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义军各部军营,允许士卒轮流外出观灯。
但不能携带兵甲,须以小队为单位行动。若有欺压百姓等闹事行为,全队一起罚,小队长直接撸掉职务。
士卒们非常高兴,有家人在的,还把家属也带上,好生体验了一下成都繁华。
连续十天的灯会,各军士卒都轮了两遍,倒是显著刺激了消费。
正月下旬,成都和夔州的义军,共有两万多人出发前往汉中。
……
汉中。
李邦彦带着招安团队一路舟车总算赶到。
这厮虽是奸佞小人,但还算有脑子,沿途观察贼占区的情况,发现百姓明显过得比外面好。
李邦彦心中惊骇,觉得该给自己留条退路。
他去年才做副宰相,而且并没有太大的权力,甚至连党羽都没几个。贪污肯定有,作恶肯定有,但都属于他跟亲戚党羽的个人行为,政策性的大规模作恶还没找到机会。
也正是此等原因,历史上陈东弹劾六贼,李邦彦都没资格跻身六贼行列。
朱国祥热情款待,并未直接把李邦彦砍了。
“小侄拜见伯父。”李邦彦见面就自称晚辈,搞得他跟朱铭是兄弟一般。
“请坐下宴饮。”朱国祥在东京的时候,每次去觐见宋徽宗,李邦彦多半都在皇帝身边。他们两个虽然没有深交,但也算是多年的老熟人了。
李邦彦带着使者落座:“在东京时,久仰伯父才德,可惜没能当面请教。”
朱国祥笑道:“今后有的是机会。”
两人一直叙旧,说起东京旧事,直到宴会结束也没谈招安。
第二天,李邦彦单独拜见朱国祥。
李邦彦说:“伯父若愿招安,可封太师、汉中侯。大郎可直龙图阁、擢九卿、做驸马都尉。”
朱国祥也不当面拒绝:“总要打过一场再说。我们输了,万事皆休。我们赢了,重新再谈。可是这个道理?”
李邦彦脑子一转,瞬间感觉机会来了,兴奋道:“正是此理。”
李邦彦现在盼着朝廷兵败,到时他再度做使者过来招安。
朱国祥透露出的意思很明显,义军获胜之后,不会立即杀出四川,而是愿意跟朝廷谈判。
四川义军闹得越大,李邦彦身为谈判负责人,他在朝廷的地位就越重要。而且他还能趁机跟朱国祥混熟,说句不好听的,一旦形势逆转,李邦彦还能暗中投靠过来,在大宋朝廷给朱家父子做内应。
别看东京一团和气,政治斗争比蔡京那会儿更复杂。
王黼与太子的矛盾已公开化,阴谋册立郓王赵楷。经过一系列人事变动,王黼终于羽翼丰满,开始跟蔡攸正面冲突起来。
蔡攸势单力孤,居然倒向太子,又拉拢同样受排挤的李邦彦。
他们两人,还跟御史中丞何粟暗中结成同盟。
童贯也在跟王黼争宠,王黼刻意拉拢梁师成,梁师成跟童贯矛盾日增。
朱勔还在煽风点火,趁着财政日益窘迫,不断怂恿宋徽宗重新启用蔡京。
而互相敌对的王黼、童贯、蔡攸、李邦彦等人,又联合起来阻止蔡京复相。
此次征讨朱家父子,也变成了权力斗争的战场。童贯想要趁机搞掉王黼的心腹(户部尚书),王黼则打算把影响力扩大到军队,互相朝着对方的基本盘扩张势力。
李邦彦啥都掺和不进去,只能跟在蔡攸屁股后面敲边鼓,而蔡攸执掌枢密院也能趁机壮大。
招安朱家父子正是李邦彦的机会。
贼寇是否割据汉中,关他李邦彦屁事!
贼寇越闹越大,才跟李邦彦有关。他巴不得朱国祥、朱铭能够得势,否则怎么彰显自己的作用?
第366章 大理权臣的态度
转眼已是阳春三月,李邦彦都回东京了,西路剿贼主帅还没确定。
大致战略计划如下——
东路军:童贯自领禁军精锐,前往襄阳坐镇,与京西南路官兵一起进攻金州。
南路军:王禀率领部分禁军,统合荆湖路、江西路、淮南路官兵,这些杂牌部队进攻夔门。
西路军:从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进攻汉中。
必须这么多路同时出击,因为川峡四路群山阻隔,全都是一些狭窄通道。再多部队扎堆,那也无法展开,且集中一个方向进攻,后勤压力实在过大。
童贯身为主帅,仅能指挥东路和南路大军,西路军距离襄阳实在太远。
得选一个西路军主帅出来。
“种师道老成持重,乃西路帅臣之首选。”蔡攸举荐道。
童贯立即反对:“伐辽失败,便是种师道指挥不当所致,此人万万不可做西路帅。刘延庆在伐辽时颇立战功,在陕西也威望极高,当以此人为帅。”
王黼说道:“熙河经略使姚古,世代将门,可堪大用。其子姚平仲,更是勇冠三军,关中豪杰呼其为‘小太尉’。前番征讨方腊,姚平仲功勋卓著,也不知被谁贪墨军功,竟然无法进京面圣。”
三个权臣,各推一人,都想获得西路兵权。
宋徽宗左右为难,仔细想想,说道:“不如让梁师成做西路主帅,你们推举的三人分别为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三路主将。”
“陛下圣明!”王黼欣喜道,他跟梁师成关系最好。
童贯当即反对:“官家,梁师成只剿过寻常贼寇,朱氏父子乃盘踞川峡之大贼。恐怕以梁师成之才能,不能担此重任。”
蔡攸也说:“官家三思。”
宋徽宗的脸色变得难看,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自己的三位近臣还在争权,非逼着他三选一做出抉择。
宋徽宗问道:“折可求如何?”
王黼说道:“折可求资历太浅,不足以御下服众。”
“那便让高俅做西路主帅,”宋徽宗懒得再扯,直接拍板道,“高俅是朕的潜邸旧臣,又身为太尉,还在陕西领过兵。他做西路军主帅,必可服众,无有争议。”
此言一出,三个权臣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
大理。
礼部员外郎孙傅,先沿运河至东南,又坐海船往广西,花费三个多月时间,总算见到了大理国王段和誉。
先宣读圣旨,表彰大理国恭顺,又赐予金银、罗琦和珍宝。
段和誉设宴款待,言语之间颇为恭敬。
这位老兄虽然不会六脉神剑,但确实极有政治头脑,而且迫切希望获得大宋认可。其目的嘛,无非借着宗主国的权威,压一压权臣高氏的嚣张气焰。
酒过三巡,孙傅说道:“大宋有奸贼朱氏父子,不识君恩,举兵叛乱。蜀道艰难不易出兵,国主可否派一支精兵北上,从黎州攻取朱贼的后方?”
“这……”段和誉扭头去看高量成,大理国的兵权在这位宰相手里。
高量成问道:“这朱贼是什么来头?地盘有多大?拥兵有多少?”
孙傅说道:“老朱贼懂些道法,是大宋皇帝任命的道官。小朱贼考得进士,做过两任太守。他们在川峡四路作乱,如今已窃据成都。至于兵力,不过几万贼寇,朝廷大军可轻松扫灭。只是蜀道艰难,朝廷便有百万雄兵也不易行军。”
高量成又问:“朱贼作乱几年了?”
孙傅说道:“去年夏天开始作乱的。”
高量成仔细思考,觉得可以去打,两个造反才半年多的道官和文官,这种货色能练出什么精兵来?
高量成说道:“要大理出兵可以,事成之后,黎州及黎州以南归大理国所有。”
孙傅是有一定谈判权限的,讨价还价道:“大渡河以南,归大理所有,黎州仍是宋地。”
朝堂君臣很看得开,反正大渡河以南,一直属于羁縻之地,送给大理国也未尝不可。
高量成摇头:“大渡河以南,皆偏僻蛮荒,拿来有什么用?不给黎州,我大理国便不出兵。”
孙傅勃然大怒,呵斥道:“吾来此地,是奉皇帝之命,与大理国主商谈。你一个国相而已,国主还未开口,你怎能自作主张?”
高量成立即闭嘴,冷笑着看向段和誉。
段和誉有点慌,咳嗽一声说:“咳,就依国相所言。寡人身体不适,且去休息了,天使与国相继续商谈便是。”
大理国王说完便走,留下孙傅傻坐在原地。
孙傅看看段和誉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安坐喝酒的高量成,便是头猪也能明白这里谁说了算。
高量成问道:“天使可还要再谈?”
孙傅脑筋一转,问道:“国相现为何爵?”
高量成说:“中国公。”
这三个字说出,孙傅紧握双拳,气得差点当场发作。
小小的大理国权臣,封号居然是“中国公”,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北宋中期,大宋一直是中国,辽人没有类似概念。
可随着汉化程度加深,辽国君臣开始争正统,自诩辽国为“中国”,而把大宋视为“南朝”。
宋辽两国搞外交的时候,争“中国”正统打出狗脑子,大理居然也冒出个“中国公”。
孙傅还打算以爵位,来诱惑这位权臣,可人家已经是中国公了,在公爵当中找不出更好的。
要不,封王?
在大理住了几日,孙傅私下求见高量成。
这货见面就作揖道歉:“前日不知国相威严实在是唐突得罪了。”
高量成见他服软,心情也变得舒畅。
毕竟是宗主国大宋派来的使者,自己能够压服宋使,足以证明自己的权势。高量成笑道:“天使不必如此,不知者不罪。”
孙傅说道:“我这几天,向大理百姓打听。人人皆称赞高氏,并无人赞誉段氏。高氏于大理国有功,怎能只做公爵呢?私以为,国相该当封王。”
高量成心头一震,随即又摇头:“国主已被皇帝册封为大理国王,我这国相又怎能封王?”
孙傅说道:“大理国主是国王,阁下可封郡王。”
这纯粹在玩文字游戏,大理国王的级别就是郡王,只不过礼仪标准等同亲王而已。
高量成当然明白,但他就是想封王!
十多年前,权臣高泰明把段正淳逼得出家,也不见一群红颜知己来救。
当时高家权势达到顶峰,但很快三十七部蛮叛乱,高泰明死在镇压叛乱的途中。叛乱还没平定高家叔侄、兄弟已开始争位,段和誉趁机派出使者去东京,获得大宋皇帝的正式册封。
段和誉不但搞外交,还在国内拉一派打一派,把高泰明第八子流放致死。
其部下有二人刺杀段和誉,被当场斩杀,段和誉下令厚葬,还嘉许二人为义士,再次拉拢一拨高家势力。
四年前,大理国几个大部落叛乱,高家派兵镇压失败。随即三十七部蛮复叛,高明清在镇压叛乱时被杀。
高量成这才继承高家势力,坐上了国相宝座。
他初时非常恭敬,必须跟段和誉合作。可成功镇压叛乱之后,高量成获得极大威望,继而又掌控朝堂,越来越不把国王当回事,并且希望能够更进一步。
孙傅诱惑道:“只要阁下愿意出兵,就算打不下成都,兵临城下威胁朱贼后方即可。事后论功行赏,皇帝必封阁下为郡王。这可是大宋天子册封郡王,而非大理国主册封的中国公。孰高孰低,阁下请三思。”
高量成沉吟半晌,问道:“如何保证能封郡王?伱空口无凭,我可不敢相信。”
孙傅说道:“信与不信,皆在阁下。只是这千载难逢之机,转瞬便是,错过之后就难有下一回了。”
高量成再次陷入沉默,封郡王啊,在爵位让与大理国主齐平,这确实是高家数百年都没碰到过的机遇。
对于大宋,高量成没当回事儿。
但段和誉已受宋徽宗册封,正统性掌握在大宋手中。
高量成如果也受宋徽宗册封,段和誉就将陷入尴尬境地。这个爵位很关键!
“我再细思之。”高量成没有立即答复。
又过数日,高量成找到孙傅:“除了封王,大渡河以南我也要。”
孙傅微笑:“当然可以。”
高量成说:“待我整顿兵马,安抚国内之后便出兵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