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陈与义婉拒道:“还望将军善待陈留百姓,既然金兵已退,在下就该回乡归隐了。”
李宝问道:“你家乡在哪里?”
“祖籍长安,现籍洛阳。”陈与义说。
“都是好地方啊,”李宝笑道,“只不过,长安估计快被我军给占了,洛阳也是迟早的事情。陈先生即便回乡隐居,也是朱相公、朱元帅治下百姓。与其隐居做百姓,何不做官造福万民呢?”
陈与义说:“不敢辱没祖宗。”
陈与义的曾祖叫陈希亮,为人刚正不阿,敢于得罪权贵,甚至得罪皇帝,多次遭贬官、罢官。他受命治理黄河时,始终住在即将决口的地方,以此激励官民拼尽全力抗洪。
而且还是个工程师,宿州的某处桥梁,总是被洪水冲垮,陈希亮实地查看之后,亲自设计桥梁并建设,这座桥不论发多大的洪水都不再垮塌。
由于性能优良,朝廷下令推广,从开封到泗州,汴河全部采用陈希亮设计的桥梁样式。
李宝问道:“阁下可看了那篇《抗金檄文》?俺记得开封周边州县,多有我军细作,应该可以把檄文贴到城里。亡国与亡天下,陈先生分不清吗?如果继续让昏君统治华夏,必有亡天下之忧!陈先生也不必立做决定,可先去拜见朱元帅。”
好友兼伯乐葛胜仲投贼,这带给陈与义极大震撼,在思想上他早就松动了。
也不给李宝一个准确回答,陈与义离开城墙返回住所。
沿途都有义军士卒在维持治安,并无骚扰百姓之举,这比官兵可守规矩得多。
金兵离开不到一个时辰,陈留城内居然恢复秩序,店铺全都重新开始营业了,遇到当兵的还敢主动招揽生意。
陈与义见此情形,突然觉得改朝换代似乎也没啥可怕。
反而还更好!
其实,朱铭麾下三大将当中,李宝的部队是军纪最差的……
第463章 宋金合作剿贼?
金兵这就撤了?
李宝从陈留发来的消息,让朱铭稍显诧异。
在他的认知当中,金兵应该很狂才对,咋没怎么打仗就跑了?
全身多处受伤的赵鹤寿,被朱铭叫来询问最新消息。
赵鹤寿说道:“自从大……自从郭将军投效元帅郎君,俺就不敢离开常胜军营房了,具体什么情况实在不清楚。但各族将士皆有怨言,金人下令签发民兵时,正好是北方该种麦子的时候。他们都想着跟随金人来宋国劫掠,这一路也没抢到什么财货,肯定都惦记着自家的麦地。”
郭药师说:“各族将士,与金人不是一条心的。特别是辽东渤海人,我就是从那里来的。辽国还在的时候,渤海人就经常叛乱。金国能够快速坐大,便是因为渤海人叛乱,占领辽国五十余州县,阿骨打趁机把这些地盘拿到手。金国的东路军当中,有八千渤海兵。既有高景山、王伯龙这样汉人将领,又派了女真将领来管辖,渤海兵别说跟金人不齐心,就连自己内部也互有仇怨。”
“金人不善攻城,”赵鹤寿说道,“这一路南下,但凡宋人死守的城池,金兵就完全没办法攻打。虽然攻入许多州县,但都是因为宋人不敢守,当官的听说金兵来了便逃跑。金人第一次来开封,完全没料到开封的城墙有多高大,他们连从哪里攻打都搞不明白。李将军的精锐已至陈留,即将与元帅合兵,金人留在河南也没用。再加上内部军心不稳干脆便趁机撤走了。当然,这些都是俺猜测的。”
“既然金兵撤了,我军去攻打开封?”张广道两眼冒光,十年前他就盼着这天啊。
王禀却说:“东京城高池深,最好不要强攻。”
朱铭思忖道:“先围起来,再派人进城打探虚实,最好是能逼迫宋国君臣投降。”
由于完颜宗望派出大量骑兵,把东京周围劫掠出一个无人区,时不时就让骑兵到处巡逻侦察,朱铭已经跟石元公断了联系。
做出决策之后,朱铭没再前往陈留,而是退回咸平,带着辎重坐船北上。
同时,又让李宝也率兵北上,两支义军顺着河流去东京会师。
朱铭这边的船只数量不多,伤兵留在咸平休养,后勤辎重装船运输,士兵则是顺着河岸前进。
抵达东京南郊十里,河边已经能看到棚户区了。
东京的东南方更繁华,城外沿河七八里皆为居民区,甚至还有街道和店铺,而棚户区顺着汴河延伸十余里。
出现在朱铭面前的,是满地饿殍!
这里属于棚户区,东京底层中的底层,每日也就靠打零工生活,失去工作两三天便要饿肚子。
变作战场之后,能跑的都跑了,但至少有一半没走,留在河边棚户区等着饿死。
因为他们不知道往哪里逃,躺在家里不走动,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
就连金兵都懒得来劫掠,全是穷逼能抢到啥?
朱铭吩咐白胜:“派点民夫去收尸烧成骨灰全部掩埋。再拿出一千石军粮,架锅煮粥给饥民喝。领粥的时候编制名册,愿意种地的挑出来,交给后方文官就地给田安置。若有木匠、铁匠等匠人,也甄选出来好生照顾。”
“是!”白胜领命离开。
全军继续往前走了两三里,至太学南郊校区扎营,许多将士直接住进学生宿舍。朱铭当初是太学的年级主任,也算回到了自己的老单位。
可惜,一个同事也见不着,早就全部逃进了城里。
“这就打到东京了?”种彦崇感觉跟做梦一样。
韩世忠也觉得离谱:“咱们在南阳、襄阳、荆门扩军练兵,宋国朝廷也该在颍昌、汝州练兵防备才对。俺还以为要打上几场,谁知一箭未发就到东京了。”
种彦崇说:“朝廷肯定减免了颍昌府和汝州赋税,让这一府一州留下钱粮练兵。军资多半是被当官的贪了,随便募集几个流民青壮应付,等义军杀来当官的就投降或逃跑。”
“你说这东京打下来,朱相公会不会称帝?”韩世忠兴奋道,“到那时候,咱们两个虽是降将,称不上元从功臣,但好歹也算开国勋贵。”
“这谁说得清?”种彦崇仔细想想,“可能会先称王吧。”
韩世忠调侃道:“你那妹子,做了元帅的夫人,今后你可就是皇亲国戚了。等伱今后发达,也提携提携俺,让俺统领十万兵马打西夏去。”
“你这泼才,莫要说这等话来害俺,后宅妇人哪能插手军政?”种彦崇表情严肃道。
韩世忠伸伸懒腰,长长打个哈欠说:“俺就随口开玩笑,一直不打仗,连金人也跑了,真个是无聊得很。”
两人聊天的时候,朱铭已经派出使者。
使者刚走不远,又折返回来,还带着一个从东京城内来的细作。
是石元公发的密信,内容并不长,信息量极大。
第一,注明宋国最新的三省六部官员,白时中、李邦彦、黄潜善全被降职了。
现在耿南仲独掌大权,李纲负责军事,何粟负责台鉴,吴敏执掌吏部,聂山执掌户部。就连秦桧,也晋升为兵部侍郎。
第二,两日之前收到消息,种师道已带兵至潼关。本来是要火速赶来东京的,但由于杨志带着汉中部队北上,种师道又在潼关停下来,询问朝廷他是否该回防关中。
第三,金国西路军一部在围攻太原,完颜宗翰带主力杀去定州。定州守军,文武不和,武将绑了文官投降,定州城已被金兵给拿下。如果完颜宗翰再攻占保州,金国东路军的粮道就会彻底打通。
第四,完颜宗望撤到了陈桥镇,目前驻扎在黄河北岸,还派使者到东京联络。
完颜宗望的提议是:联宋灭朱!
看完密信,朱铭被逗得发笑。
完颜宗望跟宋钦宗赵桓联手,这他娘的什么地狱笑话?
……
“英明神武的宋国皇帝陛下,朱贼才是你的心腹大患,十万贼兵即将包围开封。一旦城破,陛下不但皇位没了,而且还可能丢失性命!”
金国使者叫王濬,出身辽东汉人大族。
他恐吓赵桓说:“或许陛下禅位之后,能被封为新朝公侯。可陛下也读过史书,做公侯的旧朝皇帝,总会死得不明不白。陛下就算把皇位让出去,恐怕也难得安生,一杯鸩酒在等着陛下呢。”
赵桓确实生出过禅位让国的想法,可听到金国使者这句话忍不住身体轻微颤抖。
是啊,自己如果禅位,让朱铭做了皇帝,指不定哪天就被毒死了。
那朱铭再自诩仁义,可又怎容得了一个旧朝皇帝?到时赐下毒酒,让御医诊断为恶疾,天下人谁又敢站出来质疑?
王濬继续说:“二太子说,朱贼兵强马壮,便是金兵也敌他不过。自古联弱抗强,金国可以跟宋国联手,帮助陛下击败那可恶的朱贼。从此仿效宋国与辽国故事,两国约为兄弟,再来一个澶渊之盟,陛下的江山便稳固了。”
赵桓有些心动,问道:“金国想要什么?”
王濬说道:“不要三镇,只要太原和中山两镇。岁币增加十万贯,再给十万石粮食。”
太原北方,宋国还有地盘的,甚至占了一些辽国故地。
金人索要太原自然是把北边州县一并割去。
中山也差不多,整个定州加上北边县城,通通都要割让给金国。
赵桓已经有所长进了,至少不会当着外臣的面暴露底细,他回答说:“此事颇大,朕要与众臣商议。”
使者被安排去休息,赵桓把省部重臣都叫来。
话还没说完,李纲就一口否决:“陛下,太原、中山两镇若失,今后北方疆土永无宁日,金兵随时可以出兵南下!”
见李纲反对,赵野立即支持:“你也说是今后永无宁日,朱贼都已经杀到东京了,若不借金兵剿灭朱贼,这大宋江山哪还有今后?”
“有我在,可保东京不失!”李纲夸下海口。
张叔夜也说:“臣必死守东京,不让那朱贼得逞!”
赵野质问道:“金人说,朱贼有大军顺汴河而来,想必两淮已落入贼寇之手。种师道也说,贼兵大举从汉中北上。阁下守得住东京,可拿得回两淮?可保得了陕西和关中?不借金兵剿贼,难道陛下以开封府为国吗?”
这话说得众人心头一颤。
耿南仲突然发言:“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借夷灭寇!”
他在东宫蛰伏十多年,装孙子吃尽苦头,前些日子又连消带打,把白时中、李邦彦这些旧臣给干下去。如今好不容易独掌大权,怎么舍得交出来?
若献城投了朱贼,他能捞到什么好处?又得仰人鼻息过日子!
在耿南仲的眼里,朱贼必须灭掉,割让国土也要灭掉。
何粟惊道:“太宰怎能说这等话?”
秦桧也出言反对:“陛下,金人掳掠无数,若是联金灭贼,恐失天下人心。”
耿南仲直接扣帽子:“汝二人,皆为朱贼同年,而且私交甚密,可是怀有什么别样心思?”
“万万没有!”何粟连忙撇清。
秦桧更是气炸了:“我若要投靠朱贼,以前做小官时便去了。现在做了兵部侍郎,我还投朱贼做什么?”
李纲躬身作揖:“请陛下三思!”
赵桓依旧拿不定主意,总觉得谁说得都有道理。
耿南仲不再言语,等离开皇宫之后,他派人去找已经罢官的白时中。
白时中就是被耿南仲搞下去的,而且还跟李邦彦一起商量着献城投朱。可如今失去权力,耿南仲又抛来橄榄枝,这厮竟然立即表示愿意合作。
白时中连忙去拜访耿南仲,说道:“前右相李邦彦,与朱贼有密约,还想拉我一起从贼。李纲、何粟、秦桧、张叔夜等人,皆为朱贼收买的奸细,他们阻挠联金就是想让朱贼做皇帝!”
“立即随我进宫面圣!”耿南仲大喜。
第464章 真结盟了
赵桓眉头紧皱,已对耿南仲心生不满,因为姓耿的把自己当傻逼!
“朕虽年轻,却也识得忠臣,”赵桓面带怒容说,“张叔夜若是朱贼的奸细,他又何必大老远带兵来勤王?城内守军,除了张叔夜的兵,便是李纲招募的兵。他二人若都是奸细,这东京哪还用再守?朱贼早被迎进来了!”
耿南仲顿时惊讶不已,这皇帝咋突然智商在线了?
随即又想起来,皇帝在做太子的时候,向来以聪明睿智著称,前阵子多半是被吓昏了头。
白时中吃了一惊,随即改口道:“那定然是李邦彦欺骗微臣,臣当时还是太宰,他想怂恿臣投降朱贼,便用李纲和张叔夜是贼寇细作来恐吓。”
赵桓质问道:“所以你真就打算投贼,一直隐瞒此事不报?”
“就算臣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啊。李邦彦那时是右相,谁会信右相跟反贼来往呢?”白时中狡辩说,“臣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有了线索才敢禀报陛下。”
赵桓问道:“现在可有线索了?”
白时中说道:“前两日,李邦彦私入四方馆,与石元公饮酒密谈!”
“这算什么证据?”赵桓没好气道。
白时中说道:“朝廷制度严禁官员私会外使。更何况,石元公是朱贼的使者,而朱贼已经兵临城下。这个时候跟石元公饮酒,必然心怀异志,在商量如何投贼献城!”
赵桓还是不相信,因为李邦彦当初可是右相,一国右相密谋投贼实在过于离谱。
耿南仲仔细观察皇帝的表情,他跟在赵桓身边十余年,赵桓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眼见不能一锅端,耿南仲退而求其次:“陛下,李纲是朱贼的连襟,必须加以防备,至少要收回他手里的兵权!”
赵桓相信李纲是忠于大宋的,但连襟身份摆在那里,万一出现意外呢?
“李纲有功无过,不可骤然罢免。”赵桓说出自己的疑虑。
耿南仲说道:“无须罢免,只要夺其兵权便可。让御史们弹劾其身份,按照朝廷历来的规矩,这种时候是应该避嫌交出军队的。若他不交出军队,就可指责其居心叵测了。”
“真要联金灭贼?”赵桓依旧没拿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