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我为你等谋后路,却不敢忘永王于我等之大恩,若恩将仇报,今日我杀得了永王,来日你必杀我!”
说着,季广琛抛下了手中的尸体,已满脸鲜血。
他向众人又道:“自古忠义难两全,我欲投雍王以保众弟兄性命、以全对社稷之忠诚。实不忍杀永王,盼不毁昔日之恩义,诸位以为可否?”
“我等必追随将军!”
“好!”
季广琛遂与诸人歃血为盟,然后各自联络部众,准备迎雍王入城。
***
当夜,李璘辗转难眠。
他不明白为何薛白攻克江陵、兵抵长安的消息一送到,不论是他麾下的部将还是朝堂的官员们就立即转变了态度,难道他比薛白差很多吗?是个人魅力、执政才能,或是指挥水平上的差别?
李璘不认为自己有比薛白差多少,认为主要是气势还未打出来,只等拿了薛白的人头震慑朝野,局面就会大不相同。
“大王,有急事!”
门外忽然响起了惊呼声,李璘不由在想是否季广琛已然办成了。
他起身开了门,果然听到了季广琛的消息。
“季将军率部叛乱,现已派人去迎雍王入城了!”
“什么?这该死的狗杀才!”
李璘错愕了片刻,勃然大怒,
他没来得及想一想,倘若不是季广琛有心想要保全他,第一桩要做的不是迎薛白入城,而是拿下他,或是让禁军来捉拿他。
之所以此时他还能提前得到消息,已是季广琛念及旧恩、不忍加害的结果了。
李璘愤怒之下,第一件事就是派麾下心腹去诛杀季广琛,任命大将冯季康顶替其军职。
然而,转眼又有消息转来。
“大王,不好了,冯季康已出城投奔郭子仪了!”
李璘没有回答,正在着急忙慌地穿衣服,收拾细软。
危险逼近时,他心里的不甘与傲慢很快就被打散了,知道自己在长安不会是薛白、郭子仪的对手,现在江陵也丢了,只能往蜀地或者往吐蕃。
那就得趁着郭子仪还没过渭水,马上向西逃。
季广琛虽然护着李璘,但也弹压不住长安城中还有许多人想要擒下李璘,片刻之后,已有人开始往这边涌来,火把的光照亮了半边坊。
还没有收拾完毕的李璘见状大惊,仓促之下只顾得上带了妻子与长子出逃。
他领着数百亲兵杀出坊门,趁着夜色的掩护奔到了西面的金光门。
所幸,这个城门还在他的控制下,李璘便连夜逃出长安。
***
薛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被热情地迎进长安。
当时,他才到蓝田驿。这次故地重游,却不太有时间与李白对诗了,因三庶人案已经沉冤昭雪,以他如今的身份,该在蓝田驿祭拜当时被赐死的三庶人与薛锈。
“哀子李倩敬上,呜呼哀哉,尚飨!”
随着主持祭祀的礼官扯着嗓子这般一喊,三军皆默。
薛白身后,鲁炅、来瑱、韦陟等人也显得十分沉恸而郑重,他们比薛白更在乎这场祭奠,因为它代表着承认太上皇在位时的一些错误,代表着拨乱反正。
正在此时,驿馆那边传来了呼喊声,其中还混杂着一个尖利的喊声。
“何事?”来瑱问道。
“回太守,有一个疯子,嚷着要见雍王。”
来瑱皱了皱眉,再仔细询问了一番,直到兵士们找来了一个蓝田的老吏说明情况。
“吵闹的那人名叫郭锁,是蓝田驿附近村民在二十多年前救下的一个伤者,似乎是因见到一些事,吓傻了,脑子出了问题。”
“见了何事?”
“这……”
那老吏不想说,嘴唇抖动了一会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来瑱遂神态严厉地催促道:“说!”
老吏又犹豫了良久,见推诿不过去了,才开口道:“是见了三庶人与驸马被赐死时的情形,吓得疯了。”
“殿下!”
忽然,一声惊恐的喊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转头看去,只见士卒们正拦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污秽的男子,想必就是郭锁了。
郭锁正大喊着想往这边过来,能看得出是真疯。
疯子的大脑不会通过限制发力来保护自己,因此往往力气极大。郭锁便是这般情况,虽瘦骨嶙峋、手无寸铁,却能把那些披着盔甲的壮硕士卒推开,逼得他们几次把武器架在他的脖子上。
“别伤了他!”来瑱连忙喝道,“让他过来。”
于是,士卒们松懈了些,郭锁趁着这一下,却是咆哮着一把拨开众人,直冲薛白而来。
“保护雍王。”
薛白周围士卒井然有序地挡在了他前面。
郭锁一见,却是更加紧张了,连着怒吼了好几句。
“殿下!”
“殿下快走!他们要杀你!”
之后,“嘭”的一声响,郭锁被薛白的护卫们以盾牌撞倒在地上,两三个人扑上前摁住了他。
他却还在挣扎着,激动得脸色通红。
“殿下快走!走!”
那蓝田驿的老吏担心这情形被误会为刺杀,连忙跪地磕头,道:“雍王勿怪,小人猜想,他当年曾是太子瑛麾下护卫,想救出太子瑛,重伤之下失去了意识……”
不需要他解释,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当然看得出来。
韦陟亲自上前,安抚了郭锁几句,然后一把撕下郭锁背上那褴褛的衣裳,一个满是疤痕的背就显露在了众人的眼前。
一道道刀伤像是蜈蚣般盘虬着,看得出来都是老伤。
郭锁还在翻滚挣扎,显出那瘦削的上半身,皮肤紧紧勒着他两排肋骨,像是要刺穿出来,下面的肚子却有些胀,该是吃了许多树皮之类难消化之物。
韦陟又俯下身,仔细观察了郭锁的牙口、手掌、小腿等等各个部位,方才转回来。
“伤痕确是二十多年以前留下的,此人虽瘦,骨骼宽大,眼神勇毅,很可能曾是太子瑛的护卫。他手上勒痕、老茧严重,当是流落在外这些年,被当作牛马使唤所致……”
“殿下!”
郭锁还在喊,仰起头看薛白,竟是展露出了笑容,眼神里有着深深的眷恋之情,反复喃喃着:“殿下。”
薛白并非太子,但今日他身后那些最重视名节的忠正官员们竟没有追究这个僭越的称呼,而是看着郭锁,纷纷抚须感慨。
“他是把雍王认作为太子瑛了啊。”
事实上,鲁炅、来瑱等人并非没有怀疑。
他们怀疑这是薛白故意布置的,可当他们的目光投向韦陟,以眼神询问,韦陟却是上前几步,以极细微的声音道:“不似做伪。”
来瑱亲眼所见,也倾向于不是雍王一手安排的,脸色一肃,眼眶还有些发红,道:“真乃忠义之士!”
“二十年沉冤得雪,忠仆故主还能再度相逢,是太子瑛在天有灵啊。”
薛白拨开了身边的护卫上前亲自扶起了郭锁。
“殿下快走,圣人要杀你。”
郭锁没有再挣扎,而是焦急地催促着。
薛白仔细打量着这个汉子,试图透过那满脸的尘土,看出他的图谋,却只看到浓浓的关切与担忧。
然后,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衮袍。
“快,殿下走啊!”
“不必走。”薛白道,“已经没事了。”
“殿下……”
“圣人赦免我们了。”
郭锁大喜,还想说些什么,白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
薛白能感受到身后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遂以关切的语气吩咐人仔细照料郭锁,几番叮嘱,语气之中带着一种亲人重逢的喜悦与关怀。
可此时此刻,他心里想的却是哪有这般巧的事?自己几次到蓝田驿都没见到这郭锁,偏偏冒充成了李倩,一来就遇到了?
更何况,这么多人,郭锁能一眼就把他错认成太子李瑛,那得长得有多像才行?可事实是,更早之前根本就没人说过他像李瑛。
没有这种巧合,必是有人安排的,谁呢?
薛白漫不经心地往四下扫了一眼,目光掠过鲁炅、来瑱、韦陟,之后看向自己的幕僚。
在他看来,严庄、元载,甚至于杜妗都是会做这些事的人……不对,以他今日的地位,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放弃李倩之名、直接篡位了。
那或许,幕后主使之人并非是出于好意?
这是两个大的猜想方向,薛白偶然间也想过,郭锁是否真是李瑛的护卫,因为听说过他是李瑛之子所以犯了臆症。
至于李瑛的护卫认出了他确实是李瑛之子这种可能,他就敬谢不敏了,对李唐皇室,他杀人夺妻之事可没少做……
正胡思乱想着,急促的马蹄声打乱了他的思绪,前方来报,长安有兵马前来迎他入城了。
“罪将季广琛,迎雍王入长安!”
甫一见面,看着那一员猛将拜倒在自己面前,薛白还在思考着该如何试探一下季广琛是真心投诚还是诈降,前方再次有信使赶到。
这次来的是陈希烈派来的驿使,竟是比季广琛还晚到了一些。可他来得虽晚,带来的一应文书却很全。
中书门下省却是以太上皇的名义诏告,当此社稷危急,天子外逃之际,当由雍王监国。
“臣,不敢领旨。”
然而,面对如此诱人的权力,薛白的第一反应却是推拒了。
他当着鲁炅、来瑱、韦陟等人的面,连退了两步,一揖,道:“臣只求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则心满意足,权柄非臣所愿,臣之所愿,惟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周游故国而已。”
在他身后的人群之中,李白听了这句话,无声地笑了笑,一挥衣袖,自往竹林中去饮酒,懒得看这争权夺势的惺惺作态。
豪迈不羁、鄙视权贵之人的态度如此,那些注重名节、心存宗社之人的反应却完全不同,纷纷上前,请薛白领旨。
“值此危急存亡之际,雍王不宜再推托了。”
薛白却还在推让,道:“自古以来,听说过太子监国,又何曾听闻过亲王监国的?”
“这……太子并不在朝中啊。”
众人含糊其辞地应着,愈发确定这是薛白布的局了。
他们脑海中无不回想起郭锁方才的呼喊,经久不散。
“殿下!殿下……”
***
“见过殿下!”
周智光走进屋中行礼,目光看去,只见烛光照着一张稚气尚存的脸。
“周将军不必多礼。”
李俅有些紧张,双手不自觉地握了拳,肩膀也稍稍耸起。
他还在组织着语言,并未意识到这幅仪态已传递出了他气场不强的事实,落在周智光眼里,让周智光起了轻视之心。
之所以他会见周智光,因周智光给他送了一份礼物,一匹十分神骏的马。
不同的马匹之间,有着极大的差别,可以说是比马和人的差别都大。骏马只需要轻轻一踢就能飞奔窜出,又快又稳,而驽马不管用鞭子怎么抽,也只能晃悠悠地慢跑。这次,李俅仓促从长安逃出,骑的马是禁军让给他的,近来局势紧张,也没人顾得上给他换,周智光的礼物便是十分贴心了。
不仅是送马,周智光还派马夫来照料。因此,李俅的马匹得到的待遇之好,吃的草料之精贵,比一般的百姓嚼用的要好得多。
如此盛情,在李俅想来,当然是因为周智光想投靠他。
他于是很紧张,考虑着是否透露出想要除掉窦文扬的意图……还未开口,周智光先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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