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终究不是科举正途。”
“哈哈,你却不知道,周边百姓极为尊敬劝农官。他们晓得俺是劝农司学徒,路上遇见都会避让行礼。”
“百姓见官都要回避。”
“不一样的,这里没人鸣锣开道,百姓发自内心尊敬。”
“……”
逛到差不多时候,众人结伴返回琼林苑。
之前在琼林苑内闲逛的进士,同样有所收获。他们通过劝农官,学会如何了解植物特性,如何照料并培育那些奇花异木。琼林苑中,有宋徽宗搜刮的大量奇花异木,现在全都成了劝农官的实验品。
皇帝和太子还没来,进士们已经开始落座。
李侗和张九成极聊得来,天天搞学术辩论,有时吵得想动手打架,吵完之后又惺惺相惜。
二人没去就坐,而是蹲在池边聊天。
李侗感慨道:“这些劝农官,全是官家的徒子徒孙。官家之农学造诣,直令人叹为观止啊。”
张九成说:“旧宋昏君大兴土木,以至天下民不聊生。大明圣君却是以农事为重,上有所好下有所效,不出二十年,农学必为当世之显学,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指日可待。”
“还是要给劝农官升升品级才行。”李侗说道。
张九成说:“等劝农官数量变多,肯定会升品的,最后应该是品高职低。吸纳落榜举子为劝农官,也算给士子留了一条出路。等愿学稼穑的落榜举人多了,恐怕还会举行专门的考试。”
李侗说道:“观政休沐之余,吾等应当多来劝农司。等外放做了地方官,也该向劝农官请教,某州某县应该推种哪种作物。新朝初立,民力疲敝,还是应当以农为本,让天下百姓都能吃饱饭再说。”
“此言极是。”张九成点头认可。
二人闲聊一阵,突然有礼官来提醒,他们赶紧回到各自的座位。
“皇帝驾到!”
“太子驾到!”
礼乐声中,琼林苑各处点起灯笼,天子仪仗由远及近。
进士们连忙站起,作揖礼赞迎接。
朱国祥带着儿子坐下,说了些勉励之语,随即言道:“朕辞章不佳,又不喜旁人代替。今日御诗乃打油之作,恐将贻笑大方。取笔墨来!”
太监捧着笔墨纸砚伺候,接下来便是赐御诗给进士环节。
只见朱国祥挥毫写完,太监当场诵读道:“国朝植神木,今春第一枝。海晏河清时,硕果满琼林。”
众进士听得一愣,有不少人当即低头,害怕被这打油诗逗得笑出声。
朱铭也不禁莞尔,老爹还真不抄诗啊,又懒得让饱学之士代替,居然真自己搞一首打油诗出来。
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这首诗立意高远,进士们应和作诗非常方便。
进士们刚开始想笑,但很快就习惯了,而且对皇帝肃然起敬。
皇帝这首打油诗,把科举文教比喻为国朝神木,在场进士皆为神木生发的第一枝。勉励大家要好好做官,打造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一甲、二甲、三甲进士,各以前三名为代表,当场作诗应和皇帝,表示自己定然不辜负皇帝的殷切期望。
君臣相得,醉酒尽欢。
宴席结束,每个进士获赐10块一两银元、10块五钱银元、10块一钱银元、10贯铜钱。
五钱和一钱银元,都是今年新造的,为了方便银元找补使用。
其中,一钱银元含银量较低,反而是含铜量更多。
如今三种银元已有了俗称,即一元(一两)、五角(五钱)、一角(一钱)。
张九成把银元揣进怀里,腰缠沉重的铜钱,喜滋滋迈着醉步回城去。
翌日,皇帝的打油诗传开,在整个东京被引为趣谈。
第591章 合同工李清照
没熬过去年冬天的,除了副相高景山,还有在翰林院供职的赵明诚。
这位老兄终究是病死了,不像历史上那般遭罪,也没有留下太多被人指摘之处。
譬如他被赵构任命为江宁知府,属下前来汇报说,御营统制官王亦有叛乱迹象。赵明诚丝毫不予理会,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其下属文武只能自行防备。当下属把叛军击败,再去寻找赵明诚时,这货已悬筐出城逃得不知去向。
丝毫没有担当!
如今李清照住在城东南的归仁坊,这里的房价不算低,毕竟再走几条街就是南市。
当初宋徽宗为了扩建宝箓宫,以及兴修艮岳,直接把整个北市给拆了,汴梁的南市就变得更加繁华热闹。
好在去年有低价售房活动,分拆迁徙的旧宋大族,他们留下的房产被朝廷处理。赵明诚变卖了一些古董字画,半价就把一套房子给买下。
丈夫去世,无儿无女,空荡荡的宅院凄清无比。
“娘子,外头有人送信,说是老夫人殁了。”仆人前来禀报。
李清照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婆婆去世了。
她把老仆请进来,拆信阅读之后,又仔细询问情况,然后给了些钱打发离开。
赵李两家,早就闹崩,李清照已二十年不跟婆家联系。
李清照不可能去奔丧的,就算丈夫还活着,也是丈夫独自赶去奔丧。
她爹被流放广南时,公公非但不救,反而落井下石,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唉,日子好难熬啊。
躺在院子里,李清照自斟自饮,望着摇晃的树叶发呆。
她的头发被生麻束起,这属于丧髻。
她跟亡夫是斩衰关系,须得服丧二十五个月。
下午时分,有朋友派人送信,邀请李清照去参加金明池诗会。
李清照本不想答应,毕竟她还在服丧,可在家无聊透顶,终究还是答应前往。
丈夫死后,她已居家四个月,再不出去透气就要发霉了。
翌日清晨,李清照梳着丧髻出门。除了不戴首饰之外,其余服装并无异常,只是穿得比较素而已。
驴车是赵明诚置办的,两个健仆开道,一个侍女跟随,李清照朝着城西金明池而去。
春天的金明池,游人显得格外多。
这座皇家园林,由于大明新朝增加开放日期,现在几乎成了“东京人民公园”。
“当当当当……”
还未出城,钟楼的钟声便响起。
那重锤四面摆钟,已经变成日常事物,不再有本地人盯着看。
却也有一些工匠,想要进行仿制,但又不敢胡乱打听。
好在圣天子仁厚,前些天贴出告示:任何商贾,只须拿出一千贯,就可买到摆钟图纸。
估计再过两个月,东京就会有小型摆钟销售。
驴车驶到金明池园林外,就得花钱在这里停车。
进公园不收门票,却要交停车费的。包括附近的酒楼和店铺,都承包给了民间商贾,一切收入归皇室所有。
湖中画舫,也属皇室产业,同样被承包出去。
李清照登船之时,画舫已经聚集近十人,见了她纷纷热情问候。
“阿姐来了。”王氏略微点头,甚至都没起身见礼。
李清照不喜欢这个表妹,认为其心机过于深沉。而且自从秦桧当上侍郎,王氏就愈发盛气凌人,同时更加刻意巴结权贵。
发现画舫里还有男子,李清照有些诧异。
工部尚书赵佺的儿媳周氏说:“今日请了几个新科进士,其中一位还是二甲第一名。”
李清照问道:“余娘子不来吗?”
“她说家中有事,改日再来聚会。”周氏说道。
李清照莞尔一笑,心道余善微果然谨慎,绝对不会跟新科进士接触。
又等待片刻,陆陆续续上船,参加诗会者达到二十余人。
进士第六名李易,受到热情接待,他很享受被重视的感觉。
这位怎么说呢,才华是有的,但也仅此而已。
历史上他能考上状元,颇有些走狗屎运的味道。
遇到金兵南下,守将觉得状元公年轻,死在兵戈之下不值当,就让李易赶紧出城避祸。
李易身为城内的二把手,居然真就弃城跑了。他在城外找到母亲,打算带着母亲离开,结果被亲妈一通怒斥:“我要是走了,你就没有死守之心。你快回去守城吧,我留下来跟你同生共死。”
在亲妈的教训下,李易又回到城中,誓与全城共存亡,守军一下子变得士气高涨。
有些贪生,但也不怕死。
“今日余娘子不在,俺便斗胆主持诗会,”王氏说着开场白,“这几位都是当世俊才,新科高中,能与吾等妇人论诗实在是不易……”
“不敢当!”几个进士连忙说道。
聊了一阵,王氏又说:“官家在琼林宴上,却是做了首御诗,这是官家拿来示人的唯一诗作。此殊为难得也,应当拜读品赏之。”
李清照听得有些好奇,拿到朱国祥的打油诗一看,顿时就噗嗤笑出声:“此诗……极好!”
王氏正色道:“官家大作,自有其深意。”
李清照笑而不语,毕竟是皇帝的作品,她还真不能像以前那样毒舌。
李易连忙解释:“官家在琼林宴上,声称自己不擅辞章,因此只能写一首打油诗。还说贻笑大方,实在是过于谦虚了。此诗虽不合韵律,然立意高远,足显天子之雄才大略。”
“然也,”另一位士子也说,“官家之志趣,不在诗词文章,而在天下社稷。便连打油诗,也写得这般从容大气。”
众人开始吹捧,刻意绕开文采,只从立意和格局入手。
李清照摇着团扇默然不语,她有些后悔来参加诗会了。
这群官眷当中,她只看得上余善微,剩下的全是一些俗人。
或许是吹捧打油诗太过尴尬,王氏引导着转换话题,请几位新科进士拿出诗词作品。
李易拿出自己旧日诗作,请在场之人评价之后,忍不住说:“久慕易安居士大名,今日还烦评判一二。”
李清照刚才已经听过诗词了,非常委婉地说道:“阁下之诗,平仄韵律都对。”意思是说,也就剩下平仄韵律了,其他没什么优点可言。
李易尴尬道:“在下受教了。”
换成以前,李清照可毒舌得多。
一来年龄渐长,二来颠沛流离,三来无依无靠,她现在说话已经非常收敛。
又在画舫逗留片刻,李清照借故家中有事,便提前告辞离开。
东京着实没什么好留恋的,她决定卖掉房子回乡,再养育一个孤儿消磨时间。
坐着驴车回到住所,正准备吃饭呢,同父异母的弟弟李迒来访。
“阿姐,大喜事!”李迒见面就说。
李清照不解道:“喜从何来?”
李迒说道:“陛下要从广东调回大量官员,其中一些才学广博之辈,打算留他们在翰林院编书。此书名叫《洪武全书》,经史子集都要编进去。姐夫所作《金石录》,那是肯定要收录的。我请奏陛下,说《金石录》并未编完,陛下允伱进翰林院协助编撰。阿姐老家,不是还有十几间房的藏书吗?可一并献给朝廷。等翰林院选录完毕,这些书还会还给你的。”
“女子也可入翰林?”李清照惊讶道。
李迒说道:“没有寄禄官,陛下给了个临时差事。”
李清照问道:“我需要回山东取书吗?”
李迒说道:“不必,阿姐只要点头,再给家里修书一封,自有地方官员送到东京。”
李清照夫妇逃难之时,带走的全是精品,仅这些就得以“车”为单位。
而他们留在老家的藏书,堆满了十几间屋子!
李清照次日就前往翰林院,领到了临时差遣,大概类似合同工,暂时没有说工资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