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杨惟忠虽为汉人,却出生在辽国,属于半个“番人”。
他的母亲,乃辽国萧氏女!
如此敏感身份,能做到经略使和都统制,已足可见其高明之处。
杨惟忠曾带着几千人守城,抵挡梁太后数十万大军,坚守十四日等来援兵,把西夏军队杀得大败而走。
看着韩世忠离去,杨惟忠一声叹息。
西军在伐辽时损失惨重,现在东路军虽有三万人,但接近七成是临时征募的。
虽然训练了几个月,可战斗力也就比乡兵好些。而且兵甲严重不足,武器装备远远不如正规西军。
想要奇袭子午谷,就得派一支精兵执行。
杨惟忠手下的精兵,只剩那么几千人而已,每一个都得用在刀刃上,哪敢扔给韩世忠去冒险?
在盩厔屯兵大半个月,朝廷终于发来命令,三路西军可以进兵了。
刘延庆匆匆赶来,以王渊为先锋大将,从傥骆道杀向洋州。
王渊、韩世忠带兵三千先行,沿途没有义军设卡阻挡但山林当中遍地匪寇。那些匪寇全是逃进深山的陕西百姓,还有不少属于西军出身。
王渊、韩世忠一路扫平靠近主道的贼寨,无数贼寇逃进山林更深处。他们暂时不敢冒头,但只要官军主力过去,贼寇就会出来抢劫运粮队。
从傥骆道南下,有旧道、新道之分,反正都有义军防守。
西侧的槐树关早已残破不堪,朱国祥派人重新加固。而在东边的金水镇,也临时筑起几座寨堡。
王渊、韩世忠率军接近金水镇,距离还有十几里地,山头突然冒起滚滚狼烟。
一处又一处狼烟,接二连三冒起。
这里的守将是王雄,也即《水浒传》里病关索杨雄的原型。
王雄麾下有三千兵,皆为就地征募的新兵,兵源为金矿工、山中农民、猎人、土匪和逃户。已足足操练八个月,兵甲齐备,就等着官兵杀过来。
王渊登上附近山头观察,回到营中说:“这里有三寨,一座主寨依山傍河而建,两座副寨建在山头。都是易守难攻的地形,我们这支先锋难以攻下,须得等到大军主力前来。”
韩世忠说:“抓几个山中百姓,看能否问出哪有小道,或可绕去背后奇袭夺寨。”
“可以试试,但不要强来。”王渊提醒。
韩世忠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他想立功升迁已经想疯了。
越是被贪墨军功,越想证明自己,因此急于求战,早就失去平常心。
韩世忠带着麾下士卒搜山,发现附近村落空无一人。
“指挥,”一个士卒从茅屋里出来,禀报道,“灶膛里的灰还有余热,可能是看到狼烟,附近山民全都逃了。逃得很急,虽然带走了粮食,但衣服和农具都顾不上。”
抓不到山民做向导,韩世忠只能亲自侦察。
金水镇北边谷地稍平些,但寨堡的东南西三面,皆为崇山峻岭。
韩世忠在山里转悠了两天,也没找到绕后的小路反而被山头放哨的义军发现,投下十多块滚石砸伤一人。
又过一日,杨志带兵增援而至。
张广道统领金州兵马,杨志统领洋州兵马,朱铭自己则坐镇汉中方向。
“来了多少?”杨志问道。
王雄说:“两三千官兵,估计是开路先锋。在前方数里外的山窝里驻扎,俺派人去探查过,营寨扎得很牢靠,日夜都有人放哨警戒。”
杨志亲自去侦察情况,实在找不出敌寨漏洞,干脆大摇大摆带兵杀去。
急于求战的韩世忠站在山头,仔细观察义军情况,居然跑回去对王渊说:“贼兵至少有五六千,且军容整齐、行而不乱、兵甲齐备。俺们这三千先锋,未带重甲,又是远道而来,恐怕不易获胜,须得弃营后撤到山上。”
“那就撤。”王渊表情严峻。
二人没带多少民夫,粮食自然也少,迅速退至山岭险要处防守。
杨志见此也是无奈,吩咐说:“烧毁敌军营寨,把附近山上草木也烧了。金水镇北边各处山头,能砍的树全部砍掉,别留给敌军打造器械。”
杨志就这样带兵守在谷地,派一些士卒去烧毁官兵营寨,又让民夫躲在后面上山砍树。估计打完这一仗,北边好几里的山头,全都得变得光秃秃。
“撤吧。”王渊叹息。
官兵从山岭另一侧撤退,一直退到数里外,选了个险要处重新扎营。
韩世忠说:“朱贼并非方腊之流,这样的贼寇精兵,不知他们练出了多少。若是有一万这样的贼兵,再加上一些辅兵,三万西军很难攻破金水镇。”
王渊说道:“可能就刚才那几千吧。才半年多时间,就算士卒能操练出来,朱贼也没那么多兵甲啊。”
韩世忠郁闷道:“若非在辽国损兵折将,以西军原有的精悍,刚才俺就接敌厮杀了!咱这三千先锋,一半多都是新兵,还没操练好便带来打仗。”
义军可以一直操练,西军的新兵却不行。
冬天太过寒冷,且粮食不足,开春之后还是粮食不足。
包括老兵在内,每天都只能吃得半饱,偶尔聚集起来饿着肚子操练军阵。体能训练根本没法搞,饭都吃不饱,肯定把士卒累趴下。
一直到收了新麦,西军士卒才开始吃饱饭。
而且也没饱食几天,各路主将就下令节约军粮,因为就算没人克扣贪污,新收的麦子也撑不了几个月。
怎么可能没人贪污?
又过十日,刘延庆亲率大军抵达,得知情况把王渊臭骂一通,认为先锋部队失了官兵锐气。
杨惟忠帮忙打圆场,缓和气氛之后,问道:“贼兵真有数千精锐?”
王渊回答:“只观其行军,已不输给西军。”
“兵甲如何?”杨惟忠又问。
王渊说道:“派了些士卒靠近观察,重甲很少,多为轻甲。除了皮甲之外,还有一些链甲,以及许多藤编甲胄。或许还有纸甲、布甲,但距离太远看不清。”
韩世忠说:“贼寇的兵器也很古怪,有许多很长的竹子。”
刘延庆说道:“据逃回的官员所言,那种竹子叫狼铣,具体有何用处却是不知。”
韩世忠道:“狼铣很长,又有许多分叉,可以扰乱前排士卒,但遇到精锐肯定没啥大用。”
杨惟忠说:“金水镇附近的山头,树木都被烧光砍光了。大军先在此立营,打造攻城器械之后,再全军移近了扎营攻寨。”
寨墙不高,且地形崎岖,大型攻城设备没法使用,只能制造简易的飞梯之类。
回回炮也造了些,刘延庆还带了特殊砲弹,投出去可剧烈燃烧或放毒烟。
耽搁了将近二十天,西军的东路大军,缓缓朝着金水镇移动。
与此同时,后方发来消息,运粮队时常遭遇山中贼寇。
刘延庆只得分兵四千回去,在傥骆道各处设立转运站,每个运粮队至少派两三百士兵护送。
等西军抵达金水镇时,三处寨堡更加坚固了。
寨堡四周挖了许多陷坑,陷坑里插满削尖的竹木。
加高加厚的主寨寨墙,赫然有四门铁铸火炮!
此地距离汉江不远,且能通过支流运来,运兵运粮运火炮都很方便。
而西军的粮草,穿过艰险的傥骆道,在运输途中就得消耗一半。
第369章 妖法?陨铁?
面对两三千官兵先锋,杨志敢主动杀出去。
现在换成三万大军,杨志难免有些畏惧。
他当初做官兵的时候,也就押运点物资而已,在大宋都不算小角色,只是一个小喽啰而已。
而刘延庆和杨惟忠,却都威名赫赫,是杨志曾经仰视的对象。
“闭寨不出,拖他两三个月,敌人必定军粮短缺!”杨志承认自己怂了,选择躲在寨堡里当乌龟。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挡住官兵南下即可。
如果拖得官兵军粮断绝,再趁机打一场胜仗,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三万西军隔河数里扎营,义军只派出少数士卒侦察,除此之外没有丝毫反应。
扎营完毕,时间不早了。
刘延庆对麾下众将说:“自朱贼叛乱以来,陕西通往汉中的几条道,全部断绝来往,连商贾都无法通行,细作自然也过不去。据朱贼放归的官员说,洋州主将唤作杨志,只是个无品军将,还黥面发配充军过。且射书过去,看能否招降。”
于是天色将黑之时,官兵朝着河对岸射劝降信。
主寨距离河岸还有一段距离,杨志主动派人去收捡信件。他看完之后,笑着对将士说:“只要俺投降,就封正七品武翼大夫,这么大点儿的武官也能打发?快拿纸笔来,俺也写封劝降信射回去!”
几个义军士兵划船过河,渐渐朝敌营接近,半路遇到敌军小队,立即射箭转身就跑。
官兵捡起信件,拿回去交给刘延庆。
刘延庆冷哼一声:“跳梁小丑!”
劝降信的内容却是,只要刘延庆、杨惟忠率军投降,新朝建立都可做开国公。
军帐内摆着火盆,周围还有一些火把。
刘光世指着地图说:“贼寇有三寨,主寨依山傍水,又有左右两寨援护。若是直接攻打主寨,不但要渡河作战,我军还会三面受敌。须得从左右两寨下手。”
韩世忠没资格参加高级会议,如今正在自己营中逗闷子。
王渊说道:“我前番已打探多日,周边山岭并无小道可绕后。贼军的左寨山势更缓,但跟主寨紧挨着。贼军的右寨山势陡峭,与主寨隔河相望,主寨贼军需要过河才能救援。”
杨惟忠说:“先打左寨,右寨那座山太陡峭了。”
刘延庆点头道:“我也认为该先打左寨。明日谁人愿意带兵攻打?只是佯攻试探,不必拿出全力。”
说完,他看向杨惟忠。
这两人是老搭档了杨惟忠虽然有些看不起刘延庆,但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
杨惟忠对一个部将说:“胡友,你去吧。”
“是!”胡友拱手道。
刘延庆又说:“虽是佯攻,也当装得像。若是贼寇不堪一击,佯攻就变成真攻。主寨、右寨那边也得打,光国带兵佯攻主寨,光世带兵佯攻右寨。”
“是!”
刘光国、刘光世一起应道。
此次陕西方向,宋徽宗也派了监军过来,那死太监被高俅留在了凤翔。
高俅颇有自知之明,领兵坐镇凤翔府,并不干涉前线具体战事。同时,还把监军太监留下,一起在凤翔府整日宴饮。
哪路出了问题,或者是久攻不克,高俅才会亲自下场。
因此,刘延庆有极大的自主性。
翌日早晨,刘延庆留一些部队看守营寨,亲率士卒顺着河流两岸进发。
路不好走,全是大山边缘的丘陵地形,小土丘连着小土丘,起起伏伏平地很少。
刘延庆的中军大阵,设在距离主寨三四里的土丘上,杨惟忠的部队则在左边不远援护。
王渊和韩世忠都没参与,他们与其他两支部队,今天负责留守营寨。
正常的两军大战,并非一朝一夕可分出胜负。
而是派出军队,不断交战试探,然后根据情况打决战。在日常接战当中,各部必须轮换着来,以此保证全军的精力。
韩世忠站在营中高地,虽然根本看不清,却一直在朝远方眺望。
“韩泼五,你太焦躁了,快快回来休息,养足精神改日就能打仗。”王渊提醒道。
韩世忠一声叹息,走到王渊身边说:“我这次若是立功,不会再被人抢功吧?”
王渊低声道:“有杨都统在,就算刘家父子抢功,总也会给你留上一点。自从河北回来,伱便性子急躁许多,到底是怎生回事?”
韩世忠看看四周,确定附近没人,才说道:“俺算想明白了,别人都靠不住,还得自己带兵。带五百兵太少,怎也要带五千兵。伐辽的时候,俺手下只有百来人,什么本事也使不出。辽兵一来,还没怎么打仗,稀里糊涂就败了,俺老韩也只能跟着逃跑。好些旧时兄弟,死得不明不白。换成俺是主将,肯定不会输得那么惨。”
王渊感慨道:“我何尝不是如此?”
韩世忠说:“那就得找机会立功,做大官,带大军,不让别人瞎指挥!”
“难啊!”王渊找个地方,靠着木桩打盹儿去了。
韩世忠拔了根狗尾草叼在嘴里胡乱咀嚼,挨着王渊坐下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