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41章

作者:王梓钧

  是啊,养孩子要用钱。

  张广道英雄气短,只得把钱收下:“多谢朱兄弟,这份情俺记下了。”

  虽然此时不便收留匪寇,但送上门的好汉,朱铭又舍不得放过,只能尽量提升彼此好感:“老白员外那边,我可以帮忙引荐。这里只有他,才能做主接纳二位。我与父亲是外乡人,在上白村落脚不久,我们贸然收留外人,没法向老白员外还有村邻交代。张三哥,可是这個道理?”

  张广道点头说:“是这般道理,俺莽撞了。”

  朱铭又对白胜说:“白二你留在此地,我带张三哥去见老白员外。”

  “俺等着。”白胜应承道。

  望着儿子出门,朱国祥颇为欣慰。

  直接留下张广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在别人的地盘,他们没资格收留匪寇,否则必然引起老白员外的极度不满,就连村民也会因此忌惮父子俩。

  直接把人赶走,这样做也不好,说不定就要得罪张广道。

  本来棘手又为难的事情,儿子居然很快掌握主动,完全化解了彼此的尴尬,还向对方施恩卖好结下情谊,顺带把皮球踢到老白员外那里。

  儿子经常发神经不假,但那应变能力是真强!

  却说朱铭来到白家大宅,跟门子说了几句,很快就有奴仆把他们请进宅中。

  “巡山彪张广道,见过老员外!”张广道抱拳问候。

  老白员外正在晒太阳,抬手说:“久仰大名,且坐。看茶!”

  朱铭把情况仔仔细细说明,又言:“张三哥帮过我父子,他走投无路,孩子又发烧,只能来此碰运气,央求我带他过来拜见。这十里八乡,也只有老员外威风,不惧那黑风寨的匪徒。”

  老白员外认真听完,确认道:“黑风寨火并,铁臂罗汉姚方死了?”

  “被那些奸贼灌了许多酒,背后捅刀子害死的。”张广道咬牙切齿说。

  老白员外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横竖想不明白,就暂时不去想了,老白员外说道:“巡山彪张广道的名头,俺早就听过了。你是个仗义的,没做过恩将仇报的事。俺这里不养闲人,山里的茶园,你可愿去做工?”

  “有个落脚处便成。”张广道连忙说。

  老白员外安排道:“那你便去茶园,老古年纪大了,明年换你来押茶。”

  张广道抱拳说:“多谢老员外信赖!”

  川陕茶叶榷禁之后,茶园主需要自己把茶叶送去榷场。

  榷场早有商人在等着,由官方中介负责联络买卖,买家和卖家不能直接谈生意。等价钱谈好,签署商业合同,茶马司直接抽息。

  一开始,抽取交易价的30%做茶税。

  由于抽得太狠,茶商又疯狂压价,茶户还得自己运茶,早就已不堪重负。

  当时正逢下雨,茶农浑身湿透。中介不带交子,就想打白条买茶,不愿卖的必须雨中运茶回家。茶农怒极,直接把榷场给砸了,又包围官吏和中介,直到知州亲自出面才解决。事情闹到皇帝那里,宋神宗便把茶息下降为20%。

  每年送茶去榷场,都需要组织壮丁押货。

  张广道狼狈逃来此地,居然被任命为明年的押茶负责人。

  这份信赖,实属不易。

  张广道以前有些讨厌老白员外,此刻却觉得,老白员外还是很好的,比那黑风寨的杨家兄弟强得多。

  谁知,老白员外又补一句:“姚方的孩子,便寄养在俺家吧,等稍大些就让他读书。”

  这话听得张广道纠结难受。

  明摆着是扣下孩子做人质,张广道本该愤怒才对。可又说要送孩子读书,指不定就有出息了,张广道还得感激不尽。

  熬鹰驯兽呢!

  只可惜,张广道吃软不吃硬,老白员外的做法有些多余。

  不扣孩子,张广道衷心感激,关键时候让他卖命都行。

  扣下孩子,张广道心里有疙瘩,这份恩情就淡了许多,仿佛只是一场交易而已。

  老白员外唤来一个家仆,带着二人出去。

  回到沈有容家,张广道抱拳说:“朱兄弟,今天的事多谢了!既已寻到活路,那些钱俺不能要。”

  朱铭冲他眨眨眼,说道:“总有能用到钱的时候,这天底下的事,说变就变。”

  张广道仔细思量,觉得此言有理。

  而且他性情洒脱,是拴不住的烈马,不愿下半辈子就窝在山里。一旦有了机会,可能还要带着孩子离开,须得早点存钱做准备。

  “俺记下了。”张广道说。

  朱铭又说:“我家买的地,就离茶山不远,今后有空一起喝酒。那天见张三哥背着弓箭,想必箭术超群,我想跟着张三哥学射箭。”

  张广道说:“不论箭术还是枪棒,朱兄弟想学就尽管来。”

  放心不下孩子,张广道一直等着。

  直至半下午,严大婆才抱着孩子回来:“喝了药,烧退了些。”

  白家奴仆说:“俺浑家也生了娃,奶水足得很,老爷让俺帮着养孩子。这药该怎煎,严大婆却与俺说说。”

  把孩子送去白家大宅,张广道和白胜二人,才由另一个奴仆带往茶园。

  来到茶户聚居点,已经快天黑了。

  奴仆对一个头发花白的茶工说:“古头领,这人叫张广道,老爷让他明年负责押茶。”

  “那俺就能歇歇了,”老茶工坐在那里说,“你且去吧。”

  奴仆躬身告退,似乎有点惧怕此人。

  张广道盯着老茶工的左耳看,那耳朵残了一半。又瞟向其右手虎口,天色有点暗,看不太清楚。

  老茶工吱声道:“莫看了,俺杀人越货的时候,伱还在老娘怀里吃奶呢。”

  张广道尴尬一笑:“却是江湖前辈,敢问尊姓大名。”

  老茶工说:“问那许多做甚,俺就是个押茶的。明年都不用再押了,换你来做这事,俺只在家抱孩子多快活。老白员外名头响亮,押茶就是防个意外,寻常哪个蟊贼敢来抢?你干了就晓得,押茶这事清闲得很。”

第50章 利令智昏

  农历五月中旬,小麦开始收获,夏粮也开始征收。

  上白村的农民终于慌了,因为追缴往年欠税的消息,已从老白员外那里得到确认。

  由于白福德五兄弟跑路,老白员外只得动用保甲法,临时安排了一群“催头”负责催税。

  保甲法是王安石创立的,十户为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农闲时参加军事训练,负责维持乡间治安,关键时刻还要参与镇压反贼。

  接着,保甲法又增添催税功能。

  十户到三十户百姓,轮流选一个保丁担任甲头,专门负责催税,因此也叫催税甲头、催头。

  “催头”并不常设,只在需要大规模催税时,才临时挑选一些农民担任。

  随着新旧党争的变化,保甲法也不停变化。到了宋徽宗时期,蔡京上台,再推新法,保甲法也跟着全面恢复。

  白家大宅外,此刻跪了一群催头。

  他们都是家里男丁较多的农民,稀里糊涂就被安排催税,此前甚至不知道有“催头”这玩意儿。毕竟刚刚恢复没两年,他们向村里的老人打听,才晓得“催头”跟轮差衙前差不多。

  “进来吧,不许哭闹。”

  一群催头被领进白家,去拜见正在晒太阳的老白员外。

  “饶命啊!”

  双方相见的瞬间,催头们纷纷跪下,哭天抢地请求放自己一条生路。

  老白员外也面色悲戚,一副随时要流泪的样子。他让家仆搀扶着,颤颤巍巍站起:“官府要催粮,俺又有甚办法?你们只是平摊逋赋,咱家却要摊和买钱、和籴钱,比你们出的钱粮多百倍千倍。”

  一个催头说道:“俺家年年都交了粮赋,便砸锅卖铁,也把田赋交了,哪来的什么欠税?”

  老白员外说:“朝廷要收赋税,可不管你这些。俺做主簿的时候,还能帮你们压着。可如今的主簿是祝二,是个招安的反贼,他哪管诸位乡亲的死活?俺家二郎,虽是押司,却也说不上话了。”

  催头们顿时哭得更厉害,他们已感到死期将至。

  老白员外又说:“你们尽量去催粮,家里钱粮不够的,便让他们来借贷。俺只能尽量帮忙,利息比往年降個两分。三年之内,绝不催还,或许乡亲们能够渡过难关。还有,既让你们办事,就不会让伱们破家。只要事情办得妥帖,俺就给你们兜着。”

  软的说完,老白员外语气变硬:“若办不妥,依律要流放充军,你们自己心里掂量!”

  脑子聪明的催头,已经明白啥意思。

  无非让他们去做恶人,老白员外趁机放贷,然后靠高利贷兼并土地。

  这个恶人,他们必须做,否则就等着破家流放吧!

  好说歹说一通,这些催头总算离开,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

  “唉!”

  老白员外一声叹息,独自坐在树荫下,看着树叶随风摇动。

  他是既得利益者,年纪越大,越趋向于保守,不愿这样折腾。即便折腾之后,能够趁机兼并,但对他的名声大大有损。

  催头们离开白家,很快把消息传遍全村。

  明明是小麦丰收季,农民们却没半点喜悦,全村上下仿佛被愁云笼罩。

  老白员外害怕出现意外,吩咐家仆说:“茶园的壮丁,选二十人下山,日夜巡查四处。都带上枪棒,有谁闹事立即制止!”

  上白村还算好的,下白村已经鸡飞狗跳。

  白宗敏手里拿着一根哨棒,召集佃户壮丁训话:“俺给官府交了恁多钱粮,咱家不好过,谁也别想过得好。你们都好好盯着,哪家的麦子收完,即刻上门去催粮。家中钱粮不够的,便押着他们来借贷,哪个不听话就拆房扒屋!”

  迫于小白员外的淫威,下白村的那些村民,一个个边哭边收麦子。

  等把麦子晾晒好了,还得给小白员外送去。

  全村被白宗敏盘剥多年,三等户已经不存在了。稍微富裕的四等户,拿出家中积蓄,好歹能把摊派的赋税交足。普通的四等户,为了不借高利贷,就只能低价出售田产。

  至于五等户,有地的卖地,没地的卖身,几乎全部变成依附白宗敏的客户。

  无人敢于反抗。

  那些胆敢反抗的,要么逃去了外地,要么早已经死掉,小白员外是真敢杀人。

  整个西乡县,情况都差不多。

  大大小小的村落,上演着各种悲剧,不少农民逃进深山,但暂时还没人带头造反。

  ……

  一条小船,在土匪村靠岸。

  一个身穿丝衣的大胡子,下船之后找到村民,说道:“俺是杨寨主的朋友,有事要进山寨,快快带路!”

  半天之后,此人见到了杨俊。

  杨俊问道:“你是哪路朋友?俺怎记不住了。”

  大胡子扫向其他人,语气嚣张道:“让他们退下,事情大得很,只跟寨主一人说。”

  杨俊挥手道:“杨英留下,其他人出去。”

  待屋里只剩三人,大胡子表明身份:“俺是祝主簿的人,只过来问一句话,为啥还不对上白村动手?”

  杨俊不敢怠慢,回答说:“老白员外在县里有人,俺劫了上白村,黑风寨就没得安宁。”

  大胡子冷笑:“在县衙里,知县坐第一把交椅,祝主簿坐第二把交椅。只这两把交椅,其余衙吏,全是小喽啰。有祝主簿撑腰,你还怕个甚?”

  杨俊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反问:“祝主簿说话,有几次当真的?怕不是把俺当枪使。”

  大胡子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抛出诱饵:“黑风寨的脏货,须先卖给白宗敏,再卖给县里的商人。那些商人走私,谁敢绕开祝主簿?只要你劫了黑风寨,杀死老白员外,今后便给你引荐商人,祝主簿给你撑腰,不受那白宗敏的窝囊气!”

  此言一出,杨俊不说话了,居然在认真思考利弊得失。

  这厮平常是有脑子的,也自诩讲义气,而且还有几分妇人之仁。

  但是,容易见利忘义!

  如果好处足够多,他的脑子也会坏掉,智商可谓直线下降。

  黑风寨走私的茶叶,黑风寨抢劫的赃物,都需要小白员外这个中间商出货。而祝主簿给出的承诺,却是绕开中间商,让山寨直接跟商人交易。

  这种操作,必须有官府背景,否则根本做不长久。

  而祝主簿就是官府中人,他可以成为黑风寨的靠山,甚至可以帮黑风寨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