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250章

作者:王梓钧

  没法再说下去了。

  宋徽宗看着蔡京,提醒蔡京主动辞职:“听说蔡卿身体抱恙?”

  蔡京捧着笏板说:“陛下日理万机,还关心老臣病情,臣实在是感激涕零。托陛下洪福,臣已病愈无恙。”

  宋徽宗气得牙痒痒,越看蔡京越觉得厌恶,这老东西咋就死皮赖脸不走呢?

  蔡京老眼昏花,不能远视,此刻站在殿中,仿佛一尊泥菩萨。

  宋徽宗再次提醒:“爱卿年事已高,还须多多休养。”

  蔡京回答:“有劳陛下关切,老臣受宠若惊。”

  宋徽宗死盯着蔡京,看了好半天,终于拂袖而走。

  他已经决定了,敬酒不吃,就让蔡京吃罚酒。但不能让郑党继续弹劾,须得由中间派的御史,罗列蔡京的种种罪名。

  各地起义还未平息,朝堂君臣却斗得更欢。

  翌日,蔡京正在家中休养一个御史悄悄上门,拿出抄来的新鲜奏疏。

  蔡條阅读之后,说道:“大人,这是朱铭所奏,言辞极为激烈。”

  “念。”蔡京闭目养神。

  蔡條的声音都有点发抖:“承务郎、知汉源县事朱铭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以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瘼一有所不闻,将一有所不得知而行,其任为不称……”

  听到一半,蔡京就猛然睁眼。

  朱铭直接把海瑞的《治安疏》搬来了,这份奏疏又叫《直言天下第一事疏》。

  当然,内容也要改动。

  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这是道长的专用描述,不可能放在宋徽宗身上。

  骂严嵩和严世蕃的语句,也被朱铭改为骂当朝六贼。

  “好个六贼!”

  蔡京突然拍手大赞。

  蔡條不解道:“朱铭把父亲列为六贼之首,父亲为何还欢喜叫好?”

  蔡京笑着说:“海内沸腾,民怨四起,一个方腊,就能陷东南九州。眼下内外众人,都想让我独背骂名。这朱铭另列五人,与我一起分担,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蔡條哑口无言,觉得好有道理。

  杨戬目前还没死,因此朱铭所书“六贼”,分别是: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杨戬。

  蔡京拿着放大镜,贴到纸面仔细阅读:“宜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写得真好啊,可惜没有郑居中,也妙在没有郑居中!”

  蔡條眼睛一亮:“官家读了此疏,恐怕会怀疑是郑居中幕后指使!”

  ……

  郑居中也在看《治安疏》,他剪除了两个蔡党,即将把蔡京逼离朝堂,本来心情一直很好。

  可把朱铭的奏疏看完,郑居中有苦难言,哀声长叹:“朱成功误我也!”

  郑居中手下虽然一堆奸党,但他自己的名声不错。因为近年来他每每与蔡京对着干,确实给出许多良好建议,也提拔了一些正直大臣。

  所以,朱铭没把他列为“六贼”,郑居中不用背上骂名。

  但内外朝堂权势最大之人,被朱铭骂了个遍,唯独没骂他郑居中。皇帝看了会怎么想?

  还不如把他一起骂呢!

  更扯淡的是,朱铭还为太子叫屈,这把郑居中卷入皇储之争。

  郑居中捧着奏疏看了又看,越看越想骂娘。

  朱铭在他眼里,就是一根搅屎棍。本来已经清晰的朝堂局势,又要被搅和得一塌糊涂。

  郑居中思来想去,决定率先动手,让自己的党羽集体弹劾朱铭,以此表示不是自己授意朱铭这么干的。

  一封《治安疏》,皇帝还没看,就已经搞得群臣皆知。

  朱铭不是什么搅屎棍,而是往茅坑里扔了块大石头,朝堂重臣都被他溅了一身粪水。

第299章 太子暗弱

  延福宫中。

  宋徽宗手里拿着一份奏疏,已然看得身体轻微发抖,一张瘦脸阴沉得能滴出墨水来。

  最得宠爱的刘婉仪,如今已是刘贵妃。

  她知道宋徽宗的脾气,此刻不敢说话,低眉顺眼欣赏着旁边的花瓶。

  几位近臣也垂首站立,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

  只有郓王赵楷,面含怒气,昂首挺胸,等着皇帝把奏疏看完。

  朱铭的这份《治安疏》,内容也不复杂,主要有三个部分:

  第一,拐着弯骂皇帝。

  第二,痛骂六贼。

  第三,郓王赵楷历封太保、太傅,此事不合伦理,儿子哪能做亲爹的老师?且太子无过,以郓王提举皇城司,太子惊恐何以自处?

  宋徽宗强忍着没有当场发作,把奏疏轻轻放在旁边,阴阳怪气道:“你让朱铭写悔过书,果然出得好主意。”

  李邦彦连忙跪下:“臣实不知朱铭如此大胆,请陛下恕罪!”

  宋徽宗又问王黼:“你在六贼中排第三,你且说说该怎样处置?”

  王黼丝毫不提六贼之事,而是说道:“区区一个知县,就敢妄议国本,实在该杀可论死罪!”

  杨戬病重没来,童贯还在征讨方腊。

  梁师成说:“杀了未免太便宜他,可刺配琼州,追毁出身文字,永不召回中原!”

  一个文官被脸上刺字,而且还扔去海南岛,确实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惩罚。

  “何必那么麻烦,直接杀了干脆!”王黼非常愤怒。

  蔡京即将罢相,王黼多半能补位。

  在这个关键时刻,王黼需要干爹梁师成的支持。但那可恶的朱铭,在排六贼名次的时候,居然把王黼排在梁师成前面。

  王黼极为懊恼,害怕干爹会多想。

  宋徽宗又拿起奏疏看了好久,他尽量放平心态,居然找不出丝毫漏洞。

  拐着弯骂皇帝,也骂得大义凛然,属于臣子尽忠的表现。痛骂六贼,也都给出了理由。就连为太子叫屈,也句句符合礼制。

  如今全国多处起义,各路都在闹饥荒,《治安疏》必然影响极大,让宋徽宗也不敢随意定罪。

  左思右想好半天,宋徽宗说:“停俸罢职,捉来大理寺审问!”

  王黼和梁师成对视一眼。

  王黼露出阴狠表情,梁师成会意点头,他们要联手把朱铭弄死在狱中。

  然而,屁股决定脑袋,等王黼真做了宰相,不再需要梁师成支持,就得想着如何让朱铭活命了。

  因为他根基不稳,必须做一番姿态。

  就如同郑居中做了宰相,一改以往风格,瞬间成为士林楷模。

  郓王赵楷,则是沉默不语,仔细揣摩皇帝的心思。

  ……

  东宫。

  太子赵桓看完奏疏,觉得句句写到自己心坎里。

  他认真学习圣贤经典,厌恶佛道,节俭朴素,没有丝毫过错。父皇却让弟弟做太傅还提举皇城司,故意释放错误信号,搞得他寝食难安,哪有这样对待太子的?

  赵桓感慨说:“朱成功知我也,如此忠臣义士,恐怕不为父皇所容。”

  太子家令杨冯说:“殿下,臣听说朱成功文武双全。文可治民武可保境。前番黎州诸蛮不服王化,正是朱成功率军征讨。此上天赐给殿下的贤臣啊,必须竭力保住其性命!”

  太子舍人耿南仲却说:“不可,殿下须得避嫌。不可让人误会,非议东宫与外臣有勾连。”

  杨冯不高兴道:“有忠臣义士却不救,天下人如何看待东宫?”

  耿南仲摇头说:“殿下处境危险,当务之急是明哲保身,其余诸事可徐缓而图之。请殿下三思!”

  赵桓前几年还很刚,当面砸掉蔡京送的礼物,故意不出席明堂落成典礼,同时让蔡京和宋徽宗心生不满。

  可他现在已经刚不起来了。

  宋徽宗不但让赵楷提举皇城司,嘉王改封郓王,太保改封太傅,而且去哪里都带在身边。就连各种祭祀活动,也让赵楷代表皇帝主持,就差没有直说废立太子之事。

  连一个林灵素,都敢当众欺负太子,赵桓哪还剩半点心气儿?

  这位太子爷,经常被噩梦惊醒,梦到弟弟带兵杀来,整夜整夜睡不着。

  赵桓捧着奏疏读了又读,突然开始抹眼泪:“这样的忠臣,我却不能救他,父皇为何这般……呜呜呜呜!”

  耿南仲拿来蜡烛,劝道:“殿下,烧了吧。”

  赵桓似乎有点舍不得,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把抄来的奏疏放到烛火上。

  “唉!”杨冯摇头叹息。

  赵桓已经哭成泪人,抽噎道:“若我……定然重用此人!”

  赵桓委屈了好多年,朱铭是第一个公然为他说话的,太子爷心里那个感动啊。

  就如同犯了相思病,接下来好几日,赵桓都悄悄默写朱铭的诗词,写完之后又立即毁弃。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侥幸继位了,就把朱铭召回朝堂,一路提拔重用做宰相,君明臣贤开创大宋中兴盛世。

  一日,内侍太监突然来传话。

  赵桓吓得浑身激灵,躲在卧室里不敢出来,忽地又有些埋怨朱铭,流泪嘀咕道:“朱成功误我,不该这般莽撞进言的!”

  杨冯出去询问情况,很快进来说:“殿下,陛下招伱去延福宫。”

  赵桓的三魂七魄又回来了,确认道:“不是来传诏废太子的?”

  “不是。”杨冯低头回答,假装没看到太子的窝囊样。

  赵桓坐着马车前往,半路上居然生出期许,幻想着父皇被朱成功骂醒,幡然悔悟不再苛待自己这个储君。

  等到见了皇帝,发现赵楷就在旁边,赵桓一颗心又往下沉。

  “臣叩见陛下!”赵桓甚至不敢再称呼“官家”。

  宋徽宗手中画笔不停,随口说:“起来吧。”

  赵桓连忙答谢,规规矩矩站到一旁。

  宋徽宗问道:“近来读了什么书?”

  赵桓说道:“《道德经》。”

  宋徽宗有些惊讶,终于转身:“你也读《道德经》?”

  赵桓说道:“臣所读者,是陛下御注的《道德经》。许多大道理,读此书之后方知。”

  宋徽宗点头表示满意,当场考教学问。

  赵桓初时对答如流,问得深些就答不上来。

  宋徽宗告诫说:“《道德经》玄妙深奥,你还当多多钻研。”“臣谨记教诲。”赵桓连忙应承。

  “且去吧。”宋徽宗挥手逐客。

  赵桓顿感失望,他还想跟父皇多待一会儿,而不是见面只说几句就被打发。

  他一边躬身后退,一边看向陪在父皇身边的赵楷。委屈、羡慕、嫉妒、愤怒、仇恨……诸多情绪萦绕胸膛,赵桓忽地眼睛发酸,又有些止不住想哭。

  宋徽宗今日召见太子,是因为舆论炸锅了。

  朱铭的奏疏传开之后,朝中的正直大臣们,不敢跟着骂皇帝,也不敢跟着骂六贼,居然一窝蜂的为太子叫屈。

  太子是他们的希望,而皇帝越来越过分,已经隐隐有废太子的征兆。

  群臣平时不敢多话,现在有朱铭打头阵,于是都麻着胆子进言。反正就算皇帝愤怒,也有朱铭在前面扛着,他们这个时候必须力保太子。

  方腊还未剿灭,天灾还在继续,宋徽宗只能做做样子,把太子叫来说几句话,表明自己没有废太子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