去瞧稻茎。

  朱国祥开始讲述科学种稻,陆提学认认真真仔细聆听。一个讲得起劲,一个听得高兴,完全把旁人忘在那里。

  足足讲了十多分钟,疲惫不堪的胥吏们,站在田埂上无聊到打哈欠。

  随行共有二十位本县士子,只有寥寥几人在听,余者皆四处张望,只求早点找个地方休息。

  而那两位,却越说越起劲。

  讲完水稻种植,朱国祥继续科普农业知识:“吾知江南一带,地狭人多,耕种当尽地力,多有套种之举。然套种不得其法,伤土而不能多收。吾研究多年,得出套种十三法。”

  “何谓套种十三法?”陆提学兴致盎然。

  朱国祥说:“第一法,高矮套种。一样高的庄稼,很难套种,光照不足便长不好。高矮不同的庄稼套种,才能通风透光……”

  “第二法,深浅套种。有的庄稼根子深,有的庄稼根子浅,扎根土里,各取所需,还能互相促进……”

  “第三法,圆尖套种。有的庄稼是圆叶子,有的庄稼是尖叶子……”

  一共说出十三项套种法则,听得陆提学拍手赞叹:“真农家奇才也,该当相公之称!”

  “提学谬赞了。”朱国祥拱手微笑。

  陆提学转身问县学校长:“钱教授,你可知吾传自哪方文脉?”

  钱教授连忙说:“还请提学赐教。”

  陆提学扫视那二十个随行士子:“吾幼年拜学于清溪先生门下,清溪先生又学自石泉先生,石泉先生又学自大方先生……一竹先生又学自安定先生!”

  这位老兄,一口气说了十二个先生,朱铭都听得快迷糊了。

  直至说出“安定先生”四字,朱铭总算是搞明白,陆提学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安定先生就是胡瑗,理学祖师之一。他在世之时,徒子徒孙就有1700多人,宋初十个新科进士里面,有四五个都是他的弟子。

  陆提学不再继续往前走,而是站在田埂上吹牛逼:“我这一脉,恪守祖师教诲,除明白经义之外,还须学治事手段。尔等可知,为何要学治事?”

  “不知。”

  “请提学赐教。”

  “……”

  官吏、教授、士子纷纷行礼,请求陆提学教诲。

  陆提学对此很满意,负手站立,侃侃而谈:“学了经义,才有器具,方可做大事。而做大事,又当知事,方有所为。安定先生教诲,士子当专摄一事,又当兼摄一事。我少年时求学,在读经之余,专摄农事,兼摄地理。”

  好家伙,这么不着调的家伙,居然还真有本事。他把儒家经典作为必修课,把农学当成专业课,而且还选修地理——难怪喜欢旅游。

  众人本来有些鄙夷陆提学,此刻听他一讲,不禁又佩服起来。

  不得不说,胡媛这位理学祖师,教学方式放在几百年后也很先进。

  胡瑗把儒家经义列为基本课程,同时又不让弟子死读书。他主张各就其性,也就是伱对啥感兴趣,那便尽管去学习研究。但又不能贪多,应该选一个主专业,再选一个副专业。诗词歌赋也好,建筑水利也罢,好生去研究透彻,而且还要注重实践。

  陆提学好为人师,继续讲道:“尔等治学,不可闭门造车,该多出去走动走动。除了经义,还当治事,不做那般吃书虫。种田是治事,经商也是治事。吾有一友,擅使木匠活。尔等心中可是鄙夷,觉得那木匠活玩物丧志?非也!吾友所造大水车,可不用人力而纺麻,堪称鬼斧神工!”

  朱铭心中一喜,问道:“请问提学这位故友尊姓大名?晚生钦慕之至,欲当面请教学问。”

  陆提学笑着说:“吾友名唤庞真,字本物,现为涟水知军,离西乡县可远得很。”

  庞真?

  朱铭听都没听过,估计是埋没于历史大潮了。

  陆提学继续吹牛逼,这次更加扯淡,只讲自己少年时的求学经历。说自己幼年丧父,家里多么辛苦,他又是怎样饿着肚子读书,以此来勉励诸位士子要努力学习。

  一讲起来就没完,众人听得直打瞌睡。

  而且,大哥你换个地方行不?这特么是在田埂上,站都不好站,去白家坐着讲不是更方便?

  陆提学可不管这些,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

  讲完求学,又讲自己赶考,还说起京城摆摊的趣事。

  朱铭低声对老爸说:“朱院长,你以前在学校发言,是不是就这个状态?”

  朱国祥也听得不耐烦了,吐槽道:“我在公开场合致辞,基本控制在半个小时以内。这位老兄,有我们校长的风范,两三个小时讲下来能不喝水。陆提学的官职,相当于教育……厅长?”

  朱铭说道:“权力应该更大一些,他直接听命于教育部,不用给任何地方官好脸色。”

  “哈!”

  又听一阵,朱铭捂住嘴巴,悄悄打哈欠,他已经快睡着了。

  那陆提学还在继续吹牛逼:“吾未科举登第之时,曾有幸见过东坡先生……”

  听到苏轼,朱铭猛地打起精神。

  陆提学眉飞色舞道:“东坡先生精于诗词,兼摄美食之道。猪肉此物,常人不解烹饪,东坡先生别开生面,另有烹煮猪肉之奇法。吾得食之,香而不腻,真乃人间仙物也。此地可有猪肉?吾且一试,亲手为诸子烹调。”

  什么鬼?

  刚刚还聊赶考的事情,这又要亲自煮猪肉了?

  向知县心中骂娘,嫌弃这位老兄难伺候。

  朱国祥低声对儿子说:“这位提学使,看来跟你一样,都有点神经病,想一出是一出的。”

  朱铭翻白眼道:“承您老谬赞了。”

  白宗望叫来儿子:“快快回去,留一些猪肉别下锅!”

  白大郎担忧道:“怕是已经下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