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220章

作者:王梓钧

  朱铭实验了二十多炮,把自己制作的颗粒火药消耗一空。

  张镗已经惊呆了:“如此利器,当进献给朝廷!”

  朱铭装模作样叹息:“只恐献给朝廷之后,反而是个祸害。”

  “怎这样说?”李宝问道。

  朱铭解释道:“大宋之危,不在外而在内。朝野内外,贪腐横行,残虐百姓。若是献此火炮以官家的性子,必然欣喜若狂。他会下令多多造炮,而奸臣则趁机渔利。特别是京东路的冶铁场,奸臣必定打着造炮的幌子,大量征收熟铁以造炮身、炮弹。还有火药,也会列为专卖之物,并且税额将大大增加。”

  张镗说:“没那么严重吧?”

  “比这更严重,”朱铭说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若能侥幸击败西夏,必又进攻辽国。能否获胜且不论,天下百姓撑得住吗?”

  这并非危言耸听,宋徽宗真会这样做。

  官军灭掉方腊之后,国家早已千疮百孔,按理来说应该休养生息。

  当时的财政,根本不可能再打大仗。

  可宋徽宗好大喜功,强行加税聚集军队,马不停蹄的就去收复燕云。

  那次加税,仿佛打开潘多拉魔盒。

  名曰经制钱和总制钱,合称“经总制钱”。其实就是滥收附加税,各行各业都得交,导致市面上所有商品集体涨价。

  刚开始,只是经制使和总制使下令加税,渐渐衍生到各级政府部门。

  甚至就连提学使,都特么跑出来加税,整个国家的税收彻底乱套,粮食、酒醋、盐茶、布匹等日用品,价钱涨到老百姓难以承受的地步。

  别说朱铭献几门虎蹲炮,就算献榴弹炮也得输。

  引用童贯自己的奏章:见在粗不堪食,须旋舂簸仅得其半,又多在远处……

  大概意思是,士兵吃的东西,粗劣到难以下咽。军粮只够一半,而且还没运来。军械也不足,须从太原、大名、开德等地征调。盔甲军服也不够用。修筑工事和守御物资,暂时啥都没弄到手。

  童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带着大军跑去收复燕云的。

  咱们就说他侥幸打赢了,怎么处理新占地盘?

  辽国境内本就在闹饥荒,贼寇四起,流民遍地。童贯连军粮都不够,怎么招揽贼寇、安置流民?

  把燕云打下来,纯粹就是接手烂摊子,还得持续性往里面砸钱。

  历史上大宋买下燕京,把流民往山西一扔就不管了。那些流民吃不饱饭,干脆全部投靠金国,帮助金兵攻占山西城池。

  为了安抚新占地盘,疯狂吸河北山东的血,把河北山东也搞得遍地起义,张万仙甚至能聚众数十万造反。

  宋徽宗和童贯好大喜功,全国百姓为他们买单。

  金兵第一次南下之后,宋钦宗为啥不构筑防线?因为他根本没钱!

  朱铭说道:“去年春天,朝廷就已打算攻辽,因群臣反对才作罢。”

  “去年攻辽,西夏怎办?”张镗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朱铭好笑道:“我怎知道?”

  童贯是真打算去年春天伐辽的,甚至都开始调兵了,完全不顾西夏之战还未结束。

  这事儿就连宋徽宗都觉得不靠谱,说是先派人打探虚实再做决定。

  李宝问:“世事如此,该怎样救天下?相公可有法子?”

  朱铭摇头,低声说:“救不了,除非换个皇帝。”

  张镗、李宝大惊,连忙看向左右。

  朱铭补了一句:“我听说太子沉稳节俭,又颇听劝谏,或许能够扭转乾坤。”

  张镗顿时放缓紧张情绪,他还以为朱铭要造反呢。

  只要不造反,换皇帝就换呗,天下人早就受够了当今这位。

  李宝嘀咕道:“也不晓得这个道君皇帝还能活多少日子。若能再活二十年,天下百姓有得苦受了。”

  朱铭笑道:“谁知道呢?”

  (有读者说,可以浇铸炮身,再打去气孔,说老王啥都不懂。大哥,那章都说了炉温太低,熟铁无法浇铸,锻造的是熟铁跑。生铁炮可以浇铸,但太重了,野战不方便。另外,上一章的黄裳错误,剑州黄裳不是编道藏那位。)

第263章 张根来了

  张镗家里是大地主,而且还是名臣之后。

  李宝家里虽是小地主,但他生活在葵丘李庄,即便长歪了有“泼李三”的绰号,但受忠君爱国思想影响极深。

  朱铭如果立马造反,他们估计会选择离开,甚至转身加入朝廷军队。

  必须不断冲击他们的底线,慢慢改变他们的思想。

  三门虎蹲炮锻打出来,朱铭没有继续造炮,而是让锻炮工匠尝试锻打火铳。

  朱铭本人,还有更多事情要做:为百姓提供青苗钱!

  仅限于去年聚集在州城的灾民,他们根本没有种子,找地主借贷会愈发穷困。

  以工代赈的时候,编造了灾民册子,让他们春耕之前到各自县衙借钱。朱铭直接派人去各个县衙,盯着官府发钱。

  不是灾民再穷也不出借。因为无法验证身份,极有可能是地主派人冒充,借钱回去转手就给贫民放高利贷。

  河北黄泛区,就缺乏这种救济措施,只能靠地主提供种子。

  但地主顾及不了太多人,越来越多返乡的灾民,春天就再次结伴讨饭,形成大大小小的流民团队,或者干脆化身为盗贼。

  宋江团伙已经开始闹了,主要活动于黄泛区,不断抢劫郊外的富户,并从流民当中吸纳青壮。

  但宋江没有直接造反,纯粹就是流窜抢劫,因此吸纳的流民不多。此时只有头目十多人,麾下悍匪二百余,连县城都不敢去,一直在乡下流动作案。

  像宋江这些盗贼团伙很多,只不过宋江最后做大了而已。

  州县官员,得到消息也不敢去剿,同时还一直隐瞒不报。反正能拖就拖,拖到盗贼去别的州县,那就不关自己的事儿了。

  历史上逼降宋江的张叔夜,此刻在京东路担任运判。

  他陪同接待了第二拨联金使者,并负责为使节团提供各种物资。

  目送使团坐船渡海,张叔夜叹息:“天下从此不宁矣!”

  亲随问道:“相公为何这样说?”

  张叔夜望着似乎平静的海面:“山东民力将尽,河北更是千疮百孔。若是朝廷联金攻辽,则置山东河北于何地?到时必定民乱四起。山东河北不稳,便打下幽云又守得住吗?金国新锐,辽国老朽,若大宋国富民强自当联金攻辽。可大宋兵疲民乏,应该联辽抗金才对!”

  张叔夜转身登上马车,心中无比茫然,他看不清大宋前程。

  大宋的前程看不清,辽国的命运却很明显。

  今年又又又又爆发起义了,靠近金国的几个路,一斗粟米价值数缣。

  缣是双经双纬的丝织品,价钱是绢的好几倍,斗粟值数缣等于百姓别想买粮食了。饥民先是剥树皮充饥,继而人相食。

  汉人安生儿、张高儿,在辽国东路诸州起义,聚众二十余万人。

  大宋这边也是倒霉,好不容易熬到夏粮收割,多少补充了一下紧张的粮食。两浙、江南四路又开始涨洪水,宋国最重要的粮食基地注定歉收,这让濒临崩溃的大宋财政雪上加霜。

  宋徽宗一道圣旨下去,勒令赈济东南灾区,却又不拨发钱粮,让地方官员自行解决。

  皇帝在干什么呢?

  颁布圣旨,允许修道之士,进入州县学校读书。《黄帝内经》、《道德经》为大经,《庄子》、《列子》为小经,列入地方各路官学教材,专供入学的修道之士使用。同时确立道学升贡法,并允许修道之士升入太学。

  林冲、孙立是邻居,遭遇梁师成的棚户区改造,拿到一些拆迁费让他们自己租房子住。

  “这东京是住不得了,”林冲说道,“俺要去洋州投奔朱相公。”

  孙立说:“俺自也去。”

  又问其他几位结义兄弟,李进义、花荣、柴进、关胜立即响应。张青、徐宁等人,略微犹豫之后,也愿意同进同退。

  他们还各自叫上好友,带着自己的家人,护送杨志的妻儿,总共近百人分批离开东京。

  ……

  张根抵达金州已是夏天,他带着一妻两妾一女。长子张焘留在京城做官,四个儿子则在老家读书,等到下一次解试,再让次子、三子到襄阳参加别头试。

  “金州果然穷困。”进入洵阳县地界,张根忍不住感慨。

  然而洵阳县已经算金州的富裕县。

  妻子黄氏说:“偏远州县,自不能跟淮南、江南相提并论。相公欲招那朱成功为婿,奴却还没见过,不知其相貌如何。”

  张根说道:“我也没见过,听闻其颇为英武。不论长得如何,好男儿是才德立身,容貌反而还在其次。”

  “若是美男子当然更好。”黄氏笑道。

  黄氏也来头不小,她的父亲叫黄覆,官至副宰相。

  黄覆最初坚定支持王安石,因非议市易法又得罪王安石,最终还是缓和关系拥护变法。

  另外,李纲不但是黄氏的女婿,还是黄氏的表侄子。

  这些家族,都是数代联姻的。

  一家人在码头登岸,没有引起啥轰动。

  张根是朝官不假,而且直龙图阁,但他现在被贬为团练副使,手中权力还不如州衙胥吏。

  这种贬官,一般人不想接触,万一得罪了某个大佬呢?

  “秩序倒是井然,”张根点头赞许,“一路上不见私栏,朱成功不但掌控州城,治下属县也能压得住,实在难能可贵。”

  他们租了一辆骡车进城,黄氏问车夫:“我等是来投亲戚的,亲戚在朱太守手下做官。这位朱太守为人怎样?”

  车夫笑道:“在朱太守手下做官,那可得小心伺候。”

  张根问道:“怎要小心伺候?”

  车夫说道:“朱太守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州衙和县衙的公人,被他押送去襄阳好几十个,听说有不少要杀头流放呢。当官的也不好做,事情办不好得挨骂。便是通判,都被太守骂得没脾气。”

  “这岂非酷吏之流?”黄氏问道。

  车夫却说:“不是酷吏,朱太守对小民好得很。州衙门口设了民意箱,谁有冤屈就写信投进箱子里,朱太守会让司理院好生审判。朱太守刚来的时候,就亲自重审了一桩冤案,里面牵扯好几条人命呢。俺给你们讲啊,那案子可离奇得很……”

  朱铭亲自审理的冤案,估计会一直流传下去,因为包含了所有的流行元素。通奸、情杀、灭口、诬告、夺产……这些凑在一起,足够老百姓讲古的,讲给儿子听后,还能讲给孙子听。

  车夫说得滔滔不绝,仿佛他亲眼目睹太守审案一般。

  黄氏低声对小女儿说:“七娘觉得怎样?”

  张锦屏脸蛋一红,低头垂眼道:“单凭父母亲做主。”

  张根却说:“民意箱此法极好,我若是起复,也在衙门口设个民意箱。”

  张根掀开车帘一路观察,忽然问道:“怎不见乞丐?”

  车夫说道:“残疾乞丐,都去了养济院,也不让他们闲着,能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手没脚的,就学讲古唱曲,反正得自己赚点钱。那些不是残疾的乞丐,全都送去山里挖矿。”

  “矿山容得下那许多人?”张根问道。

  车夫说道:“太守撤了私栏,商船就多起来。好些穷人,可以去码头做苦力。实在找不到营生的,安排他们去山里开荒,太守会借给种子和农具。这金州五县到处是山,荒地多得很,只要肯干总不至于饿死。”

  车夫说起来就没个停:“那些地痞都少了,害怕犯事挨板子。对了,太守自己开了冶铁场,铁锅、菜刀、锄头都降价,俺家也买得起铁锅了。”

  张根感慨道:“此真能臣也,上任一年,一州大治!”

  车夫却说:“州城这边好得很,其他几个县城就不行。俺驾车经常接送商贾,他们都说金州城好,遇到了一个好官。县城就不行,县官还在乱收税,他们害怕得罪太守,不敢对行商加税,就对县里的坐商加税。”

  “这个无法杜绝。”张根表示理解。

  身为知州,能让州城大治已是不易,下面的属县怎么管得了?

  一路闲聊到州衙张根对朱铭的印象好到极点。

  他让妻妾女儿和随从等着,自己跑去州衙办手续。

  先是左押衙范准负责接待,发现张根竟是个朝官,而且还直龙图阁,顿时不敢大意。

  很快,州衙秘书长吴懋亲自前来,恭敬作揖道:“金州支使官吴懋,拜见张团练!”

  “好说。”张根点头。

  吴懋又问:“是否通知太守?”

  张根说道:“去通传吧。”

  不多时,朱铭大笑着出来,作揖道:“久仰知常先生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