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县内盗贼此起彼伏,周执羔认为剿贼须得让百姓吃饱。于是只带着几个随从,一村一寨、一家一户,亲自去调查拜访,跟贼寇、乱兵、饥民深入交流,尽量解决他们的生存困境。
不费一兵一卒,全县治安稳定,乱兵和贼寇主动从良。
“大元帅驾到!”
众人立即站起,在朱铭现身之时,齐声作揖呼喊:“恭迎大元帅!”
朱铭微笑点头,抬手说:“诸君且坐。”
“谢大元帅。”
这些官员的平均年龄三十二岁,可谓真正的少壮派。总计一百人,六成属于没有差遣的新科进士,四成属于没钱送礼的述职等缺官员。状元、榜眼、探花实乃特例,他们三个倒是有官。
朱铭坐下说:“诸君当中,只有十人留在京畿,其余都要去河北、山东。而今各县流民遍地,盗贼也层出不穷。汝等到了地方,应当剿抚并用,尽量恢复辖内民生。此次宴会,乃是为诸君践行。饮食拿来!”
饭菜显得有些寒酸,每人一荤一素一汤,外加白米干饭。都是用小碗装的,不够吃可以再添,而且没有酒只有茶水。
官员们面面相觑,朱元帅也太抠了吧?
朱铭说道:“如今粮食不够,一切从简。且东京已无酒水,还须从邻县贩运过来。我希望五年之后,诸君重新汇聚一堂,到时可以饮美酒、食佳肴,而天下百姓亦能安居乐业。”
“元帅心系万民,此天下之福也!”沈晦率先发言。
这个喷子状元,逮谁都先喷为敬,今天居然会拍马屁,看来朱铭着实对了他胃口。
罗孟郊也跟着说:“城内百姓限购粮食,若吾等大鱼大肉,那才是着实不应该。元帅今日与民共苦,来日必可与民同乐!”
朱铭笑道:“你叫罗孟郊是吧?听石元公、李邦彦说,前些日子太学生叩阙,便是你暗中领导指挥的。”
罗孟郊说道:“太学生与百姓、士卒皆在挨饿,昏君和奸臣却锦衣玉食。他们不能与人民共患难,人民为何要帮他们守城池?元帅进城第一日便可维持汴梁安定,与那昏君相比高下立判。”
朱铭非常高兴:“不要站起来,且都坐着,一边吃饭,一边说话。诸君想说什么,且畅所欲言。”
那天饿得半死,连提笔都困难的沈元衡,刨了两口饭菜说:“俺算是看明白了,人饿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这为政之要,便是要让百姓吃饱。臣的差遣是成武县令,那里久遭兵戈,又被西城所盘剥官府还另有重税,百姓早已不堪负担。请元帅免征苛捐杂税明年正赋只收一半,臣必能让全县大治。”
朱铭点头道:“山东、河北各县皆如此,杂税免征,正赋减半。个别地方,视情况好坏,可申报赋税全免。我与诸君可以吃得差些,但至少能吃饱,百姓却是三餐不继。还望诸君体察民间疾苦,清廉做官,莫要鱼肉地方。二十年后,诸君当中,或许会有不止一位宰辅重臣。”
“谨遵元帅之命!”众人兴奋应答。
朱铭已经说得很明白,眼下这一百人,属于他的心腹班底。
只要愿意好好干,别去贪赃枉法,今后升职肯定快。
这就有点插手民政的意思了,等朱国祥来到开封,朱铭会主动道明情况,把这些官员的名单给出,免得父子俩生出什么嫌隙。
朱铭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诸君一杯。”
“为元帅贺!”众人举茶大呼。
餐饭完毕,朱铭又让人抬来钱财,给每人赠送八十贯盘缠。
新官上任,大宋朝廷也是要送路费的。甚至还有马匹、粮食、奴仆等等,一般都会折算为现金。
眼下这一百位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些穷逼。
如果朱铭不赠送盘缠,等于逼着他们贪污,八十贯钱够他们撑过一段时间。
反正现在朱铭不缺钱,抄家就抄了数百万贯,这还不算各种固定资产和珍宝古董。
“一首拙作,赠予诸君。”
就在众人领路费的时候,朱铭提笔写下一首诗:“饥穰谁道尽由天,治国须知类小鲜。贪吏班车方立立,雷神振鼓已阗阗。弘羊既往民无事,旱魃不来书有年。自此九州歌乐岁,鱼丽天保永无愆。”
沈晦作为状元,代表众人收下,当场喜得合不拢嘴。朱铭带着随从离开,官员们借来纸笔誊抄,一边抄诗一边愉快闲聊。
“朱元帅果真是大贤,今后必为一代圣君。”罗孟郊啧啧赞叹,他特别佩服朱铭当初上疏弹劾六贼。
沈晦说道:“你们难道忘了?朱元帅起兵之前便是大儒。他怒骂昏君奸臣祸国殃民,如今自然要为百姓着想,吾等应当勠力齐心,辅佐圣君开创盛世!”
沈元衡说:“谁能让百姓吃饱饭,谁便当得起圣君之称。”
这一堆穷逼当中,其实混进来一个豪族子弟。
章惇的嫡孙章杰,去年虽然进士名次不高,但本身拥有恩荫资格,授官时可以叠加任用,因此留在京城做了校书郎。
朱铭一视同仁,把章杰也任用为县令。
此时此刻,章杰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是宋徽宗钦点的进士,章家也还在宋徽宗治下,自己做官帮朱贼是否有些不合适?
只能说,章杰暂时还没混成老油条,如今稍微有那么点道德底线。这货后来陷害赵鼎的儿子,由于罗织罪名的过程太离谱,甚至搞得秦桧都看不下去。
朱铭虽然熟知历史,但也不是啥都清楚,还真不知道章杰干过的破事儿。
沈晦又开始吹牛逼了,他看着众人抄诗,拍胸脯说:“吾此去做临漳知县,第一年安置流民,第二年清绝匪患,第三年兴修水利,如此便可全县大治!”
“须得提防那些奸猾老吏。”周执羔提醒说。
沈晦不屑道:“些许小吏,便欺上瞒下,如何逃得过我的法眼?略施手段就能让他们服帖。”
周执羔不再言语,他是周敦颐的后代,家道虽然已经中落,但绝非寻常士绅可比,深知做官要务乃是治吏。
以他的能力手段,一个县轻松就能大治,如今只担心远在江西的继母。
他从小就没了亲妈,继母对他视如己出,后来父亲也死了,继母在家着实缺人照顾。
“希望朱元帅早点拿下江西吧。”周执羔心中忧虑。
回到居所,周执羔夜观天象,很想看出点什么征兆,可惜天空并无任何异常。
这位不仅是能臣干吏,在南宋做到礼部尚书,而且还是一个天文学家,著有《历议》、《历书》、《五星测验》等书。南宋的官方历法,就是由周执羔修订的。
“表卿兄又在观星,可观出什么来了?”罗孟郊笑道,他们同租一个院子。
周执羔摇头:“并无征兆。”
“饥穰谁道尽由天,”罗孟郊引用朱铭刚才那首诗,“天命不足畏,大丈夫生于世间,若想做事便须逆天而行。方今沧海横流,正是我辈施展拳脚之时!”
周执羔却说:“一味逆天不能成事,还是该顺时而动。”
罗孟郊问:“朱经略与朱元帅,可不就是逆天行事?”
周执羔笑道:“他们二位选得好时机起兵,恰恰是顺时而动。”
罗孟郊一怔:“确实,真个好时机。当时朝廷精兵尽在辽地,南方全无可用之兵,这才一年时间就席卷川峡。”
周执羔望着星空说:“群星虽无异兆,我却觉得盛世将至,伱我皆可见证一番宏图霸业。”
第495章 朱相公抵京
朱铭任用这些官员做县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此次扩张地盘太多了。
四川那边的班底,整体升迁一到三级,主要派往陕西、淮南、京西任职。大量预备干部和吏员,做了县丞或主簿,原有佐贰官纷纷担任县令。
至于朱铭的老朋友们,级别最低的也是知州。
而跟随朱铭的学生,至少县令起步,个别已做到知州,陈东更是执掌督察院。
此时此刻,朱国祥正带着属官,一路急行往开封赶来。
种师中则率万余西军,前往潼关传消息,说服种师道归顺朱氏,交出咸阳、长安、潼关一线。
种师道亲自来到潼关,兄弟二人的身份很奇特。
“兄长,放弃吧,大宋没救了。”种师中站在关下喊道。
种师道说:“你上来说话。”
一个箩筐坠下,把种师中给拉上去。
种师道问:“东京是如何失守的?”
种师中说:“不攻自破。城内缺粮,当官的还在盘剥克扣,军民皆私下串联献城。皇帝又独自出逃,在城外被抓住,城内混乱不堪,还是朱元帅带兵进城平乱。”
“一箭未发便失了东京?”种师道惊讶道。
“却是一箭未发。”种师中苦涩道。
种师道无奈道:“罢了,天意如此,非人力能挽回。”
种师中说:“你那孙儿(种彦崇),已被任命为两淮主将。陕西这边的种家军,须裁撤到只剩九千。俺手里有三千兵额,兄长手里有六千兵额。退伍的士卒,每人领三贯钱,家中免五亩赋税五年。”
“俺明白,会交出兵权的。”种师道立即知道朱铭什么意思。
种家既然听话,那就不用顾忌什么。
朱铭直接夺走种师道、种师中的兵权,让他们转去做文官。种家军改名为忠顺军裁撤到只剩九千人,交给种溪统领,归入杨志麾下听令。
如此,关中彻底姓朱,官府和军队都被收编。
真正让人头疼的是刘延庆、折可求,一个在陕西北部,一个在山西北部。他们或许能传檄而定,但肯定不愿交出地盘和军队,逼得急了说不定直接投靠西夏和金国。
种师中又说:“刘锡、刘锜兄弟,也可保留三千兵额,即刻去跟西夏作战。朱元帅说,此番对垒西夏,兄长可为参军。”
就是不让种师道带兵了,暂时扔给杨志做参谋长,等打完仗再回来做文官。
这般严加防备,种师道居然没有丝毫反抗,点头道:“不带兵也好,省去许多烦恼。”
兄弟俩就此献出潼关,由韩世忠派兵接收。
接着又献出长安、咸阳,由杨志派兵接收。
刘锡、刘锜兄弟俩,在长安协助守城,势单力微无法反抗,也被迫跟着投降朱氏。
太原那边,银术可依旧在围城,张孝纯不断派人求援。
张广道在京畿稳定之后,率两万人北上。
而且是从潼关那边绕过去,因为金兵牢牢占据真定,以承天寨(娘子关)卡住井陉。张广道若是走河北路线,救援战必将打成攻城战。
杨志则带着汉中部队,以及收编的陕西兵,前去跟西夏以战促和。
三位统兵大将,只剩李宝闲着。
“怎么,心里不痛快?”朱铭笑问。
李宝言不由衷:“没有,留在汴梁也好,这里富庶繁华得很。”
朱铭说道:“京畿要地,别人统兵我不放心,所以才把你留在身边。”
这种鬼话,李宝可不信,他知道自己正在被敲打。
朱铭又说:“明年攻略东南,伱去把赵佶捉来。”
李宝瞬间就有精神了,拍胸脯道:“保证手到擒来,不会教那昏君给跑了!”
朱铭说道:“攻略东南,水军极为重要,你即刻南下去训练水师。”
“是!”李宝起身领命。
“坐下吧,”朱铭叮嘱道,“军中纪律,你也不要放松。你麾下那些将士,多为土匪、盐枭、水贼出身,虽然已比从前听话许多,但跟友军比起来还是不够。实在不行,狠狠处理几个!”
李宝忍不住争辩:“他们并未骚扰百姓,军纪已是极好了。”
朱铭有些无奈,李宝这厮讲义气,跟麾下诸将称兄道弟,许多小事儿都不忍苛责,觉得只要不骚扰百姓即可。
饮酒、赌博之类的禁令,在李宝军中稀松平常,很多时候都睁只眼闭只眼。
而且,李宝只说不骚扰百姓,没说不准骚扰官吏。这导致他麾下诸将,经常对地方官颐指气使,面对县令也是呼来喝去,甚至有人当众殴打县令未遂(被部下拉住了)。
韩世忠的部队也有这种征兆,只不过韩世忠麾下多流民出身,不似李宝麾下那群贼寇嚣张任性。
朱铭提议道:“你若抹不开面子,不如来一出苦肉计。”
“什么苦肉计?”李宝好奇问。
朱铭说:“我突然去你军中,抓到有人赌博,然后当众打你一顿军棍。”
李宝咂咂嘴,居然点头说:“也行。等俺被打完就趁机从严治军,那些鸟人也无话可说。俺都被打了,他们的屁股能不挨几下?”
二人敲定细节,说干就干。
朱铭择日突击巡查军营,准确无比的抓住几个军士赌博。然后以治军不严为由,把李宝抓来当众打军棍。
等朱铭离开,李宝骂骂咧咧,把麾下部将全打了一顿。
那些部将也骂骂咧咧,回去收拾各自的士兵。
唯一让李宝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军法官被朱铭撤换掉。新上任的军法官不近人情,整天摆着一张臭脸,似乎见人都欠他几百贯。
李宝感觉自己被人套路了……
张广道还未抵达太原,朱国祥就已经来到开封,同时到来的还有大量四川粮食。
四川各州县,又发行了一拨粮食债券,而且利息比以前高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