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王难得当年可一枪挑下吐蕃王子,你我便不能吗?旁人只管夸耀他万军丛中取敌将之首,敌军虽万,不过土鸡瓦狗而已!”
白孝德斜睨了郭晞一眼,暗忖这小子未免太狂了,万一陷在吐蕃军中,反而耽误了战略大事。
但郭晞将门出身,情性狂傲,白孝德也拦不住他,加上白孝德自己本身就是个敢孤身杀入敌阵的狠角色,也就应下了。
大不了到时候亲自接应郭晞便是。
两人议定,郭晞大喜,亲自率军就绕道上游,泅水偷袭敌阵。
他担心惊到了自己的马,特意不带军中的火器,唯讨要了几个千里镜,交于探马,待观测到吐蕃军半渡,白孝德已经杀入敌阵了,当即一踢马肚,跃众而出。
“杀!”
二话不说,郭晞一马当先,杀向吐蕃军。
吐蕃军一向是疏于行伍阵列的,打仗时为了虚张声势,往往驱赶大量的牧民以及边境百姓,动不动号称数十万众。如郭晞所料,今日聚在河边大造浮桥,运输物资的都是这些人。
唐军骑兵突入,仗着盔甲武器精良,对着那些没披甲的杂兵们左右冲杀,确如踩踏土鸡瓦狗一般。
郭晞不仅是兵马骁勇,且打的是朔方军旗号,将旗上大书一个“郭”字,给了达扎鲁恭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作为郭子仪的老对手,达扎鲁恭当即吃了一惊,担心自己是落入了郭子仪的陷阱,当即下令鸣金收兵。
郭晞杀得正欢,不料吐蕃军退得这么快,当即掩杀上去。
他追了一段路,达扎鲁恭频频回顾,发现唐骑只有两百余人在追,调兵返过来包夹过去。
然而,探马来报,南边三十余里又有唐军援军正在赶来,他只好作罢,命令游骑挡下追兵,从容退去。
郭晞杀了一阵,眼看拦不住达扎鲁恭,干脆回身拦截别的吐蕃兵马。
他抬着千里镜环视战场,见到一杆摇摇晃晃、书着吐蕃文的郎氏大旗下,有个身披鲜亮盔甲的将领正在慌忙逃窜,当即向那边杀去。
“哪里走!”
先是一声喝,惊得对方心慌。
接着,郭晞拍马而上,手中长刀一挑,一个回合便打掉了对方手中的武器。
“呔!”
两马交错,电光石火之间,郭晞手一捉,像是老鹰在瞬间捉起一只野兽,直接把那将领提了过来,用力挟在腋下,急驰而去。
这等情况下,但凡那吐蕃将军敢挣扎,就要摔下战马,头破血流,因此也不敢乱动,老老实实被郭晞生擒回了军中。
“万胜!”
唐军呼啸,欢呼不已。
郭晞得意洋洋,回到大营,只见营中又添了几杆大旗,乃是又有将领奉召前来,正在对新君表忠。
可惜,那些人来得都晚了,比不了他已经立下首功。
把擒来的敌将一丢,郭晞大声道:“臣幸不辱命,活捉吐蕃朗氏大臣!”
于是营中又是一阵欢腾。
大家与吐蕃打了那么多年仗,都知道朗氏,可其实也不知道朗氏大臣都叫什么,任什么职务,反正看那盔甲鲜亮的样子,肯定是吐蕃重臣,想必是仅次于达扎鲁恭的重要人物。
“你!什么名字?!”
“朗……朗结赞。”
“果然是个大人物!”
郎结赞听得懂唐军说话,抬头看去,只见唐军们都很兴奋,对着他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议论。
“名字里带‘赞’的都了不得,就像我们的郭郎、李郎,还有薛郎。”
“朗结赞,我好像听说过,是吐蕃宰相吧?”
“一定是宰相。”
“喂,我问你……你,宰相,是吗?”
郎结赞听得瑟瑟发抖,有心想要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可他一想,若真解释了,让这些唐军恼羞成怒,只怕要把自己剁成肉泥。
他只好装作没听懂,瞪大了眼,也不点头,也不摇头,直把脖子梗得僵硬。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军中,说郭元帅与陛下设下了计划,包围达扎鲁恭,郭少将军以万夫不可当之勇,一人杀入十数万吐蕃军中,生擒了敌军中的二号人物,即吐蕃宰相。
薛白还派人传告长安,同时让驿马告知各地官军。
原本,有些州官员听说了新皇即位,但过程不是那么顺利,还想再观望观望,现在听说新皇如此彪悍,同时郭子仪的儿子还如此鞍前马后,不敢再有丝毫犹豫,纷纷赶到邠州。
***
其后数日,双方又有交战,互有胜负。
但唐军的兵力一天比一天多,士气渐盛,达扎鲁恭显然已经失去了大胜的希望。
每过一天,局面都对他更为不利,若再拖下去,他可能连撤军都有困难。
真到要退兵时,想到唐廷现在有这么年轻又英武的君主,只怕要不了十年,就会对吐蕃有巨大的威胁,错过了这个击败他的机会实在让人不甘。
因此,达扎鲁恭思忖良久,决定转道向南,抢掳奉天,作势威胁长安,调动薛白来追,迫使唐军往东面布防。
到时他将突然西向,抢掳凤翔,然后杀回陇右。
过程中,一旦唐军追击时出现冒进之举,他也可突然杀个回马枪,试着杀到那杆龙旗之下,活捉大唐皇帝。
树挪死,人挪活,眼下这个局面,吐蕃军只有腾挪辗转,才能打开局面。
当然,地势不熟是一个大问题。好在,达扎鲁恭并不缺向导。
他就命令李齐物、高晖为大军引路。
李齐物身为宗室重臣,曾经几次到过奉天祭祀,高晖久在泾州,两人都对这一带的地形非常了解,很快就画好了地图。
他们拟定路线,达扎鲁恭大喜,当即下令,大军明日启程。
是夜。
李齐物在帐中吹起了胡笳,声音十分悲切。
隔着几个营帐,高晖听着曲子,也是幽幽叹了一口气。
忽然,他身后的一名亲兵开口说话了。
“将军可是想到前路茫茫,心中忧愁?”
“你在胡说什么?”高晖道。
“将军之所以到吐蕃军中,并非叛国,而是为太上皇借兵。可现在太上皇已晏驾,世人不知将军的苦心,只骂将军是国贼。哪怕助吐蕃劫掳一番归去,将军又有何前途可言呢?”
高晖无奈地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
“将军与李齐物不同,李齐物与新皇有私怨,将军却还有弃暗投明的机会。”
高晖一回头,先是不悦,之后目光闪动了几下,摇头道:“我又何尝不想弃暗投明,可惜,没有机会啊。”
“小人不敢瞒将军,小人乃是白孝德将军派遣而来的。”
高晖惊得退后两步,震惊,大怒,道:“你说什么?!”
“将军把情报塞在小羊肚子里,让它出营寻找母羊,此事早为白将军得知,他让我随将军到吐蕃军中,传递消息。现今,达扎鲁恭已为王师团团包围。这是将军最后立功的机会。”
“……”
当夜,一张简陋的地图就被送出了吐蕃大营,上面标注着吐蕃军的进行路线。
高晖承诺,会将达扎鲁恭引入一个既定的设伏地点。
第585章 重臣
眼看越来越多的唐军包围过来,达扎鲁恭果然决定南下劫掠一番便扬长而去。
在一个黎明,吐蕃大军不等河对岸的唐军反应过来即悄然撤军,当日便急行军赶到大峪口,甩脱了唐军的探马,转道南下,直扑奉天县。
依着李齐物、高晖原来拟好的路线,他们该沿着漠谷河行进,穿过黄土塬地杀进广袤平坦的关中平原。
这计划讲究的是一个“快”字。
然而,进军到一半,高晖却向达扎鲁恭提出了一个建议。
“如果沿着这条路继续向前,就得要经过漠谷道上地势险要之处,万一唐军在河谷中设伏,将军的兵力恐怕有折损。”
不等达扎鲁恭开口,李齐物已疑惑地问道:“将军行进迅速,唐军为何会提前设伏?”
高晖道:“将军从平凉至邠州,亦是隐秘行军,为何会被挡住?”
达扎鲁恭遂想到他弟弟说的话,薛白似乎早就知晓了吐蕃军的路线,遂抬手让李齐物不要插话,向高晖问道:“如果漠谷道有伏兵,你有什么高见?”
“将军可去乾陵。”高晖道。
“乾陵?”达扎鲁恭道:“那是什么?”
“是大唐高宗皇帝与武后的陵寝,将军只需往乾陵,佯装掘取陪葬的金银器皿,不论周围有哪支唐军在,必救,将军就可以反过来伏击他。”
听了这建议,李齐物大感荒唐。
他不认为达扎鲁恭还有这个时间、精力去挖掘乾陵,就算有,这也是件从长远来看非常划不来的事。
“你要让吐蕃与大唐世代结仇吗?!”
“所以我说的是佯取。”高晖道:“目的是为了试探是否有伏兵,避免直接进入险隘关口。”
李齐物皱眉,认为这道理完全是说不通的,遂道:“这主意太蠢了,与其费心猜测是否有伏兵,不如尽快穿过漠谷道。”
高晖道:“只怕是因为你是大唐宗室,故意阻挠将军去乾陵吧?”
“你在说什么?”李齐物不解,“这和我是宗室有何关系?!”
他已经没耐心继续这场极为愚蠢的对话了,认为高晖是在把达扎鲁恭这蛮夷当傻子哄,借以邀功。
然而,达扎鲁恭却从这段对话里,听出了连李齐物都没意识到的弦外之音。
如果说吐蕃军中一直有人在给薛白暗通消息,听高晖这意思,或是在怀疑李齐物。因为怀疑,所以担心李齐物指引的漠谷道会有伏兵,想让他先往乾陵试探。
出于这种考较,达扎鲁恭决定先往乾陵,既是出于谨慎考虑,也是打算试探一下李齐物。
“什么?”
李齐物听得结果,眼看劝不动达扎鲁恭,顿生不满。
他好好一个李唐宗室,不过是奉行太上皇的旨意来借兵,如何成了引着外寇到高宗陵寝抢掠的国贼了?
终究是不该与蛮夷为伍。
思及至此,他就打算另谋出路了。
次日,吐蕃大军再次转道,不走更快更便捷的漠谷道,而是绕道往乾陵。
乾陵离奉天更近,且常年有一小支兵力守陵,待吐蕃军一至,果然惊动了守陵的兵力,奉天县亦是立即戒备。
达扎鲁恭十分怀疑漠谷道附近设有唐军伏兵,遂假意在乾陵挖掘,实则藏兵于松柏林间,准备反过来伏击唐军,这一等就是两日。
也正是这两日,成了战局的关键。
第三日破晓之时,一支兵马终于赶到乾陵。
这天山间大雾弥漫,达扎鲁恭以千里镜望向山道尽头,见到了在雾中招展的旌旗,正是王难得赶到了。
他错过了突围的良机,再次落入了唐军的包围圈中。
吐蕃军对曾经枪挑吐蕃王子的王难得有一种天然的畏惧,若说要正面击败王难得,达扎鲁恭更愿意与薛白对垒。
可现在,他似乎已没有选择了。
高晖一直强调漠谷道险要,容易中伏,但另一件事却没有说,在漠谷道发现伏兵,无非是退回去而已,反而是乾陵一带松柏茂密,地势曲折,并不利于大军展开,尤其不适合骑兵冲锋。
所以,唐军若想围歼吐蕃军,乾陵的地势反而更适合,时间上也有利于唐军从容布置包围圈。
这是达扎鲁恭始料未及的,在见到王难得旗帜的一刻,他便预感到这场战可能要败了。
果不其然,待双方接战,王难得亲自压阵,杀得吐蕃军节节败退。
更糟糕的是,没多久,后方已有越来越多的唐军赶到,首先就是郭晞的骑兵。
达扎鲁恭不得不承认战略上他已经失败了,现在只求能顺利把主力兵带回吐蕃。
棘手的是,他已孤军深入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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