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400章

作者:王梓钧

  关于燕京的描述是:“是岁(去年),燕山大饥,父母食其子。至有肩死尸插纸于市,售以为食。钱粮金帛率以供常胜军,牙兵皆骨立,戍兵饥死者十七八。上下相蒙,上弗闻知……”

  朱铭把那一段看完:“王安中在燕山做知府,真贪了四十万贯?”

  许亢宗说道:“此事在北地人尽皆知,且肯定不止四十万贯。在下所写这四十万贯,是去年初运到燕山的支移与军费,王安中竟一文钱都不拿出来。也正因如此,王安中与郭药师彻底闹翻,郭药师发兵劫了朝廷后续发去的数十万石漕米。最后王安中被召回,换了蔡靖做知府,郭药师才答应拿出部分粮食赈济百姓。”

  这段记录,多半属实。

  因为许亢宗写下这些内容的时候,宋徽宗还在东京做皇帝。里面的每一句话,都在打赵佶、蔡攸、童贯等人的脸,他没必要撒谎自找麻烦。

  也正因打了昏君奸臣的脸,出使金国时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金人哑口无言的许亢宗,才会被判流放三千里还不准赦免,最后靠功过相抵才免于处罚。

  朱铭立即签发命令:“捉拿王安中,严加审问。若罪名属实,当斩立决。其家属子女,皆流放川南蛮夷之地。家产抄没,以供军资。”

  这道命令,连怎么处罚都写明白了,那还需要进行审问?

  王安中的恶劣之处不在贪污多少,而是把救命钱揣进自家腰包,却不拿去雄州等地买粮赈济,导致幽州无数军民活生生饿死。

  许亢宗又说:“听闻郭药师投了元帅,此獠得志便猖狂,万万不可重用!”

  “军伍之事,你不须多言,我自有安排。”朱铭说道。

  “是!”许亢宗躬身作揖。

  朱铭继续往下面看:“营州城只剩十余户?”

  许亢宗说道:“营州多遭战乱饥荒,在下路过那里时,全城只剩十余户贫民,便在街道上也能看见白骨。”

  宋时的营州在河北昌黎,也算一个辽国大州,没想到州城人口已不足百。

  朱铭一番感慨,继续往下阅读。

  其中一段内容很有意思,黄龙府有个叫托撤孛菫寨的地方,渤海、铁离、吐浑、高丽、靺鞨、女真、契丹、回纥、奚人、党项……来自天南海北的各民族杂处。各族语言不通,聚到一起时,只能用汉话来交流。

  文章全是许亢宗的所见所闻,还记述了许多金人的风俗礼仪,以及沿途的城池、雄关、寨堡等等。

  但涉及金国政治的不多,估计是出使时间尚短,许亢宗了解得并不清楚。

  朱铭看完全文,突然问:“马扩在哪里?”

  许亢宗说:“马扩北上募兵勤王,至今未归,可能是出什么意外了。”

  马扩常年出使辽国和金国,对北边的了解更加深入,他的一生也算非常传奇了。

  几度被俘,几度下狱。

  因为跟金人关系好,在拒绝金国官职之后,还被允许在金国开酒楼创业。

  酒楼开得好好的,又逃回河北参与抗金,被推举为山西、河北各路义军的总首领。兵败逃回南宋多次辞官又复官,最后被秦桧给罢免至死。

  每次金国使者到南宋,第一句话就是问马扩在哪里,然后拉着马扩一起喝酒叙旧。

  攻占开封没有见到马扩,这让朱铭颇为遗憾。

  他虽然熟知金国历史,但只是大方向上的,还得马扩这种清楚细节之人。

  朱铭对许亢宗说:“伱且留在大元帅府做事。”

  “多谢元帅提携!”

  许亢宗激动道:“元帅北伐之日,吾定随军为向导!”

第488章 东京城里不缺官

  东京城里的文官,人人都有罪吗?

  当然不是!

  因为还有很多官员,甚至都没有上岗过。

  沈元衡是去年的末榜进士,由于官位竞争太激烈,他送了礼都没法补缺,而且礼物还不给退还。

  只能一直在京城住着,房租就够呛,偶尔还得应酬。

  这两年粮价涨得厉害即便沈元衡家里是做生意的,却也并非日进斗金那种,仅是吃饭就让他有点扛不住。

  围城之后,更是凄惨,三天两头饿肚子,有钱都不好买粮食。

  此时此刻,沈元衡躺在租来的房子里等死,他已经饿得头昏眼花,都没力气出去看朱元帅长啥样。

  他从老家带来的仆人,因为营养不良而病死。尸体也没法处理,只能扔在大街上,让收尸队隔日搬走。

  “砰砰砰!”

  外面敲了好半天,沈元衡很想去开院门,可使尽全身力气下床,却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

  院门终究还是打开了,因为是几人合租的宅院。

  一个官差走进院中,拿出公文问道:“沈元衡、王允公、柯鉴三位相公可在?”

  “在,都在呢。”隔壁房的柯鉴最有精神。

  官差说道:“朱元帅有令,征召去年未补缺的进士,立即去城内各施粥棚做事!”

  王允公和柯鉴都已出去,官差迟迟不见沈元衡,问清楚房间走进来查看,嘀咕道:“都饿脱相了,看来没法做公。”

  “能做,给我一口粥喝,立时便有力气了。”沈元衡虚弱道。

  官差觉得他可怜,于是抬着去施粥棚。

  朱铭在城内设置八十个施粥点,以保甲为单位排队领粥,每个点安排六十个士兵维持治安。

  沈元衡被抬去角门子外的街道,那里已经有百姓在排队。

  不少百姓跟沈元衡一样,是被抬着去的,早就饿得走不动了。

  “就他负责这里?”一个军官指着沈元衡。

  沈元衡说道:“给口吃的,我还……还能写字。”

  军官撇撇嘴:“粥还没煮好,给他一块饼。”

  这些杂粮饼,是士兵们的工作餐,昨天提前就烙好的。因为进城之后,许多士兵要打散了执行任务,一开始伙食供应不是很方便。

  沈元衡接过饼子狼吞虎咽,噎得直咳嗽:“水……再给口水喝。”

  军官把水递上来,叹息道:“没见过这般叫花子模样的官。”

  等沈元衡塞下一块饼,衙前吏捧来一摞户册:“附近百姓的户册都在这里,府尹说施粥的时候,重新给他们造册。暂时不须用印,相公签名即可。”

  沈元衡见排队之人很多,估计不好查找,便吩咐衙前吏:“按户册顺序喊名字,让他们重新排队。趁着粥还未煮好,把户册先给造了。”

  “那也好。”衙前吏觉得很方便。

  沈元衡打开户册,说道:“陈敦义。”

  衙前吏立即冲着队伍喊:“陈敦义,陈敦义在不在?”

  无人应答可能排在太后面没听见。

  先前那个军官,很快分出两队士兵,跑去队伍的中后方喊话。

  不多时,一家人互相搀扶着过来。没有老人,只有年轻人和孩子。

  沈元衡对比户册扫了一眼:“都到齐了?谁是户主陈敦义?”

  一个中年男子悲戚道:“陈敦义是俺爹,人已经没了。家里粮食不够,俺爹说要留给儿孙,就跟俺妈一起上吊了。”

  “唉!”

  沈元衡轻声叹息,墨已经研好,用毛笔撇着墨水问:“可是你做户主?”

  “是。”男子点头。

  “姓名。”

  “陈继宗。”

  “住址可有更改?”

  “没改。”

  “……”

  沈元衡根本无力运笔,手腕压在桌面上,字写得歪歪扭扭。

  户册信息,不仅有姓名、地址等等,还要标注大致的资产情况,以此确定这家人的户等,方便今后合理摊派各种役税。

  保甲长就站在旁边,确认该户百姓是否在说谎。

  这种做法,可操作性空间太大,朱国祥在四川已经取消,不再给城镇居民划分户等。如果遇事要临时摊派,城内以住房面积为准,乡下以田产面积为准。

  朱氏父子说是要取消苛捐杂税,但有些东西必须摊派。

  比如城市里的消防和卫生,须得雇佣差役来维持,这就得摊派在居民头上,官府不可能出钱包办。

  或许是那块饼子奏效了,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沈元衡的精神变得更好,对衙前吏说:“粥若煮好了,给我盛一碗晾在旁边。”

  今日是免费领粥,大人限给两碗,小孩限给一碗。

  明天开始平价卖粮,同样属于限售。居民拿着今天造的户册副本,到售粮点排队买粮食。

  实在拿不出钱的,就以工代赈干活去。

  东京城辐射出去好几条河,每年都得组织人去疏浚,否则就要慢慢淤堵。还有护城河上的桥梁,全都被赵桓下令拆了,也需要重新架起来。

  城市周边,被金兵搞出一大圈无人地带,城里的粪便一直没人来收走,如今的开封早已是臭气熏天。

  反正有各种各样的工作,可以临时安排许多百姓就业。

  朱铭已经派人张贴告示,鼓励城中商贾重新经营,三个月内商税全免。得把经济活动给搞起来以便让更多百姓找到营生。

  周边几个县的商人,也被鼓励往东京运售物资,同样是三个月内免收商税。

  “沈相公,歇一歇吧,你这字儿都写得不成样子了。”军官提醒道。

  沈元衡尴尬一笑,搁笔去端碗,谁知一碗粥也端不起来,干脆趴在桌子上如狗吃食一般吸舔。

  衙前吏提醒说:“明日的活更多,今天可不能累坏了。”

  “能做事便好。”沈元衡由衷说道。

  虽然饿得头昏眼花没力气,但沈元衡感到无比充实,因为他已经在东京闲了一年多。

  宋徽宗在东京的最后一届科举,此时给朱铭输送了许多人才。

  再怎么进士排名靠后,这些无法补缺的依旧是进士。而且官场关系相对简单,一个个年轻有冲劲,正好可以大力培养,他们估计会形成新朝的重要派系。

  除了去年的侯缺进士,还有一些候缺官员,也被朱铭安排去做事。

  即历年进京述职,却无钱送礼或送得不够,导致不能立即转任的官员。他们大多贪得不凶而且在朝中没有靠山。……

  金梁桥街。

  隔着蔡京宅邸两条街道,是宇文粹中的宅子,三兄弟正在商量前程。

  宇文粹中,乃是蔡京的甥婿。

  宇文虚中,做过童贯的幕官。

  宇文时中,有两个哥哥提携,不用再去依附谁。

  宋徽宗传位给赵桓的诏书,便是宇文粹中拟定的。这事儿看似有拥立之功,却被赵桓给嫉恨上,三兄弟陆陆续续遭到罢官。

  宇文粹中说:“朱元帅大肆任用候缺小官,这是不信任赵宋旧臣啊。做的虽然都是一些庶务,安排文吏也能办好,但今后必定另有提拔。”

  “这与咱们无关。”宇文虚中说。

  “须得尽快写信给权可(宇文常),听闻他与朱元帅私交颇深。”宇文时中说道。

  宇文虚中说:“权可在江西,书信不容易送到。”

  “不论如何也要写信过去,让他赶紧来投朱元帅,赵佶那个昏君有什么好辅佐的?”宇文时中道。

  宇文虚中说:“其实也不一定非得走权可的路子,成都那边也有宇文家的子弟做官,可派遣子侄辈去成都联络联络。”

  宇文时中摇头:“咱们都搬来东京两三代人了,与成都那边关系愈发淡薄。他们若有门路,肯定也是照顾自己人,哪里顾得上远在东京的亲戚?”

  “你那儿媳,是否有兄长在汉中做官?”宇文粹中突然问三弟:

  宇文时中尴尬道:“我那儿媳的两个兄长,都投了朱国祥。但……”

  “但什么?”宇文虚中急道。

  宇文时中说:“但我禁止儿媳与娘家来往通信,已经快两年没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