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心境变了言行举止都会改变,没有以前那般小肚鸡肠。
白宗望感慨道:“朱大郎明年才十九岁,不到二十岁的朝官知州,磨勘资历也能磨成宰辅。别的咱家高攀不上,白祺既是白氏子,又是朱家的继子,可以结成姻亲。”
白崇文说:“俺多去拜望严大婆跟沈娘子,哄得她们高兴了,这桩亲事便能定下来。”
白宗望说:“你与崇武,都高攀不起。须得是你三弟,他也有进士功名。从你三弟的岳父家,选个女娃许配给白祺。实在不行,嫁去做妾也可以。咱白家今后的富贵,就要仰仗朱家了。”
白崇文笑道:“白祺今年才十岁,有的是时间结亲。”
“糊涂,”白宗望教训道,“沈娘子迟早要搬去东京住,还会一直留在大明村不成?须在她搬走之前,把这桩亲事给定下来。”
白崇文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情况,忙说:“还是父亲周到。”
翌日,朱铭离开上白村,村民们纷纷前来送行。
随着朝廷盘剥日重,红薯玉米愈发显得珍贵,底层百姓就靠这玩意儿饱肚子。
而且推广开来之后,价钱太便宜了。
玉米口感粗糙,因为热量不足,还饿得很快。红薯吃多了,也会反酸胀气。
这两样东西,富人只是尝尝鲜,或者做成零食吃,并不视为主粮。如此价钱就低,穷人也买得起,甚至还能混个饱。
不仅城里的穷人爱吃,就连乡下的农民,也把自己种出的稻麦卖了,换成更便宜的玉米红薯。
为百姓带来红薯玉米的朱国祥,在底层贫民的心中,那种威望是难以估量的。
村民们自发给朱铭送行,虽掺杂有慕强的因素,但更多还是出于尊敬。感激朱铭当年杀败盗贼,感激朱国祥带来粮食,还感激他们发明炒茶之法。
上白村这边,也学会了炒茶,甚至学会了炒制红茶。
红茶对原料的要求,远远低于团茶,能采摘的茶叶更多,村民们采茶赚钱的机会也变多。
张镗看到有百姓送鸡蛋和蔬菜,不禁感慨道:“乡民对朱氏何其敬重也!你在濮州可见到如此情形?”
李宝摇头:“闻所未闻。不管是兴仁府还是濮州,村民即便敬重士绅,也只敬重本村的。邻村的士绅,都视之如蛇蝎。京东路盗贼遍地,没有洋州这边民风淳朴。”
他们还没到大明村,那里才叫世外桃源呢。
说笑间,跟随朱铭登船,往下游的大明村驶去。
朱铭观察汉江两岸,下白村没有太大变化。而下白村对面的江边,却多了一些房屋,不少山坡也得到开垦,估计有新移民被安置在此。
抵达大明村码头,这里变化更大,朱铭都快认不出来了。
原本杂草丛生的河滩,全都成了平整地面,甚至还有几个老妇人,在那里卖红薯干之类的零食。虽然往来客商不多,但老妇人也没啥劳动力,一边摆摊,一边做针线活,总能赚几个零用钱。
朱家父子刚穿越时,投宿的田家房屋拆了,已改建成两层小楼,变成客栈兼盐店。
盐店很隐蔽,毕竟是非法买卖。
私盐贩子把货批发过来,盐店负责零售给村民,客栈后门才是卖盐的店面。
此外还有学堂有几间村办公室。
刚刚登岸,便有村民大喊:“郎君回来了!”
朱铭以前是村长,后来朱国祥变成村长。渐渐的,朱国祥成为相公,而朱铭则变成了郎君。
大明村的百姓,对朱铭的态度不断改变,目前是把他当成“大少爷”,把朱国祥看作是“老爷”。这出自一种依附心理,他们全靠朱家父子,才能抵抗官府的苛捐杂税。
第217章 蒸蒸日上
首先到江边迎接的是张广道,天气挺冷的,也没啥事情可做,他在客栈大堂里,跟几个盐贩子喝酒。
听说朱铭回来了,张广道立即扔下酒碗出来,几个盐贩子也随他一道。
“郎君又长高了咧。”张广道笑呵呵说,嘴里还带着酒气。
朱铭拍拍他肩膀:“张三哥也更壮了。”
“拜见朱相公。”盐贩子们齐刷刷拱手。
负责管理客栈的余善微,也带着两个伙计过来迎接,微笑着朝朱铭行了个万福礼。
紧接着,村学校长的孟昭出现,行礼之后介绍说:“郎君,这两位是余勘,字洞烛,刘师仁,字宗儒。他们皆为本县士子,除了做老师,也协助管理村中事务。”
朱铭拱手说:“今后就要仰仗二位了。”
“不敢当。”余勘和刘师仁受宠若惊。
余勘是孟昭申请招来的,两人的经历很像。
余勘出身自耕农家庭,受到家族资助,在村塾里读书,考到三十多岁,只中过一次举人,距离中进士遥遥无期。平时靠给人算账、抄书、写信赚钱,日子勉强过得去。
大明村这边日渐兴旺,余勘便应聘而来。
至于刘师仁,正是被官府逼得破产逃亡的富户子弟。他家早已日渐衰落,而且还失去了靠山,土地又多在县郊,向弼主政西乡县时就已经盯上。
新来的县令,也盯上刘家,重重摊派和买钱、和籴钱,把刘家给逼得破产,顺势霸占刘家的土地。
刘家的主宗,老弱妇孺加起来,共十四人投奔大明村,识文断字者就有八人。
村学居然有三位老师,朱铭忍不住问:“学校有多少学生?”
孟昭回答说:“有男女学生七十四人。村学不收束脩,村民也不愁温饱,送孩童来读书的越来越多。洞烛兄教授文字,俺负责教授数学。刘兄是来学校帮忙的,他不拿俸酬,教导学生的同时,也在跟着俺学习数学。”
“很好,村学办得颇为兴旺。”朱铭赞许道。
孟昭笑着说:“相公(朱国祥)立下规矩,俺们都是照规矩办事。”
正说话间严大婆和沈有容也来了。
严大婆比以前更精神,看起来似乎还年轻了些。沈有容产女之后,则丰腴富态许多,脸型变得更圆润了。
朱铭上前见礼,又介绍道:“这是内人郑元仪。”
郑元仪行礼道:“婆婆(祖母)万福,母亲万福。”
“好好!”严大婆仔细打量,见她美丽乖巧,越看越是喜欢。
沈有容取下银钗,拉着郑元仪的手说:“也没准备见面礼,这个且收下。”
“多谢母亲。”
郑元仪也拿出礼物,是她用私房钱买的。
送给严大婆一副绣花镶珍珠抹额巾,外层为锦,内衬为罗,戴起来颇显富贵。
又送给沈有容一副耳坠,黄金点翠工艺,虽然点翠面积很小,但也价值二三十贯。
郑元仪为了讨好两位长辈,那是下了血本的。
沈有容从未见过点翠饰品,只觉得煞为好看,她来回抚摸道:“这是甚料子?”
郑元仪回答:“翠羽。”
沈有容依旧不晓得翠羽是啥,也不好意思再多问,拉着郑元仪就往家里走。
朱铭对张广道说:“今日或许有移民要来,你提前准备一下。”
张广道问:“多少人?”朱铭摇头:“不知道,陆陆续续来,少说也就两三百,也有可能会更多。”
张广道立即醒悟:“逃进山里的乱民?”
“对。”朱铭说道。
张广道吐槽道:“就那一截栈道,前后修了半年,若是让俺来,两三个月便弄完了。黄金峡没法过去,村里的茶叶还屯着呢,那些鸟官耽误了村里做买卖。”
朱铭又介绍张镗、李宝、杨朴和刘魁,说道:“都是好汉,你们互相认识认识。”
张广道立即请他们进客栈喝酒,至于张镗和李宝的妻子,则跟随郑元仪而走,女眷们自有话题可聊。
刘魁是李宝的小舅子,年纪尚幼,啥都不懂,就坐那儿听哥哥们吹牛逼。
朱家的新宅子,背靠山脚而建,如果算上柴房,拢共有十二间屋子,普普通通的地主宅院。
严大婆吩咐佣人搬抬行李,把客人的房间也安排好。
朱铭屁股还没坐热,田二、田三等人,也带着老婆来拜见。
他们掌管着村中各种事务,朱铭随口问起,又出言勉励,赏赐各种小物件——都是从东京带来的,汉中这边买不到。
男人们聊得差不多了,郑元仪牵着小孩过来。
朱国祥的女儿一岁多大,刚刚学会走路,但走得不太利索,需要大人护着才行。
宋徽宗赐的破名字太生僻,从来没有使用过,另取了个小名叫“安安”。这属于宋代女子惯用的小名,有平安长大的意思。等今后及笄或出嫁,再正式取字,到时候以字为名。
在此之前嘛,可以唤作朱安安。
对宋代社会了解越多,朱铭就严重怀疑,李清照可能不是闺名,而是及笄后姓李字清照。
女子待字闺中,待的就是那个字。
“叫大兄。”郑元仪双手扶着小女孩腋下。
朱安安瞪大眼睛看着朱铭,似乎有些害怕,又带着几分好奇。
朱铭笑道:“给我抱抱。”
郑元仪抱起小孩交给朱铭,笑道:“安安真漂亮,生得像个小瓷人儿。”
朱铭刚接过手,小女孩就哭起来,朝着沈有容张开双臂:“妈妈,妈妈……”
爸妈之称远早于爹娘,符合婴儿的发音习惯。
宋人更习惯于称呼爹妈,而不是爹娘。(南宋赵彦卫《云麓漫钞》:今人呼父曰爹……岂唐人又称母为阿八?今人则曰妈。)
郑元仪连忙把安安抱起,哄了几下终于消停,笑着说:“大兄吓到安安了。”
田二妻子坐在边角,好奇问起东京的风俗事物。
郑元仪说道:“东京百姓多烧石炭,少用木柴和木炭,大郎还做成了探花炉、探花煤卖予他们。”
张广道的妻子江二娘问:“石炭是怎模样?”
郑元仪解释说:“就是黑色的石头,能燃烧起来。”
村里的女眷纷纷惊叹,觉得东京就是不一样,连生活做饭都用石头。
又聊起许多物什,说到相国寺经常有上万人玩耍时,田三妻子突然问:“恁多人逛庙会,茅房不够咋办?”
郑元仪捂嘴一笑,说道:“东京城里有许多茅房,给钱就能进去。相国寺还有大茅房,占地足一亩,分男间和女间。里面有熏香,每日打扫,半点也不臭。还有炭炉生火,冬天也不冷。上方悬着竹竿,唤作净竿,衣服、口袋、篮子皆可挂在净竿上。还备有热水净手,放着皂角等物。进去之后,先要脱鞋。地面铺有木板,每日擦拭,不染灰尘。”
村里的妇人啧啧称奇,进茅房先脱鞋,里面得多干净啊。
事实上,朱铭第一次进相国寺的高档厕所,也被里面的情况给吓了一跳。
除了没有自动冲水系统和厕纸,跟现代厕所几乎没啥区别,就连蹲位两边的隔板都齐备。
嗯……收费挺贵的,穷人只能去普通厕所。
江二姐笑道:“若是朱相公把娘子接去东京,沈娘子也能享用那般大茅房咧。”
沈有容哭笑不得:“茅房有甚好享用的。”
田二妻子接腔:“脱鞋进去也不脏的茅房,怕是连洋州都没有,不是享受是什么?”
朱铭有些无语,这帮老娘们儿,关注点咋那么奇特?
当晚宴饮自不必说,翌日起床,朱铭召集村里的干部开会。
名义上的村长依旧是朱国祥,沈有容代行村长之职,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其实由张广道和余善微帮着出主意。有人管教育,有人管制茶,有人管外贸,有人管水利……都是朱国祥安排好的。
跟官府一样,村里统计的是户数,共有五百余户,算上小孩儿已突破两千人。
张广道跑去陕西走私茶叶,每趟都能带回一二十个,全是逃进终南山的陕西百姓。
虽然依旧称呼为大明村,其实早就不能算自然村落。按照聚居地划分,应该有三个村、一个草市才对。
村里的账目暂时公私不分,因为主要收入来源,是茶山和制茶作坊,那些全是朱家父子的私产。可朱家私产赚来的钱,又多用于公共事务,持续性投入在移民安置和水利建设上。
根本没法区分,也实在分不清楚,初期只能这样野蛮发展。
张广道说:“刘家可用。”
朱铭听懂了这句话的隐藏意思,刘家被官府逼得破产,属于非法逃户,思想上可以接受造反。而且,刘家的识字者也多足有八个呢。
朱铭安排道:“孟昭不用再管村学,今后专心执掌户籍田册。选个学问还不错的刘家人,去村学里面做老师。至于那个刘师仁,跟随我去金州赴任。新来的乱民,安置在更下游开荒,选个刘家人去做保长。”
张广道又说:“俺去陕西贩茶,沿途结识许多好汉,都在终南山里落草。”
朱铭莞尔一笑,那些自然是绿林好汉,靠打家劫舍为生。今后可以招募,但不能太过信任,得好生约束一番,不服管教的便按盗贼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