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朱铭说道:“我知种家世代忠烈,也就不再劝了。愿意留下效力的,跟看守你们的士卒说一声。不愿留下的,三个月之后放归,免得你们回去给高俅出谋划策。”
种师道苦笑:“吾等皆罪人,不被下狱已是万幸,哪还能给主帅出谋划策?败军之将,无能至极,愧对朝廷与将士。”
“这番阵仗,与能力无关,”朱铭说道,“你我若是身份交换,我来带兵剿贼,也肯定无能为力。中间是湍急的褒水,两岸是峭壁与栈道,大军进退两难后方还在催战,如何有半分胜算?”
这话说到种师道心坎上,句句都是他的切身感受。
种师道沉默一阵,猛地抬头说:“可否见识一下贵军的兵器?就是能发出巨响和浓烟那种。”
“不能。”朱铭直接拒绝。
种师道又问:“是否还未交战,阁下就想到了如何击败官军?”
朱铭好笑道:“还用想吗?堵死石门栈道,西军只能飞过来。时间拖得越长,朝廷必然催促,西军只能坐船来送死。把俘虏放回去扰乱军心,尔等进退维谷士气难保。到那个时候,就算不奇袭夺营,义军坐船强攻也能获胜,只不过伤亡大一些而已。伱率军出发那天,就已注定兵败。”
“看来败得不冤。”种师道自言自语。
朱铭说道:“求娶种氏女的事情,阁下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种师道严词拒绝:“种家女不可能嫁贼。”
朱铭笑问:“若是皇帝下旨赐婚呢?”
种师道愕然,没想到朱铭会这么说,当即摇头道:“官家怎会给反贼赐婚?”
朱铭问道:“我说那昏君肯定会,阁下敢不敢打赌?”
“不必。”种师道心里没底儿,实在是宋徽宗荒唐,什么事都有可能干得出来。
朱铭说道:“诸位且移步,去看一场好戏。”
种家祖孙三代,不知看啥好戏,被押往营寨中央。
他们发现,这里不止有许多义军士卒,还有许多被解除武装的西军俘虏。
几个官吏被押来,准确说是被拖来,早就吓得浑身无力了。
朱铭指着其中一人说:“这厮唤作黄晟,西乡县士子,与我乃是旧识,还曾一起行酒令耍子。我起兵不到半月,此人就来投靠,被任命为三泉县令。今年他在三泉县征收秋粮,仗着与我有交情,鱼肉百姓,中饱私囊。”
黄晟的嘴巴被破布堵住,呜呜作声,似乎在请求宽恕。
朱铭咬牙切齿道:“这些且不提。我带兵征讨蜀中,当时制度还不完善,三泉籍士卒的军饷,都是先寄回三泉县衙,再让士卒家属拿着户帖来领。此獠胆大包天,竟然敢对士卒寄回家的军饷伸手!”
种家祖孙三代,听完都觉得很正常。
大宋的军饷寄送体系完备,依旧被各种克扣,士兵早就不敢邮寄了,更何况义军这边还是草创。
朱铭吩咐道:“宣布此人罪行。给他一副甲、一杆枪,他胆敢私吞军饷,便让他跟一队士卒厮杀。若是打得赢,可赦其无罪!”
传令兵们立即奔向营寨各处,给那些看热闹的义军和俘虏,讲述黄晟犯下的各种罪行。
不论是义军还是俘虏,听说黄晟侵吞士兵寄回家的军饷,一个个都对其怒目而视,恨不得把这个家伙给活剥了。
一副铠甲,一杆长枪,被扔到黄晟面前。
一个鸳鸯小队列阵前进,与黄晟对峙当场。
黄晟嘴里的破布被扯掉,立即哭嚎起来:“大郎,俺与大郎在上白村喝过酒啊。当时陆提学也在,俺还称赞大郎的诗写得好。大郎起兵,县中士子都在观望,也是俺第一个来投军。不过是几个军饷和粮赋,俺已经知错了,今后绝不再犯,求大郎饶俺一条性命……”
朱铭呵斥:“把铠甲穿上,你既敢私吞军饷,就该想想怎么面对士卒。当兵的没读过书,不能跟你吟诗作对论输赢,他们只会用手里的刀枪说话!”
黄晟还在哭嚎,死活不愿着甲。
朱铭派两个亲兵上前,强行帮黄晟把铠甲穿好,又将那把长枪硬塞黄晟手中。
黄晟终于不哭喊了,手持长枪,两股颤颤,站在鸳鸯小队前,犹如一只等着被宰的鸡。
“哈哈哈哈!”
义军和俘虏都笑起来,而且是开怀大笑,眼前这出好戏实在太解气了。
他们恨不得把天下贪官污吏,全都捉来这样教训。
那支鸳鸯小队更是笑得飙泪,小队长突然吹哨,黄晟吓得扔掉武器就逃,却被后方的督战队给捅回来。
小队长对麾下士卒说:“且耍他一耍。”
于是,这些士兵大喊着冲杀狼铣和长枪戳到面前,黄晟吓得抱头鼠窜。
仿佛猫捉老鼠,士兵们只是吓唬,并不直接弄死。
足足玩了一刻钟,义军和俘虏笑得前俯后仰,这个贪官的狼狈样子太滑稽了。
种家祖孙三代面面相觑,朱铭导演这出好戏,可不仅仅是为了让士兵泄愤。
“杀了!”
朱铭一声令下,鸳鸯小队的成员,立即冲上去乱捅。
整个西乡县,最先投靠义军的士子,就这样被士兵给乱枪戳死。
陆陆续续,又拉上来几个,身份有官也有吏罪名全都跟军饷有关。
杀完贪官污吏,朱铭骑马在营寨里慢行,沿途大喊:“军饷有没有给足?”
“给足了!”义军将士高呼。
朱铭又问:“月粮给没给足?”
“给足了!”义军继续呐喊。
朱铭再问:“可愿随我杀去东京,抓了那狗皇帝!”
“愿意!愿意!”营寨里喊着震天响。
不但种家祖孙脸色剧变,就连西军俘虏也惶恐不安。
若是等他们回到家乡,朝廷再征募他们当兵,怎打得赢这些足粮足饷的义军?
种家军的粮饷,也是没发够的。
并非种师道贪污太多,而是发给种师道的就不齐!
特别是入伍费,每个乡兵照例给十贯,这玩意儿由州衙发放,运到县衙再发给士兵。州县两级,层层克扣,士兵能领到多少,全看官老爷的良心。
朱铭骑马回去,把刚才杀贪官的士卒都叫拢。
他对其中一个小队长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队长回答:“俺叫吕俊。”
朱铭说道:“吕俊记一小功,全队皆有赏钱。其余鸳鸯小队,小队长打十军棍,队员各打五军棍!”
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铭解释说:“老虎抓兔子,都还知道拼尽全力。除了吕俊之外,你们刚才都在作甚?这里是军营,不是戏台子,厮杀时不知道列阵,还戏耍敌人,不一击致命!”
一个又一个士兵,被脱了裤子打军棍。
全场肃然。
那些西军俘虏,之前看戏时解气,听说足粮足饷又向往。现在看到如此严格纪律,又对义军产生莫名畏惧。
朱铭对西军说:“到了斜道,给你们每人发三斗粮食,各自回乡莫要在路上耽搁。”
种师道喃喃自语:“种家军完了,西军也完了。”
见识了痛杀贪官的义军,见识了足粮足饷的义军,这些俘虏们心里会咋想?
如果重新招募为兵,闹饷兵变的几率将大大增加!
种溪说道:“这位朱探花,从一开始就没把西军放在眼里。抓到俘虏就释放,一而再,再而三,根本不怕俘虏再聚集起来打仗。他越是这样,西军士气就越低,从今往后见到汉中贼兵就害怕。”
种彦崇低声说:“小妹还未婚配,若能嫁给……也好。此人文武双全,又智谋过人,端是世间……”
“不准胡说!”种师道立即呵斥。
种彦崇闭上嘴巴,再次看向朱铭时,眼神里甚至带着些崇拜。
休整一番,义军带着俘虏出发。
种家三代都被朱铭的亲兵看押,俘虏则每人负责背一袋粮食。
让俘虏运粮……
想闹事是不可能的,将领集中押送,军官也集中押送,一群底层俘虏根本没有组织度。
这些俘虏也很听话,背着粮食跑不快,不背粮食逃跑又会饿死在褒斜道。
于是他们乖乖帮忙运粮,盼着早点抵达斜谷,然后领了口粮赶紧回家。
种彦崇由于小腿骨折,朱铭还格外照顾,允许种彦崇的亲兵抬着走。
虽然叔爷和叔父,都死在跟义军的交战中,但种彦崇心里已经没什么怨恨。
战死沙场再正常不过,人家义军该救便救,已经仁至义尽了。
临近斜谷的时候,种彦崇难以启齿道:“俺……俺想留下来。”
种家人以为听错了,再三确认之后,都感到难以置信。
种彦崇再次重复,语气变得更坚定:“朱探花能成大事,俺想留下来为他效力。俺可改了姓名就当是战死了,定不会连累种家。”
第383章 俘虏的多种用途
郿县四大名镇中的虢川镇、斜谷镇,自朱铭起兵以来迅速凋敝衰落。
不但商贾断绝,小镇失去经济活力。
而且知州修缮关城,强征附近百姓为兵,镇上的青壮都拉去守关了。
虢川镇的守关将领姓折,遇到逃回来的折家军,立即放弃关城一起跑路。
甚至还有许多种家军的溃兵,都是折可求沿途收拢的,山里只那一条道也跑不散。溃兵手里没什么粮食,遇到大部队便加入,无非想混一口饭吃。
转眼来到斜峪关,守将叫做种师中。
种师中有两个任务,一是收发转运全军粮草,如果粮草不济,也由种师中出面索要;二是保证全军的后方安全,防备贼寇从别的地方过来,把种师道大军给堵死在褒斜道。
斜峪关又叫斜谷关,关城已发展为商业集镇,既斜谷镇。
斜谷镇南北,皆有大片民房,还有许多耕地。
斜谷镇的南边,跟褒谷口一样,也是先建堰坝和灌渠,在新中国变成一座水库。
就连地形都差不多,中间有一条河流,两岸是峭壁和栈道。
朱铭如果正常带兵杀来,官府重兵死守的话,他将面临种师道遇到的问题——此道不通,只能飞过去!
“种相公兵败了,种相公兵败了……”
种师中制止麾下将士胡说八道,匆忙登上关城查看情况。
却见两岸的栈道,大量西军正在往回赶路,而且打出的全是些“折”字旗。
种家军呢?
种师中惊骇莫名,眼前回来的全是折家军,难道种家军已全军覆没了?
他不敢轻易开启城门,准备悬索放下箩筐,先吊几个将士上来问话。结果往关下一瞅,好家伙,一堆姓折的将领。
刷脸成功,不用查验身份了。
一队队将士进入斜谷关,种师中连忙询问:“到底发生何事?”
折可求愤懑道:“褒谷口乃天险之地比斜谷口更加险峻。正逢汉中多雨季节,褒水暴涨,难以行船。监军却不断催促,种经略只能送将士去赴死。贼寇在下游两岸布置数百架砲车,西军的小船多被浪翻,将士们纷纷扔掉兵器靠岸乞降。”
种师中更加疑惑:“怎阁下的折家军损失不大,俺种家军却不见踪影?”
“我军中也有一些种家军,”折可求继续说,“那些被俘的西军,又被贼寇放回,全军士气低靡。当时折家军驻扎在褒谷东侧,并无小道可以接近。种家军却驻扎在褒谷西侧,贼寇从褒水的支流沙河奇袭,沙河南岸的种家军全部溃逃。贼寇又乘胜追击,种家军就此全军覆没。因贼寇水师拦截,折家军无法渡河救援。”
听完这番叙述,种师中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站立不稳差点栽倒。
不但种家军没了,自己的兄弟、子侄和孙辈,好像也一个都没逃回来。
种师中缓了缓神,问道:“为何许多士卒逃出,种家将却一个不见?”
折可求说:“俺也不太清楚,但那里地形复杂,种家军的营寨北边通道狭窄。若是全军溃逃,通道上站不住多少人,而且会互相推搡掉进褒水。”
种师中下令召集士兵,把逃回来的种家军叫来问话。
那些士卒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说法五花八门,但基本情况跟折可求对得上。
“拆毁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